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為什么呢，她看上去最大不會超過二十歲，本該是最無憂無慮的年紀才對。

    電梯到達了一樓，林淼率先抬步，在走出去之前，她同時開口：“謝長寒……是這個名字沒錯吧？”

    “……嗯?！敝x長寒跟在她身后兩步遠的地方，“對，沒錯?！?/br>
    “你來找林洛陽干什么？跟我說說吧?！绷猪嫡f，“我能幫你?！?/br>
    “林洛陽？”謝長寒愣了一下，“師叔說家主叫林長安……”

    “長安？”

    聽見這個名字，林淼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后，像嘆息似的，輕聲說了一句：“哪里還有什么林長安……”

    謝長寒因此知道，這位“林洛陽”，大概就是現(xiàn)在的代家主了。

    這么一推算……林長安是林淼的父親？

    他心念電轉(zhuǎn)，面上卻不顯，仍是客客氣氣的模樣，按部就班地說起了自己的來意：“師叔告訴我說，三十年前他曾和當時的家主林長安有過一面之緣，從他處得知，林家在北城布過一個大陣，或許對查案能有幫助。所以我遞了拜帖，想問問林家主能否幫這個忙?！?/br>
    “巧了，我今天也是為了大陣的事情來的。”林淼淡淡道，“早上我大致檢查了一番，發(fā)現(xiàn)大陣有好幾個地方出現(xiàn)了漏洞……難怪林洛陽不知道有命案發(fā)生，照理說，大陣運行狀態(tài)良好的時候，是不太可能會發(fā)生這種事的。他大概根本就沒想到會出事。”

    謝長寒表示自己洗耳恭聽。

    “那陣叫‘三十三天鎮(zhèn)穢陣’，以三十三個小陣連環(huán)嵌套而成，鎮(zhèn)一切污穢之物。大陣狀態(tài)好的時候，北城區(qū)范圍內(nèi)絕沒有惡鬼……三個月前，我頭一次看見月亮染上血色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兩人邊說邊走出了小區(qū)，林淼站在路邊，攔了輛過路的出租車。

    “現(xiàn)在看來……大概是我對林洛陽太信任了?！?/br>
    林淼帶頭上了車，跟司機報了個地址。

    謝長寒：“我們這是去哪兒？”

    “去趟三叔那邊?！绷猪蹬e了下喬治，“我答應了垚垚，幫她把貓送回去?！?/br>
    有出租車司機在場，林淼沒再多說什么，好在她三叔家并不算太遠，大約五分鐘后，兩人便下了車。

    林淼告訴謝長寒，實際上林洛陽雖是代家主，馭鬼術(shù)卻學得不太好，現(xiàn)在家里有能力維護這個陣的，只有她三叔，大哥，以及她三個人。

    “大哥林鑫是林洛陽的大兒子，林洛陽大概是覺得自己小時候太不學無術(shù)了，因此我爸還在世的時候，讓林鑫跟著我爸學了幾年的馭鬼術(shù)，要不然，林鑫現(xiàn)在也就是個普通人……他家的血脈差不多就到這里了?！?/br>
    謝長寒沒反應過來：“什么血脈？”

    “靈感?！绷猪点读讼?，“……哦，對，像你們這樣拜師學藝的門派大概不清楚?！`感’這種天賦其實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說父母有靈感，生出來的孩子就一定有，只能說幾率會高一些。所以為了保持血脈純凈，早些年的時候，來來回回就是幾個大家族之間聯(lián)姻。然而就算這樣，該凋敝還是會凋敝的，林洛陽生了兩個兒子，靈感天賦像樣點的只有林鑫一個，林森天賦不行，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專心考研了?！?/br>
    “林鑫、林森、林淼、林垚……”光聽單個名字，謝長寒還沒反應過來究竟是哪個字，連在一起聽便明白了，“金木水土……你家這名字取的倒是有趣，差個火就齊活了?！?/br>
    “你快就會見到……”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穿過一道小區(qū)門，來到一處單元樓前，上了樓。

    林淼按響門鈴，不多時，伴著一個“嗒嗒嗒嗒”蹦蹦跳跳的走路聲，門從里邊打開，露出一張稚嫩明快的臉。男生笑起來有顆小虎牙，嗓門嘹亮：“姐！你怎么來了！”

    “……火了?！绷猪笛a上最后兩個字，頓了頓才道，“林焱，我來送貓?！?/br>
    “喬治！”林焱這才看見林淼懷里的黑貓，一把將貓抱了過去，“天??！你去哪里了，可想死我了……又是林垚那個小混蛋把你綁架出去的吧！”

    喬治無辜地“喵”了一聲。

    “別這樣說你meimei?！绷猪低锩鎻埻艘幌?，“三叔呢？”

