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他身上穿的衣服，雖然不是華麗的綢緞，卻也是嶄新的細(xì)棉布料子，且一看就沒有下過水。

    李光還不知道她起了疑。他自問如今是沒有什么破綻的，他連龍袍都脫了，穿著這樣素凈的長衫，還不夠窮酸嗎？

    “不知公子在何處讀書？”于寒舟微微笑著問道。

    李光聽得這話，倒是陡然記起來，自己今日見到她，全是托了如今的身份。

    哦，落魄書生！

    不落魄，根本進(jìn)不來呢！

    “原本在青山書院讀書?！崩罟庹f道，眼眸微微垂落下去，露出一點黯然：“為了讀書，家里變賣了田地和房產(chǎn)，本來指望我能一舉出人頭地，沒想到……”

    他說到這里，語氣變得痛悔起來，仿佛極埋怨不爭氣的自己。

    于寒舟則是明白了，他并不一開始就是落魄書生。他家里原本是頗有家底的，只是供他讀書，才耗得空空。

    “公子這樣的品貌，想來學(xué)問也極好?！庇诤郾闳崧暟矒?，“方才我在樓上聽到公子念詩，學(xué)問是極好的，日后定當(dāng)前程似錦?！?/br>
    李光自己學(xué)問怎樣，他心里是清楚的。前程似錦什么的，他也不稀罕。但是看著美人這樣柔聲關(guān)懷，還是禁不住心中砰砰跳動。

    他忍不住想道，從來都是因為他乃天子，那些女子才對他傾心、愛慕。然而面前這個神仙妃子似的人物，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在她眼中，他僅僅是一個落魄書生，她卻待他這樣溫柔關(guān)懷，真是一個心地純善的好女子。

    “唉?！彼瓜骂^，嘆了口氣，“我如今屋子住不得，飯也吃不得，哪還有心情讀書，再去夢想做官？”

    他并不是有心騙她。他只是想著，這樣也不錯。這時的他，便是一個落魄書生。偏偏面前的女子有一雙慧眼，有一顆純善的心，他們?nèi)羰巧鲆欢卫p綿情意，豈不美哉？

    李光自己無聊時看過不少戲本子，該如何演戲，他無師自通。

    “便是如今穿的這身衣裳，都是我借的別人的?！彼酀?fù)u了搖頭，“今日來見姑娘，已是圓了我的夢想，等離開后，我便……”

    于寒舟這時已經(jīng)對他沒什么疑惑了，實在是他的神情那么的情真意切，她便問他：“公子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崩罟馓痤^，茫然地看著她道，語氣有些急切和期待，仿佛溺水的人抱著浮木一般，“姑娘可愿為我指條路？我素來欽佩姑娘的文采，我相信姑娘?！?/br>
    被信任了的于寒舟，此刻不禁想道，這可真是困了有人送枕頭。她不就是想資助一個落魄書生嗎？

    不過她也沒有著急，畢竟她也怕被人騙。雖然她的銀子不少，但是被人騙了總是郁悶的。

    于是她柔聲說道：“公子別急。依我看來，公子讀書多年，就這樣不讀了，未免可惜。若是有機會，還要再讀才是?！?/br>
    她對待從前的客人，并沒有這樣溫柔過。那些人都是賤骨頭，平日里別人討好他們，他們都習(xí)以為常，早就不稀罕了。倒是她清高自傲，不為外物所動，他們就愛她這副樣子，每每激動得不行。

    不過，李光跟他們不一樣。這個落魄書生，原本就夠苦的了，她再端著架子，恐怕他就不敢跟她說心里話了。

    她得籠絡(luò)他。

    而李光果然被她的溫柔所打動，此刻忍不住想道，都說眉兒姑娘清高自傲，不成想對他卻是這般溫柔。難道他的真龍氣息已是如此厲害，哪怕如今扮著一個落魄書生，仍然能夠叫高傲的眉兒姑娘待他不同？

