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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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非常不解:“師兄怎么會不在?我們可是說好了要在一起,要天長地久!” 直到很久之后的后來,在一本又一本話本中,一場又一場的戲劇中,她才慢慢的明白過來,男女之間真正的“在一起”,和互許的“天長地久”,究竟是帶有怎樣交頸同心的涵義。 但那時的她是懵懂的,只覺得能跟師兄在一起,能一直看到師兄,心里就會很歡喜很滿足。 所以哪怕他們在青云峰頂相處兩千年中,大半時間都在各自閉關,聚少離多。哪怕他們彼此之間,一直不曾有過比擁抱更親密的接觸。她除了心底隱隱的失落外,也不曾想過其他。 直到后來…… 魔尊的一聲冷哼,打散了趙坦坦腦中剎那間閃過的畫面。 “有臭蟲接近?不自量力!”他不屑地站直身子,雙手變換了幾個手勢,小屋的廢墟間隨之驀地出現(xiàn)一道光華幻化的通道口。 趙坦坦還未看清楚,便感覺身子一輕,竟是猝不及防下被魔尊一把拖進了通道內。 在他們進入通道的同時,院子外的棋子聲一靜,整個院落都響起了劇烈的爆裂聲。 小院一角的陣法被強行炸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了站在外間的人,當先一人竟是無極真人。后面緊跟著的,正是一身白衣滿是褶皺,看來甚至狼狽的雪衣。 “主人!”雪衣一眼便發(fā)現(xiàn)了院中一堆廢墟間,正在緩緩閉合的通道,以及通道內被魔尊制住的趙坦坦,大驚失色地急沖向通道。 但通道口在他到達的前一刻徹底閉合了,趙坦坦只來得及看到雪衣凌亂發(fā)絲下通紅的雙眼,和急切間落下的晶瑩淚珠。 唉……雪衣這個愛哭鬼,竟又哭了。 不管是人是鳥,這般纖細脆弱,叫人怎樣都無法繼續(xù)懷疑他了呢……趙坦坦不禁在心中輕嘆了下,也許下一次她再也無法忍心拒絕雪衣的追隨了吧。 趙坦坦的眼前一黑,耳邊只剩下急速的風聲。雖然受制于魔尊,但她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并無生命之虞。魔尊若要殺她,方才早已動手,根本沒必要還拖著她一同從通道離開。 她想在心間安慰雪衣幾句,卻發(fā)現(xiàn)通道內似乎無法傳出主從感應。 等光明重現(xiàn)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身在千里外的凡界。想不到魔尊竟已能通過利用陣法,實現(xiàn)瞬移千里的目的。他對于陣法的領悟能力,恐怕也是世間少有。 第177章 像不像 之所以知道這里仍是凡界,是因為這地方,她隱約記得曾經(jīng)來過。但究竟來這里做過什么,經(jīng)歷過些什么,卻如同隔了層云霧般朦朦朧朧,明明知道自己記得,就是無法清楚地想起。 這種感覺就好似身在夢中,當初會誤認為自己在做夢,這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趙坦坦伸手撫著頭,費力地在記憶深處搜尋著。冷不防一抬頭,赫然發(fā)現(xiàn)魔尊就站在身側看著她,眼神中帶著審視,似乎在判斷著什么。 宛若實質的目光,令她又感受到了那種來自神魂的戰(zhàn)栗感。她不禁向后退,但退了幾步便退不了了,這才察覺自己的手仍被魔尊扣著脈門。 