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蠢貨竟然能生出如李景然這般驚才絕艷的兒子，命運(yùn)弄人啊?！彼匝宰哉Z道：“若是庶子也就罷了，偏偏是嫡長子，真是蠢不可及?！?/br>
    李德輝重新坐回座位上，淡淡地對李廷方吩咐道：“你等下就以李廷業(yè)的名義向報紙發(fā)文，幫助李景然恢復(fù)名譽(yù)。王氏就讓她守祠堂，為子孫后代燒香祈福吧。”他頓了頓，仿佛自言自語道：“李景然這般人物怎么能有如此糊涂的父親？長此以往怕是會為我們李家招禍啊?！?/br>
    李廷方眉心一動，“二叔祖，您的意思是……？”

    李德輝思索幾秒，當(dāng)機(jī)立斷道：“廷軒家不是還沒有后嗎？就把李景然和她meimei過繼到他們家好了?！?/br>
    李廷軒是李廷方的排行最小的親弟弟，也是嫡子。因?yàn)樵缧┠陚松眢w，所以子息不豐，現(xiàn)如今膝頭空懸，最近剛動了過繼的心思。

    李廷方有些驚訝。

    “怎么，沒想到老夫會做的這么絕？”李德輝笑道：“你覺得老夫此時應(yīng)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努力勸導(dǎo)李廷業(yè)將功贖罪，不要傷了父子和氣？”

    李廷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畢竟是父子，打斷骨連著筋，父子哪有隔夜仇？您這樣做可是等于徹底斬斷了兩人的骨rou親情，將來傳出去恐怕不利于您的名聲?！?/br>
    李廷方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李德輝也明白他的意思。

    哪有把嫡長子過繼出去的？

    “老夫都這把年紀(jì)了，還有什么看不開的？就算犧牲了老夫一世的清明，此時也必須徹底解決這件事?！崩畹螺x淡淡說道：“只有這樣，才能施恩于李景然，讓他欠下我們李家人情?！?/br>
    李廷方深深動容了，“沒想到二叔祖竟然這么看好李景然，這樣看起來此子將來必定不凡?！倍遄胬畹螺x是他們李家最智慧的人，官場沉浮幾十年的老練經(jīng)驗(yàn)讓全族人都深深信服。

    李景然能被二叔祖這般鼎力支持，只能證明他的前途不可限量。李廷業(yè)那個蠢貨不會珍惜他們李家的千里駒，自有其他人珍惜。

    沒想到李德輝卻笑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那孩子將來會有什么樣的前景……但是我愿意賭一把?！?/br>
    他那雙渾濁的老眼仿佛返老還童般彌漫上少年清亮的色彩，眼底深處是經(jīng)年不熄的大火，“我從那孩子的文章里讀到了光，所以我愿意賭一把?！?/br>
    “賭贏了，少年人的光說不定能照亮腐朽的永夜，給這個國家?guī)硪恍└淖?，我們李家也能借機(jī)在史書上留下一筆。賭輸了，”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能夠拉攏一個少年天才，也沒什么損失對不對？”

    李廷方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

    ……

    李德輝走出屋門，瞇著眼睛看著頭頂耀眼的太陽。

    突然想起那日，也是這般明媚的太陽，那位流亡東瀛的少年在報紙上慷慨陳詞怒斥道：“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國者，則中國老朽之冤業(yè)也。制出將來之少年中國者，則中國少年之責(zé)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與此世界作別之日不遠(yuǎn)矣，而我少年乃新來而與世界為緣。”

    沒能守住這大好河山，任異國軍隊在這片五千年的土地上耀武揚(yáng)威，這是他們這些老朽的過錯。后世的史書上，吾輩讀書人都會被釘在恥辱柱上，享后世無盡的罵名。

    李中堂盡管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當(dāng)年病重之際，還是忍不住寫下絕命詩分辨道：“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吊民殘。秋風(fēng)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海外塵氛猶未息，諸君莫作等閑看?！?/br>
    中堂帶著無盡罵名死了，他還活著，庸庸碌碌，一生無為。

    然，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hù)花。

    就讓他用這具殘軀，為他李家的千里駒開路吧。

    那個后生還說了：“少年強(qiáng)則國強(qiáng)，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獨(dú)立則國獨(dú)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jìn)步則國進(jìn)步，少年勝于歐洲，則國勝于歐洲，少年雄于地球，則國雄于地球?！?/br>
    真遺憾啊。他沒法看到這副場景了。

    ……

    ……

    褚晉是開明中學(xué)的圖書管理員，同時也是守夜人的書粉。

    自從守夜人先生被封殺后，他就一直沒有在報紙上聽到先生的消息了，也沒有再看到先生的文章了，這讓他頗為憤怒郁悶。

    前幾日報紙上突然刊登了一個報道，麥田其實(shí)是守夜人先生的新筆名！

    他也看過《流浪奇遇》，為書中大毛的遭遇而牽腸掛肚，所以也開始把家里的剩飯剩菜施舍給了流浪兒。他從未想過《流浪奇遇》也是守夜人寫的！

    在知道這一點(diǎn)后，他更喜歡守夜人了！

    然后沒過幾天，報紙上竟然曝光了守夜人的真實(shí)身份：李景然，奉天人士，吃喝嫖賭毒五毒俱全，不孝不悌罔顧人倫……

    種種加起來讓褚晉瞠目結(jié)舌，不知所措。

    守夜人先生竟然是這樣的人？他怎么能是這樣的人？！

    等等，李景然這個名字怎么那么熟悉？他好像在哪里聽說過……

    他的腦海突然浮現(xiàn)了一個少年人的清俊面容。

    之前這個少年人也在圖書館工作，但是因?yàn)樗麑W(xué)歷太低褚晉一直有些看不起他。那個少年也不過十幾歲，和報紙上寫的李景然的年齡也對的上……

    種種線索串聯(lián)在一起，最終倒向了那個最不可能的真相。

    他那位少年同事，竟然就是守夜人！

    想起他往日對他的呼來喝去，他不禁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尷尬和羞愧。但是一想到報紙上刊登的有關(guān)他的一樁樁罪證，他又理直氣壯起來。