    他心中好不驕傲，倒是愈發(fā)演得來勁，澄澈的眸子盯著她道：“我愿意聽姑娘的?！?/br>
    兩人便就讀書的事聊了起來。

    于寒舟從他口中打聽到，他家里原有許多仆人，為了他讀書，盡數(shù)變賣了。家里也沒有別的人了，只還有一位老母親，守在老家的祖宅中。

    他本打算回老家的，但是傾慕她的名聲，所以先來見了她一面。

    于寒舟覺得哪里不對。首先，家里的那么多仆人，為何要變賣了？留著做些活計，補貼家用不好嗎？

    再有，他在青山書院讀書多年，聽他的詩句，也是極有文采的。這樣的人，怎么看起來似乎不通俗務(wù)呢？

    一事無成，不急著回家就算了，還要先看看她這個不能吃、不能喝的青樓女子？

    她又看著他白皙秀氣的臉龐，以及不見絲毫蹉跎的手指，心中有些一言難盡。

    她更看好吃過苦、受過罪的人。那樣的人，更懂得珍惜、感恩。李光這樣的，吃不上飯還惦記著看女人的，她就算資助了他，他真的會感激嗎？除此之外，他這樣的性子，扶得起來嗎？

    不論什么時候，想要做官，都不能只看學(xué)問。如果不會做人，不通俗務(wù)，就算做了官，也很快就會被人擠下去。

    她心中已經(jīng)將他劃入了待考核的隊伍里，面上卻不顯露，仍然溫柔同他說話。

    她的形象不能毀。大不了，下次不見他，讓鴇母攔住他就是了。

    李光沒察覺到她微妙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自忖編造的身份并沒有漏洞，很是高興地走了。走之前，他道：“我聽姑娘的話，我為人捉刀代筆，賣幾首詩詞出去。倘若賺得銀錢，我再來看姑娘。”

    “好。”于寒舟說道，用手帕將桌上的一盤點心包了，給他帶上：“別餓著肚子?！?/br>
    原是因為他碰過了，于寒舟自己又懶得吃，做好人送他了。

    不成想，李光感動得很，甚至握住了她的指尖：“眉兒姑娘，你真是善良?！?/br>
    于寒舟立刻抽回了指尖，垂下眼睛道：“公子快離去吧，我祝愿公子事事如意?！?/br>
    李光樂呵呵地走了。

    不多時，鴇母上來了，問她道：“你見那窮小子做什么？”

    于寒舟便道：“閑著也沒事做，打發(fā)時間罷了?！?/br>
    鴇母滿意她平時乖巧，此時偶爾有出格之處，也并不想教訓(xùn)她，只還是提醒道：“也不要掉以輕心，這樣的人見多了，對你的名聲沒有幫助。再說了，咱們不還要等那位嗎？”

    說著，她伸手指了指天上。

    于寒舟便低頭笑了笑，重新拿了杯子為她倒茶，說道：“mama當(dāng)真上心了不成？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br>
    見皇上？對她沒什么好處。

    她當(dāng)時那樣說，不過是想叫鴇母的運作力度加大一些。她想要更加出名，想要更多的愛慕者，這樣她就有更多的可選擇余地。

    只可惜，今日挑了一個看上去還可以的，竟是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也不能說繡花枕頭，他的詩詞是真的不錯。

    “我怎么能不上心？”鴇母對她的漫不經(jīng)心有點不滿意，托著腮說道：“那位要是光臨怡香院，我這名聲，死了也值了?！?/br>
    于寒舟聽她說得這么認(rèn)真，立即道：“mama一定會得償所愿的，眉兒也會助mama一臂之力?！?/br>
    鴇母就寬慰很多了，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好，mama知道你最孝順?！?/br>
    精明如鴇母，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宣傳的機會。李光遞過來的幾首詩，鴇母后來給人看了，說是文采極好，她立即宣揚起來，說道：“我們眉兒姑娘最是敬重文采的人，上回那位李公子走的時候，我們眉兒還贈了他銀子呢！”

    贈銀子是沒有的，但是贈點心是實打?qū)嵉?。在鴇母想來，點心難道不要銀子?。窟@跟贈銀子有什么區(qū)別？

    一時間，于寒舟的名聲又在士子間掀起了熱潮。

    接下來拿著詩詞求見她的士子多了不少，鴇母撿了兩個像樣的，意思性的放進(jìn)去了。這些人身上宰不出幾兩rou來，真正要宰的是那些富豪與權(quán)貴。

    再有富豪或權(quán)貴求見時，鴇母便裝腔拿調(diào)：“我們眉兒姑娘，最是清高的人，她如今有名氣了，我也管不了她，她說不見就不見的……”

