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躲，就把江如雪空出來了。眼瞧著鞭梢就要落在她的頭頂，站在旁邊的于寒舟絲毫沒有插手的意思，還是江如雪自己狼狽躲開了。

    “快走！磨蹭什么！”差役又甩了幾鞭子。

    江如雪到底是嬌養(yǎng)長大的姑娘，趕了幾天路，早就支撐不住，腳下一錯(cuò)，差點(diǎn)摔倒，這一鞭子便沒躲過去，抽在了她的背上。

    差役下手才沒有憐惜，一鞭子就把她衣服抽破了，她也不敢吭，忍著劇痛，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往前跑去。

    見人都老老實(shí)實(shí)開始趕路，差役便沒有再甩鞭子，甩鞭子也出力氣的。倒是詫異地看了于寒舟一眼，這人不是很在乎江家人嗎？怎么他抽江如雪，她卻不管？

    “勞您費(fèi)心了?！庇诤坌χ鴮Σ钜酃傲斯笆?，便大步跟上前去。

    她這一年多走南闖北的，練出來了，這點(diǎn)腳程對她來說根本不是事兒。

    三步兩步趕上去，聽到幾個(gè)姐妹擠兌江如雪，她沒有打斷，等她們說完了，才看向江如雪道：“我知道你的‘別的意思’是什么?！?/br>
    “我，我真的沒有！”江如雪見她還提這茬，忙搖頭辯解。

    于寒舟直接說道：“我也是在那府里長大的，什么話應(yīng)當(dāng)說，什么話不當(dāng)說，什么時(shí)候說什么話，對什么人說什么話，二嬸將你教得好，我娘也教過我?！彼钌畹乜唇缪┮谎?，“江以濃已經(jīng)‘死’了，我是于寒舟，我的清白，不勞cao心?！?/br>
    江如雪的臉上火辣辣的。

    一旁的江二夫人聽了，臉上也火辣辣的。

    摸著心口說，雖然于寒舟身上流著江家的血，但喪禮都辦了，說她不是江家人，也是可以的。她完全可以裝不知道，不管江家的事。但她來了，還照顧大家，江如雪這樣揭人難堪，實(shí)在不像話。

    “nongnong啊，是我沒把她教好，你年紀(jì)比她大些，別同她一般見識?！苯蛉饲溉坏馈?/br>
    江二夫人是長輩，她開口，于寒舟就不吭聲了。

    就聽江大老爺冷冷地哼了一聲。

    方才的動(dòng)靜，本來沒關(guān)注這邊的長輩，都圍過來了，知道了此事。

    江大老爺很不滿意，但他卻不同一介婦人說話，只重重地冷哼一聲。

    他一開口，江二老爺頓時(shí)明白了，立刻賠罪：“大哥，都是我的不是，我沒教好雪兒?！?/br>
    江大老爺這才開口道：“你是沒教好她。這一去，路很長，眼下才是個(gè)開始，她再管不住自己的嘴，說出不該說的話，連累了nongnong——”他拉長了語調(diào)，目光在家人中掃過一遍，“我們江家沒有忘恩負(fù)義之輩！”

    這話說得很嚴(yán)重了。

    不僅僅是斥責(zé)江如雪，還是在告誡眾人，既然受了于寒舟的照料，便把心擺正，不該說的話別說，分不清該不該說的話就在心里過幾遍再說，別做忘恩負(fù)義之事。

    江二老爺被他教訓(xùn)得難堪，低著頭道：“謹(jǐn)遵大哥教誨。”

    二房丟盡了臉。有人怪江如雪，有人怪大房。明明是大房犯了事，連累他們吃苦頭，怎么還有臉教訓(xùn)二房？

    但是抱怨的話在牢中便說盡了，此時(shí)再說也無用。何況這一路上還長著，過些日子就冷了，吃的、穿的都是個(gè)事，撕破了臉，只怕于寒舟不照應(yīng)他們，因此都閉口不說。

    接下來的半日，江如雪一直低著頭在邊緣走著。沒人搭理她，她跟人說話，人家都裝聽不見。

    晌午歇息時(shí)，她來到于寒舟跟前，說道：“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令你誤會了，都是我的不是，我向你賠罪，你別怪我，可好？”

    她臉上滿是內(nèi)疚，還有著難過，眼眶中閃動(dòng)著水光，楚楚可憐得緊。

    于寒舟身邊坐著江大夫人，還有老太太。長輩在跟前，她不好同江如雪計(jì)較，便淡淡道：“我怪不怪你，沒什么影響。但你倘若再說錯(cuò)話，做了不妥當(dāng)?shù)氖?，吃苦頭的是你?！彼抗馔成项┝艘幌?，“背上還疼不疼？”

