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jié)
帝王親征,這陣仗非同凡響。 全京城的百姓都涌上街頭,愣是把從皇宮直通東西兩大城門的興和長街擠得水泄不通。葉卿她們抵達東城門便花了不少時間。 瞧著大軍已經(jīng)開始往官道上走,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點將完畢。 點將臺下,一隊黑衣黑甲、連座下戰(zhàn)馬都包裹了黑色鐵甲的軍陣巍然不動,他們像是一只潛伏著的巨獸。 透過城樓上的垛口,葉卿一眼便瞧見了站在那軍陣前方的蕭玨。 他□□是一匹通體烏黑的戰(zhàn)馬,四蹄卻耀白如雪,戰(zhàn)馬的身形比一般馬匹高大許多,看樣子是不可得多的名馬。 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在葉卿望過去的時候,蕭玨也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可能是北風吹得太狠,葉卿突然就紅了眼眶。 軍中有軍中的規(guī)矩,她沒敢叫他。 前面的軍隊走完,這只騎兵也跟著隊列開始往官道上走。 隔著三丈高的城樓,二人目光短短交匯,很快就錯開。 她看見蕭玨似乎啟唇說了什么,距離太遠她聽不清,但葉卿從唇形辨出他說的是“回去”。 大軍已經(jīng)在蜿蜒的官道上徹底看不見時,墨竹也扭頭勸葉卿:“娘娘,回宮吧?!?/br> 葉卿努力掩去眼中的淚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凸起明顯的肚子,輕聲應(yīng)了一句:“好,回去。” * 蕭玨出征后的兩天,葉卿一直處于傷春悲秋的狀態(tài),還跟太后借了一冊佛經(jīng),每天抄佛經(jīng)給蕭玨祈福。 第三天的時候,葉卿就傷春悲秋不起來了。 李太傅帶著一摞奏折前來拜訪:“娘娘,陛下出征前,特意交代老臣,這些奏章留給您批?!?/br> 葉卿看著那堆了一大桌子的奏折傻眼:“這……這不合規(guī)矩吧?” 李太傅笑呵呵道:“董貴妃幫高祖皇帝處理奏章曾傳為一段佳話,沒有什么不合規(guī)矩的。陛下說了,娘娘先前就批過。老臣也看了,娘娘處理得的確穩(wěn)妥?!?/br> 葉卿想起之前被奏折支配的恐懼就一陣后怕,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試圖推遲:“太傅,本宮如今有孕在身,怕是……” “咳咳咳……”葉卿話還沒說完,李太傅就狠咳起來。 嚇得葉卿趕緊叫墨竹:“快請?zhí)t(yī)來?!?/br> 李太傅擺擺手:“多謝娘娘關(guān)心,都是老毛病了。老臣這身子骨,也不知還能為陛下效幾年力?!?/br> 蕭玨讓李太傅代理朝政,奏折自然也只能給李太傅代批。 瞧著李太傅一把年紀還這么cao勞,葉卿嘴邊那婉拒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 她甚至懷疑蕭玨是不是知道李太傅身子骨不好,才給李太傅說讓自己幫著批奏折的。畢竟平時朝臣們遞上來的折子,蕭玨經(jīng)常都得批到深夜。 葉卿只得道:“那本宮就先批閱,批完了太傅查看一遍以保穩(wěn)妥?!?/br> 李太傅點頭:“也好?!?/br> 自此以后,葉卿別說抄佛經(jīng),就連看話本的時間都沒了。 送到葉卿手上的都不是什么要緊的奏折,這剛過了年,各地官員都得寫封奏折,為自己上一年的工作做個總結(jié)。沒什么功績都得寫幾分功績出來,用詞當然得誠懇又謙虛,最后再表露一下自己愿意為君分憂為民謀福的志向,以及對皇城的向往……畢竟春闈之后,會有新一批進士入仕,屆時各地官員都有變動。 這類折子看多了,葉卿都能理出一個模板出來。 她批不過來的時候,心底把蕭玨罵了個千百遍。 那混球就見不得她清閑。 想起自己當初那混吃等死的心愿,再看自己這一年里做的事情,葉卿只想抹一把辛酸淚,她就沒真正清閑過。 上半年被蕭玨忽悠去揚州,降安王,修河道,救災(zāi)民。下半年西羌細作開始折騰,自個兒肚子里揣了一顆包子,包子他爹又打仗去了。如今還得被奏折支配,等一開春,估計河道又有大大小小的問題…… 說好的混吃等死吶? 常言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嫁了個皇帝,也得變成個勞碌命么? 葉卿摸了摸肚子,突然就明白蕭玨之前被政務(wù)纏身,愁得頭大時,為何會感慨說希望她肚子里的孩子快些出生。 