    像他這般不孝不悌，兩面三刀的流氓惡棍，本來就不配別人的尊敬！

    他當(dāng)初竟然喜歡上這種作者，真是瞎了眼！

    他著實(shí)氣悶了幾日，氣的報紙懶得看，也沒胃口吃飯了。

    然后又一日早上，學(xué)校里突然響起了喇叭聲。

    校長周德璋先生在喇叭里大聲說讓他們看今日的《文學(xué)報》，上面刊登的有守夜人的自辨書，說只要他們看過后一定會相信守夜人的清白了！

    本來已經(jīng)對守夜人心灰意冷的褚晉因?yàn)橹艿妈跋壬倪@番話，心里不禁對守夜人重燃希望。

    也許……他是被冤枉的呢？

    已經(jīng)多日不看《文學(xué)報》的褚晉就借來了同事的報紙，準(zhǔn)備看個明白。

    他倒要看看守夜人要如何辯白。

    守夜人的自辨書刊登在頭版，是以他很快就找到了。只是名字有點(diǎn)奇怪，叫做《畜生道》。這個名字好生古怪！

    【我出生于東北的大戶人家，自幼便是一個奇怪的孩子。

    “你要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好孝順我們啊?！闭f這話的母親在記憶里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自從她死后，我就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起她了。

    所謂的父母親情，是我一直捉摸不透的東西。或者說，我對“孝順”這個詞一直懷抱著莫名的恐懼。

    什么是孝順呢？是聽父母的話嗎？不是吧？若是父母錯了怎么辦？

    是要好好侍奉父母嗎？那么好好侍奉的標(biāo)準(zhǔn)又是什么？由誰來對其下定義呢？

    讀書不是為了明白學(xué)問嗎？不是為了報效國家嗎？為什么又和孝順扯上了關(guān)系？

    我輾轉(zhuǎn)反側(cè)，整夜整夜思索這個問題，卻只是越發(fā)混沌。

    “不孝順的人就是畜生！”我忘記是誰說的這句話了，但是左右不過是父母的話。我為這句晦澀難懂的話戰(zhàn)栗不已。如果不孝順的話，便連做人的資格都失去了，只能淪為豬狗之類的牲畜了嗎？

    我的母親是自殺的，是因?yàn)楦赣H過分寵愛當(dāng)時還是妾室的繼母。繼母也因此成了我的新母親。

    繼母是個可親又可怕的女人，我一向?qū)λ炊h(yuǎn)之。

    誠然，她是母親的敵人，可是她在成了我的新母親的同時，也成為了法理上我必須“孝順”的對象。

    “你要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好孝順我們?！边@次是由父親說出了和母親相似的話，他的笑容是我無法解讀的古怪和深邃。

    “我們”是誰？是指他和繼母嗎？

    如此，繼母是母親的仇人，卻不是我的仇人了。我應(yīng)該“孝順”她，這是父親希望看到的。

    我不明白，可是不敢不明白。一種巨大的恐懼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胃里，讓我一陣陣干嘔。

    我該怎么樣才能稱得上是“孝順”？

    于是我便開始觀察，觀察對象是我繼母的兒子。

    ……

    ……

    于是這樣一個詞便突如其來地蹦入我的腦?！凹傺b”。

    所謂的孝順，不過就是“假裝”罷了?！凹傺b”聽父母的話，哄他們開心便是。至于我的思想和意志，是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可怖產(chǎn)物。這種可怖產(chǎn)物一旦冒出，我就會變成不孝順的“畜生”。也就是說，我不會再被稱作是人。

    ……

    ……

    父親生氣了，說我若是孝順，就必須戒煙。

    我糾結(jié)惶恐了幾個晚上。我若是戒煙，就是不“孝順”繼母。我若是不戒煙，就是不“孝順”父親。

    ……

    我躺在床上，隱約中似乎看到周圍升起蒸騰的煙霧，它們像蟲子一般向我的身體里轉(zhuǎn)進(jìn)去。

    我的腦子又想起昔日吸煙的妙處，骨頭縫里卻像是有蛆在爬動，癢的很。

    ……

    ……

    繼母派人過來了，補(bǔ)品下的夾層里擺放著密密麻麻的鴉片。

    小廝又對我露出那個令人難以捉摸的笑容了：“少爺，讓我伺候你吸煙吧？”

    我?guī)缀跻l(fā)起抖來了。

    我要被孝順吃了！

    ……】

    作者有話要說：

    估計錯誤，寫了七千字還沒寫完……

    明天收個尾吧，寫一下《畜生道》的反響。

    這章是模仿太宰在《人間失格》里的文風(fēng)，粗糙的很，只模仿到了形，因?yàn)橼s時間感覺寫的有點(diǎn)粗糙，《畜生道》的內(nèi)容也只寫了一半，還沒寫完，明天繼續(xù)寫吧。

    第53章 民國之寫文（52）

    褚晉猛地把報紙甩到一邊, 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心亂如麻，瞪著報紙的眼神好似在看著什么怪物。

    【我要被孝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