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jié)
賀文璋經(jīng)她一問,眼神頓時飄向一旁。薄唇抿著,整個人看著有些緊繃。 一旁的下人掩嘴暗樂,識趣地退下去了,屋中只余兩人在。 賀文璋覺得屋里熱得過分,口干舌燥,還有些冒汗。他眼神飄忽了一會兒,而后落在她身前的匣子上,輕聲說道:“你喜歡嗎?” “很喜歡?!庇诤鄣馈?/br> 他嘴角上揚(yáng),說道:“你喜歡就好?!?/br> 說了這么多,還是沒回答她的問題。于寒舟揚(yáng)了揚(yáng)眉,沒有再問。 賀文璋不由得松了口氣。然而見她合上匣子,往內(nèi)室走去,不知怎么,心中有些不得勁,好似缺了什么。 想追上去解釋,然而腿腳發(fā)沉,竟然挪不動步子。 他心里漸漸焦急起來,想要解釋,又說不出口,在心中拉鋸著,很快便覺得不大好。 晚間躺下時,他覺得胸口發(fā)悶,覺得自己要不好了。上回強(qiáng)忍著,結(jié)果便是上吐下瀉,整個人狼狽又難堪。他那時還不很喜歡她,都覺得難堪,如今真是寧可死了也不想叫她看見他那般難堪的模樣。 狠了狠心,他偏過頭道:“不是為了謝你?!?/br> 于寒舟察覺到他磨磨蹭蹭的,像條蟲子似的動來動去,還當(dāng)他怎么了,沒想到竟是說了這句話。她愣了一下,就明白過來,點(diǎn)點(diǎn)頭:“嗯?!?/br> 他卻不等她發(fā)問,直接說了出來:“我,我想討你高興?!?/br> 話說出來,壓在心口的石頭頓時搬去,沉悶的感覺頓時好了許多。他長吸一口氣,本該覺著輕松的,然而此時卻又緊張起來。 他想看她的表情,又不敢,連扭回頭的動作都不敢做出來,眼瞼垂下,靜靜等著什么。 于寒舟不知他百轉(zhuǎn)千回的心思,聽他憋了這么久才說,忍不住笑了:“哦。” 賀文璋心里有些怨意,抬起眼皮,看著她道:“你,你就這樣?” 就“哦”一聲? 就這樣? 于寒舟聽著他這話,結(jié)合他之前的表現(xiàn),漸漸有些明白他的性子了。 心里想,就不說。 這人有些別扭。 她笑吟吟地翻了個身,面朝他側(cè)躺著,笑著道:“你還想怎樣?” 他還想怎樣? 想怎樣? 慢慢的,賀文璋臉上紅了。他終于把臉扭回去了,又覺得被子里熱起來。她好似一個火源,挨著她近了,他便渾身發(fā)熱。 往旁邊挪了挪,他道:“沒什么。” 于寒舟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再說什么,也覺得有趣,輕笑一聲:“睡了?!?/br> 果真翻了個身,平躺著睡下了。 賀文璋這時不覺得胸口沉悶了,想說的已經(jīng)說了,她還對他笑了,這樣一想心里安穩(wěn)下來,慢慢也睡著了。 于寒舟收了一份禮物,之前一直磨磨唧唧繡著的手帕,就沒有再拖拉,花了兩天繡完了。 “這個給你。”她將繡好的手帕遞給賀文璋,想了想,道:“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嗯,也是為了討你高興?!?/br> 賀文璋果然很高興,嘴角上揚(yáng),壓都壓不住:“我很喜歡。” 他接過去,如同接過了珍寶,捧在手里,正正反反地看,而后小心翼翼地收起來。 帕子就是拿來擦汗的,但賀文璋舍不得拿它擦汗,都是揣在袖子里,想起來就拿出來看一看,看完再小心翼翼地揣回去。 于寒舟有一次見了,登時決定,以后再也不給他做帕子。 物以稀為貴,她只送他一條,他一定會寶貝很久。 過了幾日,賀文璟來了。 原本侯夫人隔三差五派人來,問問可有什么缺的,送這個來,送那個來,生怕兩人過不好。