    大把銀票塞過去，她才肯勉為其難地道：“那我再去勸勸她?！?/br>
    李光回宮后，因為一睹芳容，之前那股饞得不行的感覺就淡了。很是過了幾日，才在看到某條洗凈的手帕后，想起了于寒舟。

    他不禁再次心癢起來。

    不想的時候沒什么，一想到那日她的溫柔關(guān)懷，他便漸漸激動起來。

    “孤要出宮?！彼愿赖?。

    把那日穿過的衣衫又拿了過來，并讓人拿些銀錠過來，他要告訴眉兒姑娘，他賺銀子了。

    然而侍從勸他道：“皇上即便要給眉兒姑娘驚喜，也不急于一時?！?/br>
    上回剛哭了窮，這回便拿銀子回去，太平淡了，沒有波瀾。

    不如再窮一陣子，甚至更慘，惹得眉兒姑娘揪心，下次再帶著銀子去，更顯得珍貴。

    “不要?！崩罟鈪s給拒絕了。

    他心里清楚，他上次能進(jìn)怡香院，是眉兒姑娘破例放他進(jìn)去的。如果他每次都是空著手，那鴇母會放他進(jìn)去嗎？恐怕眉兒姑娘說話也不管用。

    這天底下的人，大多是勢利的。

    他堅持要帶著五十兩銀子在身上，不過想到侍從的建議，他稍稍采納了幾分。

    于是，于寒舟所見到的李光，便是衣衫破爛，嘴角發(fā)紅，面頰淤青。

    但他卻笑著，將五十兩銀子雙手捧上，兩眼亮晶晶地道：“我聽姑娘的話，果然賺了銀子?！?/br>
    “你怎么會被人打？”于寒舟驚訝道。

    李光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他們買了我的詩作，想賴賬，我追著他們跑了幾條街?！?/br>
    于寒舟的心情，直是一言難盡。

    這么蠢的人，她下次不放他進(jìn)來了。無用，簡直無用！

    “公子辛苦了。”她柔聲說道，叫他坐下，然后叫人打水進(jìn)來，要為他上藥。

    李光的眼神閃了閃，連忙站起來擺手：“不必了，不礙什么，姑娘坐吧，我想和姑娘說說話。我，我坐不了多久，我還答應(yīng)了人，一會兒還有事?！?/br>
    于寒舟的人設(shè)是善解人意，于是她堅持道：“那怎么好？你回去后，也沒有藥?！?/br>
    李光有點急了，他靈機一動，說道：“不如，姑娘為我補一補衣裳吧？我，我就這一身體面衣裳，只有來見姑娘才舍得穿?，F(xiàn)在，卻，卻……”

    他一臉的低落和難過，于寒舟一時默然。

    任她怎么樣，也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人提出讓她給補衣裳。偏偏她的人設(shè)，就是善解人意。

    都放他進(jìn)來了，再對他兇，未免崩人設(shè)。

    不如好人做到底了，她心中想道，對外面喚了一聲：“小蓮，進(jìn)來?！?/br>
    然后拿了銀子給小蓮，說道：“給這位公子買一身衣裳，去吧?！?/br>
    等小蓮拿了銀子走了，她才對李光道：“你的衣裳破得厲害，一時半會兒也補不好。不如放在這里，等補好了，我叫人給你送去。”

    李光點點頭：“好。”

    他說起自上回別后，自己的生活。話里話外，都體現(xiàn)出一點：他很聽她的話，她給他指的路，他老老實實在走。

    于寒舟便又猶豫起來。他的優(yōu)點和缺點一樣明顯，優(yōu)點是聽話，缺點是不中用。

    正猶豫間，看到他喝茶的動作，驀地眼神一凝。他嘴角發(fā)紅的地方，怎么變淡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來啦~

    第347章 青樓5

    在李光的右邊嘴角, 原本有一片紅痕，隨著他飲了些水，那紅痕就變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