脈門又稱氣口,不管是凡界的習武者,還是他們修真者,一旦脈門被制住便相當于被封住內息,會全身發(fā)軟,靈力無法暢通運行。 但以魔尊這等修為,完全可以直接下個禁制,便可達到封印對方內息的目的。他卻一路都只是扣著她的脈門,不曾放手。 不過三番兩次死里逃生的她,可不會因此認為,魔尊是突發(fā)善心,怕自己的魔氣會對她的身體產(chǎn)生破壞,才會這般做。因此她心底的戒備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在魔尊審視的目光中愈來愈深。 在趙坦坦暗暗在戒備之余,思考著脫身之法時,魔尊卻突然開口了。 “那只發(fā)誓心愿圓滿之前不睜眼的鳥兒,為什么睜眼了,還喊你主人?”他猛地將趙坦坦用力拉近,逼視著她。 沒想到,他竟一下抓住了某個重點。 趙坦坦心頭一跳,名滿天下的雪衣居士睜眼是許久之前的事,此事聽說曾引起天下間眾多人的猜測,卻并沒有人能確知他究竟是否心愿已實現(xiàn),又究竟是實現(xiàn)了怎樣的愿望。 但魔尊不同。 雪衣本就是前朝哀帝贈予皇后的白鸚鵡,后來機緣巧合才得道修煉成人身。若說世上有誰對雪衣知根知底,那么必然非曾為前朝哀帝的魔尊莫屬。 而方才雪衣情急之下對她喊了聲“主人”,竟是被心細如發(fā)的魔尊聽在耳中。能令一名修為相當于元嬰境界的化形佛妖自愿認主的,若非有深厚的淵源,又怎么可能做到? 只怕魔尊心中原本只有一分的懷疑,因雪衣這一聲呼喚,一下子加深到了三分。 此時此刻,她該如何回答……承認?或是不承認? 不,不行……只是想到這里而已,趙坦坦便已被神魂深處洶涌的恐懼所攫住,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她的心底有個聲音在拼命吶喊:不能!絕對不可以承認! 仿佛有種預感,只要她一旦承認自己是蓮紋,便會立刻有什么令她無法承受的事情出現(xiàn)。 趙坦坦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暗暗握緊,努力止住身子的顫抖,一時聲音都不敢發(fā)出。 想不到那魔尊卻又自行有了解釋:“是了,那只鳥兒定然也發(fā)現(xiàn)了你與她相似處……哼,從前竟不知他有那些癡心妄想!” 他雖然這樣說著,卻沒有移開視線,依舊貪婪地近距離看著趙坦坦,似要從她的臉上找出某些他想找的東西。 看了許久,他眼中漸漸露出深濃的懷念和悲傷。 “不像。”他對著趙坦坦再度開口,卻更像在喃喃自語,“還是不像……這氣息……完全不像……” 可隨即他又自語道:“不對……這神情……這神情……分明就像她……” 他反復不停地說著“像”與“不像”,仿佛在與另一個自己辯駁不休。 說著說著他突然抱住了頭,像是遇到了難解的謎題般,露出痛苦的神色,眼底的紅光忽隱忽現(xiàn):“她明明……明明就已經(jīng)……怎么會……不可能……” 看來魔尊的瘋病又要發(fā)作了。 見識過幾次魔尊發(fā)瘋的趙坦坦,反而松了口氣,心底暗暗盼著他此番能再度發(fā)作,最好能瘋到自戳雙眼、自己跑開。 因此從魔尊放開手抱住頭,她便立即向后,盡量不著痕跡地退去,試圖趁魔尊發(fā)瘋的機會先離開再說。 哪知此番魔尊卻沒有像從前幾次那般,既沒有拔出腰間鑲嵌寶石的短刀劃眼睛,也沒有瘋瘋癲癲地跑開,竟是突然毫無預兆地又伸手拽著趙坦坦快速向前。 猝不及防的趙坦坦被他一路拉著,跌跌撞撞闖入城鎮(zhèn),又磕磕絆絆地穿過大街小巷間川流不息的人群,最后停在了一處茶樓前。 