今日是賀文璟有事來找賀文璋,便隨著一起來了。 “大哥之前托我貼出去的文章,至今仍為人熱議?!辟R文璟說道,拿出一沓紙張來,“這是其中抨擊最激烈的文章,我謄抄下來了,大哥瞧一瞧?!?/br> 之前因為收稅的問題,賀文璋寫了一篇支持林先生的文章,如今林先生的風(fēng)頭反倒被他壓下去了,已經(jīng)沒什么人再抨擊林先生了,都來抨擊他。 賀文璋接過來,一篇篇翻看。 文章上面,許多用詞極為激烈,等閑人看了便要?dú)庋嫌浚惺苣芰Σ钜恍┑?,登時氣昏過去也不稀奇。但賀文璋卻眉目平穩(wěn),絲毫不為所動。 于寒舟在旁邊看著,頗覺得稀奇。這人可以因為一句話沒說完,憋半天,憋得覺都睡不好,非得說出來才能安穩(wěn)睡下。別人這樣抨擊他的文章,他倒是坐得穩(wěn)。 賀文璋是真沒把這些當(dāng)成事。他從小身體病弱,許多別人在意的事情他反而不在意,比如被激情辱罵,他便不怎么當(dāng)回事。 “這事?lián)f傳到皇上面前了?!钡人吹貌畈欢嗔?,賀文璟說道。 賀文璋挑了挑眉,問道:“皇上聽說了?可有言語傳出?” “沒有?!辟R文璟說道,“但我覺得,再鬧下去,只怕皇上要見你?!?/br> 皇上要見也是見長青公子,賀文璟的意思是,叫他做好準(zhǔn)備。畢竟,沒什么瞞得過天家。真要查起來,賀文璋就是長青公子的事,根本瞞不住。 “好。”賀文璋點(diǎn)點(diǎn)頭,他不怕被皇上召見,如果皇上查到他頭上,他反倒高興。 兩人議論了些事情,又閑話半日,賀文璟便回去了。 賀文璋卻自此忙了起來,不再與于寒舟說話、下棋,他鉆進(jìn)書房里,日日翻書、寫文章。 時不時還有年輕的讀書人來此處,一同商議。 于寒舟倒沒覺得怎樣,他有事忙碌,她以為是好事,免得他天天黏著她了。只是有些擔(dān)心他的身體吃不消,腦力消耗更掏空人的身體,便勸他適度。 賀文璋才驚覺,好些日子沒同她說話了,心里有些內(nèi)疚:“對不住,我冷落你了。” 于寒舟心說,她才不怕冷落,笑道:“這沒什么,但你要照顧身體?!?/br> “好?!彼c(diǎn)點(diǎn)頭,愈發(fā)覺得她體貼,不僅絲毫不抱怨,還叫他在意身體。心下覺得很愧對她,便解釋道:“當(dāng)今是明君,但凡明君沒有不恨宗族的,只是缺法子治他們。我同朋友們一起商討法子,想著如果皇上查到我頭上,我該如何說起?!?/br> 他的身體要好了。既然要好了,便要擔(dān)起事來了。他讀書多,胸中自有抱負(fù),想著身體大好之后便當(dāng)一名做實事的官,如今是個機(jī)會,先在皇上跟前掛個名。 “你們說到何處了?”于寒舟在他對面坐下來,倒了杯茶,打算聽他細(xì)說。 他忙碌的這陣子,她忙活了下自己的產(chǎn)業(yè),還出去走了走,實地考察了下,但這些事情用不了她太多精力,她也想著做點(diǎn)什么,讓生活更有意義。 賀文璋聽她問,便將這些日子以來所做的事說了起來:“我們討論出幾個推行方向,林先生的法子是最保守的,根據(jù)田地富饒或貧瘠來征稅,富裕者多納稅,最激進(jìn)的便是我那篇文章所講述的,向宗族征稅……” 于寒舟聽著,提了一句:“多者多納,少者少納,劃個線也可?!?/br> 劃一條線,低于此標(biāo)準(zhǔn)者可不繳稅,高于此標(biāo)準(zhǔn)著繳稅。 如果皇上當(dāng)真想做一個明君,想叫百姓愛戴,想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成為前無來者的一位,他就可以這么干。 賀文璋聽了,神情怔住。