    江如雪的眼淚頓時(shí)掉下來，咬著唇搖頭：“不疼。你不怪我就好?！?/br>
    老太太手里拿著于寒舟給的水囊，正在喝水。此時(shí)掀起眼皮，看了江如雪一眼。

    因著江如雪犯了眾怒，大家都不愛搭理她。但到底是一家子姐妹，眾人冷了她幾日，便揭過了。又圍著于寒舟，聽她講押鏢的事。

    這是她們沒接觸過的，聽著還挺有趣兒的，都喜歡圍著她說話。

    “我有一次給師兄們屋里放東西，一推門，差點(diǎn)被熏得暈過去。那時(shí)是臘月，屋里點(diǎn)了爐子，撲面而來的汗臭味、腳臭味兒，烘得熱騰騰的，我捏著鼻子就跑出去了，當(dāng)天少吃一頓飯。”

    “我都想不明白，平日里看著體體面面的師兄們，怎么私底下那樣邋遢？”

    “我跟大嫂說了，大嫂氣得不得了，叫他們?nèi)ハ匆路匆m子，大冷的天，師兄們從井里打了水洗衣服，逮著我罵了整整一天?！?/br>
    眾人便都笑起來。

    他們喜歡聽于寒舟說話。他們縱然心志堅(jiān)毅了些，到底身體扛不住，心情便常常是壓抑的。于寒舟的情緒很平靜，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生機(jī)勃勃，他們喜歡聽她說話。

    一轉(zhuǎn)眼，走了半個(gè)月。

    眾人腳底的血泡漸漸變成了繭子，已經(jīng)不像從前那般難捱了，偶爾還有精力說說笑笑。

    這一日，前頭的路塌方了，過不去。

    兩個(gè)差役的臉色都很難看，這時(shí)于寒舟道：“我知道另一條路，我給兩位差爺帶路?！?/br>
    “你怎么知道？”一個(gè)差役問道。

    于寒舟便答道：“我們做鏢師的，整日在外面跑，這邊也跑過兩趟?！?/br>
    她在前面引路，果然把眾人帶過去了。

    兩個(gè)差役對她有些刮目相看：“你小子，年紀(jì)輕輕，還挺本事?！?/br>
    “不敢當(dāng)?！庇诤壑t虛地道，“掙口飯吃罷了?！?/br>
    然而兩個(gè)差役卻因此同她熟了，沒事會跟她閑扯幾句。有時(shí)風(fēng)大走不動(dòng)，于寒舟會指路避風(fēng)。下雨了，于寒舟引路避雨?？柿?，于寒舟找水。

    這一路上，她包攬了跑腿的活計(jì)，給兩個(gè)差役省了不少事。原本還想摳她銀子的，后來兩個(gè)差役都不好意思了，見她對江家人照顧，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路走到一半時(shí)，天氣已經(jīng)冷得不行，路被凍得結(jié)實(shí)，河面上都結(jié)了冰。于寒舟已經(jīng)給眾人置備了棉衣，老太太年紀(jì)大些，于寒舟多給她置備了一份棉帽。又買了一個(gè)湯婆子，叫老太太揣在懷里。

    “你小子還真打算送到底？”最愛揮鞭子的那個(gè)差役說道，“可沒見過你這樣重恩情的?！?/br>
    于寒舟笑道：“反正我也要往廬州去。”

    “你還真的送鏢？”差役訝異道，“我以為你是找的借口呢?！?/br>
    于寒舟笑笑：“哪能呢？”

    但到底混熟了。似她這樣重情義的人，一般人都很難生出惡感。

    江大夫人曾經(jīng)勸過于寒舟幾回，叫她不用管，現(xiàn)在棉衣棉鞋都有了，眾人也適應(yīng)了跋涉的苦，不想再拖累她。于寒舟拒絕了，還說道：“這沒什么，我們平日里押鏢比這辛苦多了?！?/br>
    江大夫人便沒有再說，只在心里存了心事。女兒大了，縱然現(xiàn)在扮男裝行走，可總不能一輩子扮男裝？往后該怎么辦？

    江大老爺卻對于寒舟很欣慰，而且評價(jià)很高：“不輸男兒?！?/br>
    他說這話時(shí)，江二哥在跟前，說道：“我可沒有nongnong的本事?！?/br>
    他比妹子長了幾歲，心志比不上，本事也比不上。

    于寒舟便笑道：“那是沒逼到份上。逼到份上，二哥不比我差?！?/br>
    江二老爺和江三老爺對這個(gè)侄女也頗多贊譽(yù)。根本不用他們說，幾房的孩子們看向于寒舟的眼神都是崇拜又羨慕的。