那茶樓同所有城鎮(zhèn)的茶樓沒有什么區(qū)別,同樣挑著一面茶幡,門口是進進出出的茶客,大堂有著來回招呼不停的茶博士,還有正講得眉飛色舞的說書先生。 魔尊站在茶樓前卻沒進去,定定地在門前望了會兒,不知在想些什么,握著趙坦坦的手卻越來越緊。 手腕處傳來的疼痛令趙坦坦皺起眉,她甚至懷疑那處的骨頭是不是被捏斷了。但她此時卻不敢出聲,怕驚擾了狀態(tài)明顯不對勁的魔尊。 站在門前氣氛詭異的二人,令進出的茶客頻頻矚目,也引起了茶博士的注意。 “這不是秋公子?”茶博士熱情地迎了出來,“難怪一早枝頭喜鵲叫個不停,卻原來今兒貴客臨門?!?/br> 這凡界小鎮(zhèn)茶樓中的茶博士,竟會認得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尊? 趙坦坦有些詫異地看著,那一看就是普通凡人的茶博士,殷勤地將魔尊讓進茶樓的雅間,又忙著用肩頭毛巾仔細擦了擦桌椅,便匆忙地去沏茶,還不忘問了聲:“秋公子,還是按老規(guī)矩?令夫人可要飲些什么茶?” 這一聲“令夫人”十分尋常,趙坦坦的臉色卻瞬間煞白。 第178章 榮與貴 “夫人!” 屋內的紅燭燃去大半,燭臺旁尚凝結著斑駁的蠟痕。 蓮紋推開屋子,從一室暖香中走出來,便在門口遇到這樣兩名侍女向她行禮,口中齊齊喚著令她感到陌生的稱呼。 她們的態(tài)度恭敬而客氣,蓮紋卻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向后退了兩步,才想起回頭看向自己的新婚夫君。 月白正緩步自里間走出,晨起的他輕袍緩帶穿著隨意,行動間卻依舊不失優(yōu)雅從容。 自打成親后,他原先那幾分屬于少年的青澀逐漸褪去,本就俊朗的眉目也越發(fā)顯得棱角分明,慢慢展露出一種成熟男人的風韻來。守在門外的那兩名侍女有些癡迷地望著他,直至他走到近前,方才醒悟過來,慌張地屈膝行禮。 令蓮紋不知所措的情景,他卻仿佛早就習以為常,隨意擺了下手,便扶著蓮紋,溫道:“這些日子一路奔波,讓你跟著我受苦了。這兩人是我找來伺候你的……”他的嗓子還帶著晨起的沙啞,聽來叫人耳朵發(fā)麻,門外的侍女們不由紅著臉低了頭。 蓮紋卻望著他,點漆般的眸中閃過迷茫。 成親至今,他們已經(jīng)輾轉換了許多地方,有時會住上十天半月,有時只住幾天便匆匆離開。月白曾解釋說家中出了變故,所以境況窘迫,路上不能多做停留。 那時,他還曾慎重地問她,是否介意嫁給一個失去家族權勢和金錢,可能落魄到無法帶給她優(yōu)渥生活的男人。 她怎會介意?凡界的權勢金錢于修士來說,不過浮云罷了,只是…… 蓮紋推開月白的手,站直身子張了張口,有些遲疑地問道:“不是說好了回你老家嗎?還有多久才能到?” 她雖然比起凡人來,多活了萬多年,但大部分時間都隱居在青云峰頂閉關修煉,真正入世歷練不過這幾年光景。因此她的心性終究還保留著少女的天真無邪,許多想法也與凡人不盡相同。 對于月白的身世,她從未主動過問,都是他愿意說便說,不愿意說,她也無所謂。各人有各人的苦衷,她也不曾說清楚過自己的來歷,又何必非得弄清楚他的?何況成親過日子,是他們兩個人的事,要知道身世來歷作甚? 但她此刻看著門口的兩名侍女,卻隱隱感到不安。有種事態(tài)可能超出預料太多的預感,在她心頭升起。 