良久,他眼中迸出明亮,“騰”的一下站起來:“我要記下來!” 于寒舟攔都攔不住他。 他一時激動,唰唰唰寫滿了幾頁紙,才從書房里出來了,沖著于寒舟笑:“下次我同朋友們討論,你要不要一起?” “合適嗎?”于寒舟問。 她是女子,怕他的朋友們不樂意同女子同席。 賀文璋卻是考慮過這個問題了,他試探著道:“你著男裝?” 他想著,她是有才華的,只是隨口一說,就給他們增加一個推行方向。況且她性子怕悶,他忙起來顧不得她,一直很愧疚。若叫她跟著,豈不是好? 而且,他就可以一直看見她了,既解了她的悶,又解了他的相思之苦,豈不是一舉兩得? 于寒舟覺得這個主意甚好,點(diǎn)頭應(yīng)了:“好?!?/br> 自此,賀文璋的朋友們再來,于寒舟便一同出席。賀文璋介紹她道:“這是我弟弟,你們喚她長榮即可?!?/br> 他化名長青,于寒舟隨他取了個長榮。 她舉止不扭捏,雖然生得過于精致了些,但也沒人把她想成女子,只覺著她是個俊俏少年。見她話不多,但每次開口都有分量,很快接納了她。 第一場雪飄落時,賀文璋同朋友們寫的文章呈去了御前。他本人沒去,叫賀文璟代去的?;噬现眢w不好,并沒強(qiáng)求,看了文章后,很快找來心腹大臣商討。 經(jīng)此一事,賀文璋便在皇上面前掛了名。 他且不急,這場薄雪讓他心生警惕,如今只想著千萬別病了才是。 于寒舟帶著丫鬟們在院子里玩雪,他只能干看著。 新稅政策沒能推行下去,朝堂上僵持得厲害,足足過了大半年工夫,皇上才稍勝一籌,將政策頒布下去。 期間,身體有所好轉(zhuǎn)的賀文璋面圣兩次,叫皇上記住了他這個人,而不僅僅是侯府公子。 轉(zhuǎn)眼又是一年。 冰融雪消,萬物復(fù)蘇,貓過一冬沒怎么生病的賀文璋,身體真正好了起來。 原本枯瘦的身形,逐漸充實,如今看去是一個稍有些瘦削,卻高大挺拔的青年了。 他面色略有蒼白,卻不顯得病弱,一雙黑眸愈發(fā)明亮有神。 他不再困于府邸之中,常常在外行走,出沒于讀書人匯聚的地方。漸漸京城人都知道了,那個病秧子好起來了,是個難得的翩翩俊美佳公子。 因著他身量高挑挺拔,比賀文璟更甚,且眉目間總有些冷淡卻不過分的神態(tài),許多閨閣少女更喜歡他,遠(yuǎn)甚于對女子冷酷無情,毫不留情面的賀文璟。 但是她們喜歡也沒用,賀文璋早在兩年前就成親了,同妻子感情甚篤。侯夫人每每出門,總要炫耀自己大兒媳,多么可人疼,多么溫柔貼心,府里上上下下都說她好,等等。 別人夸她也就罷了,偏偏是做婆婆的夸,叫許多人不得其解,更佩服于寒舟的手段。 于寒舟有一次聽下人學(xué)話,笑道:“我有什么手段?不過是命好,夫人疼愛我?!?/br> 她還特地跑到侯夫人面前,謝侯夫人在外面給她做面子,侯夫人便一臉慈愛地拉過她道:“感情都是相互的,你待璋兒一片誠心,對咱們侯府忠心耿耿,我都看在眼里,哪里是特意夸你,都是實話實說?!?/br> 于寒舟抿唇垂首,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 侯夫人見她這樣,更是心癢,等她退下后,便請來老先生問道:“我兒身體如何?我?guī)讜r能抱上大孫子?” 言外之意,他們能圓房了罷? 老先生想了想,道:“仔細(xì)一些,倒是可以了。” 只要不太莽撞,不要命似的胡來,圓房是不礙的。他想著近來為賀文璋診脈,他脈象總有些火氣,但笑不語。 如今圓房的利大于弊,他才放了話。 侯夫人聽了,喜不自勝,立刻叫人把賀文璋請來,對他如實說了:“你們趕緊著,我等著抱大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