    “他出去買東西了，要過會兒才回來。姐，你先進來坐吧，這位是？”林焱看向謝長寒。

    謝長寒正打算自我介紹，沒想到卻被林淼搶先了：“他叫謝長寒，其他的你別多問。我問你，你還在放假？”

    林焱點點頭。

    “有其他事沒有？”

    搖頭。

    “我要去一趟老宅，你要不要去？”

    林焱眼睛倏地一亮：“真的么，姐，你肯帶我去？太好了！”

    “我自己去，回頭還要落大伯一家口實?！绷猪嫡f，“你想去就換身衣服，給三叔打電話說一聲，我在這里等你?！?/br>
    “好嘞！”

    林焱叫喊著跑遠了。

    謝長寒：“老宅？”

    “林家老宅?！绷猪嫡f，“族中所有的藏書都在老宅里，包括‘三十三天鎮(zhèn)穢陣’的記錄。我早上檢查了一番，發(fā)現(xiàn)大陣的損耗程度有點嚴重，有些地方我得查查怎么修復，還有些隱藏用法的記載什么的。”

    “那我……”

    謝長寒覺得自己一介外人，貿(mào)然跟去別人的老宅不太妥當，誰料林淼像是完全不介意那樣，說：“你不需要避開的，老宅的鑰匙本就在我這里，帶林焱去是為了事后碰上大伯母嘴碎的時候能有個說法，至于你，我愿意帶就帶著。再說了，我們現(xiàn)在難道不是在搭檔查案么？合作的時候別講究這些?！?/br>
    謝長寒一愣，笑了：“是的，不過我還有三個案發(fā)地沒能走訪完?！?/br>
    “搭檔”兩個字意外地讓他感到愉悅。

    林淼：“等去完老宅，我和你一起去？已經(jīng)走訪過的地方有什么線索跟我說說吧？死者的資料有么？”

    “有?！彼勒叩馁Y料謝長寒一直帶著，當下就從包中取了出來，給林淼看。

    林焱很快就換了身出門的行頭，蹦蹦跳跳地從家里出來。三人離開小區(qū)，登上了開往城郊的公交車。

    第9章

    城市里總有些特別偏門的線路，大概半小時才有一班，有一群固定的乘客，每日定時往返于鬧市區(qū)和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

    謝長寒上車后看了眼車廂里貼的線路圖，發(fā)現(xiàn)這班車通往北城區(qū)的邊緣。

    江盈市以北是丘陵地貌，多山，這條線路就是往山區(qū)開的。

    “林家老宅在北留山？”

    三個人坐在后排面對面的位置上，車中有幾個嗓門特別大的乘客正在高談闊論，謝長寒也不怕他們的對話被誰聽見，便沒有壓著聲音。

    林淼沒來得及回答，林焱已經(jīng)興奮上了：“對對，老宅那兒可好玩了，我小時候最喜歡去山里看鳥了……那兒還有藍色的烏鴉！”

    “……三叔早跟你說過，山里沒有藍色的烏鴉，那肯定是你看錯了?！绷猪颠@才接上了話，對謝長寒解釋道，“老宅是祖上傳下來的宅子，祖上當年為了躲避戰(zhàn)火，特意選在山里建宅。不過現(xiàn)在山頭已經(jīng)收歸國有，林家人也都陸續(xù)從那里搬出來了。只是家中收著的東西比較復雜，一時還沒能全部帶出來?！?/br>
    謝長寒點點頭，末了又想起一件事：“若我沒記錯，前些年北留山曾經(jīng)打算開發(fā)成景點？你家沒事么？”

    “嗨……快別提了。”林焱一聽便露出痛苦的神色，“謝哥，這事兒我就跟你八卦下你別亂傳啊，老宅和山上那塊地我家早就交出去了，誰知道開發(fā)商接手以后誰動工誰出事，我家又是在那方面有點名氣的……上頭就有人懷疑我家人從中作梗，不希望自己家被開發(fā)成景點，沒少找我們的麻煩?？墒恰墒沁@關(guān)我們什么事啊？”

    內(nèi)行人看門道，謝長寒一聽便問：“北留山有東西？”

    “這就要問jiejie了，我學藝不精，反正是沒感覺到有什么問題?！绷朱鸵浑p滴溜溜的大眼睛轉(zhuǎn)而看向林淼。

    林淼搖搖頭：“族中的記錄上不曾提到，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我也曾和他一同上山查看過，沒有發(fā)現(xiàn)。所以我們討論了一下，認為應該是林家常年和鬼魂打交道，導致老宅周邊氣場太陰的緣故。氣場陰對我們沒什么影響，反而有助于修煉，對普通人就不好說了?！?/br>
    這個說法聽上去合情合理，謝長寒便問：“這個說法對方能接受么？”