    雖是流放之身，大家也不再如原先那般頹喪。江大老爺經(jīng)手過的案件會被翻出來，那么他們這樁冤案，以后也一定會被翻出來。不管過去多久，只要他們活著，等著，終能等到洗去冤情的那天。

    本來還有人覺得不公，怨怪命運(yùn)?？墒强粗诤?，她曾經(jīng)是個(gè)閨閣少女，出了那么大的事，不僅沒有毀掉，還變成這般出息的模樣。他們的身體里流著同樣的血，豈能比她差？

    這番變化，被于寒舟察覺了，驚訝又欣喜。不僅江大夫人沒有被屈辱打垮，江家人都沒有被打垮。

    第159章 救命恩人16

    越往西行, 環(huán)境越嚴(yán)酷，饒是江家眾人心志堅(jiān)毅許多，可還是扛不住嚴(yán)酷的環(huán)境。

    三房一個(gè)姑娘病倒了, 高熱昏迷在路上。

    “溶溶昨日便有些不好, 我問她，她搖頭說撐得住。”三房另一個(gè)姑娘哭著說道。

    差役心腸冷硬，看在于寒舟的面子上，沒有再對他們動(dòng)不動(dòng)揮鞭子, 可也僅此而已。這些日子以來，于寒舟跑前跑后的，大家都看在眼里, 不想給她添麻煩, 能扛得住的都不吭聲。這回是昏厥過去，瞞不住了。

    江二哥走過去, 將隔房的meimei背在身上，往前走去。

    老太太見了，就要下來, 讓小毛驢載著孫女, 被眾人攔住了：“再有小半日就到驛站了，孩子們撐得住，您別動(dòng)彈。”

    孩子們年輕, 病了痛了還能抗一抗, 老太太這般身子骨可不敢折騰。

    因著這事，本來疲憊的眾人都繃緊了精神，腳下匆匆。

    終于趕到驛站, 于寒舟去請大夫了。差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攔著。

    于寒舟請來大夫, 開了藥，熬了給溶溶喝下。送走大夫，于寒舟找到差役，請求明日歇一日，被差役一口拒絕了：“不行！”

    于寒舟知道他們貪錢。她一路上對江家人的照顧，他們都看在眼里了，她就是扭頭要走，他們也不信了，這就要那五百兩銀子。

    于寒舟沒廢話，拿出了五百兩銀票，放在兩人中間：“這一張，二位收著，余下的一半，到了廬州我再孝敬兩位差爺?！?/br>
    兩位差役的表情很精彩。從見到銀票的喜色，到不好分配的惱怒。

    “你小子，成心給咱們添堵！”一個(gè)差役沒好氣地道，“只一張銀票，是叫我們誰拿著？”

    于寒舟笑了笑：“兩位差爺商量便是?！?/br>
    本來可以拿去兌開，兌成兩張二百五十兩的銀票，一人一張。但兩個(gè)差役都擔(dān)心到了廬州后，她還拿不拿得出來另外五百兩，都想先昧下來，抓在手里求個(gè)安穩(wěn)。

    兩人都想要這五百兩銀票，不想兌開。

    因此怪于寒舟成心挑唆，叫他們哥倆互相怨懟。

    “你去兌開！”最終，兩人還是妥協(xié)了。二百五十兩也不少了，先拿到手里再說。

    于寒舟便去兌銀票了。還買了一壇酒，回來后將一壇好酒放在桌上，笑著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br>
    兩位差役都很滿意，又道：“銀票呢？”

    于寒舟把兌出來的銀票給兩人看了，在兩人伸手接的時(shí)候，卻收了回去，不顧兩人變了的臉色，說道：“后日一早，我將銀票給兩位差爺?！?/br>
    現(xiàn)在她給了，明日他們?nèi)舴椿诹耍夏膬汉霸┤ィ?/br>
    一人冷哼：“你小子別?；??！?/br>
    “小子不敢?！庇诤酃ЧЬ淳吹氐?，“我的軟肋都在差爺手里捏著呢。”

    兩人這才對她揮了揮手：“走吧走吧。”

    于寒舟收起銀票，拱了拱手，抬腳離開了。

    眾人得知可以歇息一日，都松了口氣。能歇一日，說不得便掙回一條命。

    “nongnong，辛苦你了?！比糠蛉四I道。

    于寒舟道：“都是一家人，別說外道話?！?/br>
    因知道明日不啟程，三房的女眷便不畏辛苦，輪流守夜，照看江宜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