今日的月白看起來心情格外好,被蓮紋推開后,他示意門外的侍女退去,然后索性伸手環(huán)住了她道:“快了,等出了這個州府,很快就能到達……”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神采煥發(fā),聲音里也充滿了喜悅,“到時候,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br> 之前他佯裝遇刺之后生死不明,以放松皇叔們的警惕。如今暗中的部署終于發(fā)揮作用,幾位皇叔聯(lián)合起來的勢力已經(jīng)被徹底瓦解,再無力威脅到他。下一步,他便需要趕回皇城,將朝堂進一步整肅,令此次削藩有個圓滿的結局。 而蓮紋,他的妻子,將會成為他的皇后,天下間最尊貴的女人。 月白將臉貼著蓮紋的發(fā)絲,心中已經(jīng)開始想象起懷中人身著鳳袍、頭戴鳳冠時的模樣。 好日子? “茅屋或豪宅,都不過是供人睡一夜。糙米或山珍海味,也都只是圖一飽……”蓮紋卻在他懷中搖搖頭,輕聲道,“只要我們能這般和和美美地攜手過下去,便比什么都強。等到了你老家,我們可以過著男耕女織的簡樸生活,然后生兒育女……”這些情景,她早已憧憬過不止一次。然而這一次,她遠遠望著停在院中的牛車,眼底卻閃過迷茫和一絲惶恐。 春日的早晨,枝頭花間的露珠未干,晨風清新舒適,他們在小院中擁抱著彼此,卻憧憬著截然不同的未來。 現(xiàn)在想來,當初的那些美好憧憬,都是從這一聲“夫人”開始,被逐一打破的。 品種多到難以辨別的胭脂香粉,變化多端的衣裙發(fā)簪,冗繁的禮節(jié)和規(guī)矩…… 雖態(tài)度恭敬客氣,偶爾流露出的神情卻帶著鄙夷的侍女們…… 趙坦坦撐著雅間的墻,努力使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但魔尊一直沒有轉開過視線,他審視的目光并未放過她瞬間的蒼白。 “你這是,怎么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自冷宮遇到他至今,他的聲音便一直是這般,沒有當年身著帝袍時的洪亮威嚴,沒有軟語溫存時的柔情百轉……想是多年來瘋病發(fā)作每每歇斯底里,屢屢傷及聲門造成了如今的沙啞。 趙坦坦輕喘了口氣,索性在他對面坐下,故作坦然道:“先是被尊上封了本命仙劍,又被一路這么拖著狂奔,在下不過區(qū)區(qū)元嬰三層,喘不過氣也屬正常?!?/br> 魔尊又看了她一會兒,不知信了她的話還是沒信,他終于轉過頭去,望向樓下大廳中。 大廳中此時倒是沒有講什么前朝的哀帝與妖后的野史,卻是在講一出“別窯”。 別窯,別的自然是寒窯。王寶釧自夫君與她作別投軍之后,苦守寒窯十八載,終于守得自家郎君歸來,自此夫貴妻榮的故事中最有名的一段。 據(jù)說這是一個在凡界膾炙人口了許多年的經(jīng)典,不管是話本評書還是戲曲,都少不了這一出。在座茶客也都不是第一次聽了,場中說書人在那頭講,茶客們則自顧自在竊竊私語。 “你覺得這故事如何?”仿佛聽得十分認真的魔尊,突然開口。 “???”趙坦坦一直在暗暗試著聯(lián)系雪衣,完全沒在狀態(tài),聽到魔尊的問話有些莫名。 恰在此時,她聽到樓下大廳內有名茶客正得意地與友人道:“瞧瞧,人王寶釧能苦守寒窯十八載,我家那婆娘在老家守個幾年怎就不行?待過些年,我衣錦榮歸,她還不是要頭頂香爐恭敬地跪迎我?說起來此番還得有勞兄臺,趁著護送我那有孕在身的小星回去待產(chǎn)之機,順便替我試那婆娘一試,看她可有朝三暮四勾搭其他男人的心思。若是個不守婦道的,到時不要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