    林淼看著窗外，神色難辨，淡淡道：“不接受也沒辦法，我們都已經(jīng)搬出來了，不占著房子，他們也沒證據(jù)，就這樣拖著……就是麻煩些?！?/br>
    謝長寒嘆了口氣。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神鬼之說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有人會信了。

    林家的困境并非個例，早些年他聽師叔說過不少類似的事情，那會兒葛清夕還笑嘻嘻地調(diào)侃說，像他們這種統(tǒng)共剩下兩個人的門派，那可真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跟人打交道，說了不信的就不說，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反而成了優(yōu)勢。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朝北開，越開路上越人煙稀少，大約四十分鐘后，車到終點站，林淼示意另外兩人下車。

    公交站建在山腳下，不遠處便有一條山道入口，看著像是景區(qū)的模樣，卻并沒有游人。

    “開發(fā)到一半的。”林淼指著那個像是公園大門的地方，“入口倒是建好了，里面的工程已經(jīng)停工好幾年了?！?/br>
    三人穿過那扇門，沿著山道一路往上走，到了山中無人處，便放棄行走，改用法術(shù)，沒多久就在林淼的領(lǐng)路下來到了一處樹林掩映下的舊式建筑前。

    謝長寒仔細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大概是從建立后每隔幾代就修繕一番的緣故，房子的建筑風格簡直是兼容并包，比如宋朝風格的雕梁畫棟下牽著明晃晃的網(wǎng)線，看著不大正經(jīng)。

    由于已經(jīng)收歸國有，林家老宅正門緊閉，門邊新豎了塊現(xiàn)代化的石碑，寫了些文物單位介紹。林淼熟門熟路地帶兩人繞到后邊的山林中，在一條雜草叢生的小道前尋到了一扇有些舊的木門，被一把大鎖鎖著。

    林淼把手伸進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一把銹跡斑斑的鑰匙來，上前開門。

    但謝長寒注意到，和滿是銹跡的上半部分不同的是，鑰匙的下半部分非常干凈，似乎經(jīng)常在使用。

    林焱在她身后小聲嘀咕：“真好，如果是我去要鑰匙，大伯肯定不會給我的……”

    林淼奇道：“誰告訴你的鑰匙在大伯那兒的？”

    林焱愣了愣：“我爸……”

    林淼：“估計是三叔不希望你來老宅玩，騙你的吧，這把鑰匙一直是我拿著，大伯見都沒見過?！?/br>
    林焱：“……”

    她說著打開了鎖，用力推了一把，那木門像走了音的破二胡似的，發(fā)出一聲干澀的“嘎——”，讓出一條一人寬的通道來。

    下一刻，謝長寒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了——在那木門背后，曾經(jīng)屬于林家的院子里，竟然種滿了一片火紅的彼岸花。

    傳說這種花是黃泉路上盛開的植物，陰氣重，種著不僅容易招鬼，還容易招些其他稀奇古怪的東西，總之不大吉利。實際上招鬼未必，但不吉利是真的，一般講究點的玄門都不會大肆種植的。

    “哈哈哈哈，姐你快看謝哥的表情哈哈哈哈……”林焱突然發(fā)出一聲爆笑，扯了扯林淼的衣袖，“謝哥果然被嚇到了哈哈哈哈……”

    林淼：“林焱，你的待客之道呢？”

    謝長寒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林淼在林家的地位似乎很高，不僅敢于和代家主叫板，還能負責保管老宅的鑰匙，林焱和林垚這兩兄妹見到她就像耗子見了貓似的——她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瞬間就將笑得東倒西歪的林焱拉了回來，他假裝嚴肅正經(jīng)地板起了臉說：“彼岸花本身沒有陰氣，我們林家不喜歡講求形式上的避諱，覺得好看就種了?！?/br>
    謝長寒：“……理解，但是現(xiàn)在是六月，為什么石蒜會開花？”

    這個問題顯然超出了林焱的知識范圍，他瞪圓了眼睛，呆了幾秒鐘，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漸漸浮起一種……略帶驚懼的神色：“……姐？”

    “大驚小怪?！绷猪挡淮?，扔下四個字徑自朝著宅子里去了。

    “六月彼岸花不開嗎？謝哥？”林焱突然沒了主意，也不管是不是第一天和謝長寒見面，驚恐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眼里的哀求幾乎要溢出來了，“我家的花好像，好像一次能開上半年……我還以為……”

    院子里的花他從小就看見，年年早開晚謝，十二個月里有六個月能看見，以至于他從來沒想過，這花的花期應該是多久。

    謝長寒殘忍地告訴他：“若是我沒記錯的話，石蒜的花期應該是在秋天，八到九月的樣子，之后就該結(jié)果了?！?/br>
    林焱：“……”

    林焱：“姐——！這是怎么回事啊！”

    他哀嚎著追逐林淼的背影而去。

    謝長寒看著那火紅的一片，站在院中思考了一會兒，也抬腳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