快點出生,再快點長大,他也好早早的卸任,過養(yǎng)老生活。 葉卿被自己這個想法弄得搖頭失笑。 這一忙起來,時間倒是過得飛快。 葉卿收到蕭玨家書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月之后。 他一貫的惜字如金。 “吾妻阿卿,行軍已至雁門關(guān),三戰(zhàn)兩勝,歸期不定。望妻珍重,善養(yǎng)身,勿念。夫字?!?/br> “娘娘要給陛下回一封信么?”紫竹幫葉卿研磨時也瞧見了這信,不免笑道。 葉卿摩.挲信紙許久才收至一邊:“不回,他就寫這么幾個字,也不嫌這千里之遙,信差勞苦?!?/br> 墨竹當即就道:“這信是和軍情一并送回來的,明日暗衛(wèi)就得從李太傅那里拿了密信前往雁門關(guān),娘娘若要回信,可得趁早寫了。” 寫什么呢? 心中自有千言萬語,萬般難說,可一旦提筆,卻是一字難落下。 當晚葉卿是把那封信壓在枕頭底下枕著睡的。 她原先入睡不喜留燈,但因為蕭玨,如今也習(xí)慣了留著屋角的一盞宮燈。 半夜她爬起來,又摸出那封信一字一句的看,用手指描摹紙上的字跡,想象蕭玨在軍帳中寫這信的情形,鼻子又有些酸酸的。 索性披衣起身,點燃外間的宮燈,還是決定研磨給蕭玨回一封信。 絮絮叨叨寫身邊這些瑣事她覺著太啰嗦,想寫點煽情的話又怕他回來后笑話……地上的紙團已經(jīng)扔了一堆,葉卿瞧著,不禁莞爾。 蕭玨在的時候,她從沒覺得牽腸掛肚,二人一直都是老夫老妻一般相處。如今相隔千里,僅憑紙上傳音,倒跟情竇初開似的。 兩頁信紙都快寫滿時,葉卿正想收筆,腹部突然輕微的動了一下。 她啞然一笑,摸著小腹道:“你也想你父皇了?那母后在信里告訴你父皇,你已經(jīng)會動了。” 葉卿本以為這封信寄出去后,能很快收到蕭玨的回信,但半月都過去了,回信還是連個影兒都沒有。 她不由得又擔心是蕭玨出了什么意外,還是信沒能送到。 李太傅來宮里取折子的時候,她也問過關(guān)外戰(zhàn)況如何,李太傅言西羌軍節(jié)節(jié)敗退,蕭玨親率大軍直搗西羌王庭,估計再過一月大軍就能班師回朝了。 戰(zhàn)事順利葉卿自當高興,只是想起自己那封石沉大海的回信,心中不免有些黯然。軍情三天兩頭又往京城送來,他家書倒是吝嗇再寫一封。 隨著她月份漸大,送到昭陽宮來的奏折也少了。 如今圍著她轉(zhuǎn)的不止幾個丫鬟和房嬤嬤,還有一群穩(wěn)婆和奶娘,太醫(yī)院院首隔三五天又會進宮來給葉卿把一次脈,根據(jù)葉卿的身體狀況開各種最適宜的湯藥給她調(diào)理。 除了之前葉建南給她找的人,蕭玨走前也備了穩(wěn)婆和奶娘,葉夫人也尋了人進宮來。 這些穩(wěn)婆奶娘不僅被房嬤嬤敲打過,還時不時的被太后敲打。 穩(wěn)婆間少不得較量,但她們都知道這次的差事稍有不慎就會掉腦袋,萬不敢拿葉卿和她腹中孩兒冒險,一個個謹守本分。便是意見有了分歧,也會跟太醫(yī)商量,以確保葉卿生產(chǎn)時能順利。 天氣早就回暖,葉卿換上春裝后,悲催的發(fā)現(xiàn)自己站著,低頭壓根就看不到腳尖。 葉卿第一次希望蕭玨晚點回來,她覺得自己都快胖成一顆球了,現(xiàn)在只滿心盼著生下孩子后能清減下來。 可能是每天都盼著早點生包子,葉卿這晚就做了一個夢,夢里她卸貨成功,正躺在床上,太后抱著一個襁褓走到床邊,喜笑顏開道:“卿姐兒,你快看看,這是你生的包子?!?/br> 葉卿探頭一看,襁褓里真的是一個韭菜豬rou餡的包子。 她頓時就給嚇醒了,醒來發(fā)現(xiàn)是個夢,想翻個身卻因為肚子太重翻不動。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就開始嚎啕大哭,還是停不下來的那種。 紫竹和墨竹她們聽見哭聲都嚇壞了,忙進來問葉卿怎么了。 她們一直追問,葉卿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因為翻不動身,委屈哭的,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我想吃枇杷……” 這答案叫幾個婢子哭笑不得。 前兩天葉卿去太后宮里請安,瞧見了太后那里有一盤枇杷,以往葉卿過去了,太后是把什么東西都緊著葉卿吃的。 這次太后見葉卿眼神一直往枇杷盤子里瞟,直接道:“太醫(yī)說你這幾日有些脾虛,枇杷性涼,你不能食,哀家特意吩咐了內(nèi)務(wù)府沒給你宮里送?!?/br> 那天下午葉卿就眼巴巴瞧著太后一人吃了半盤枇杷。 這消息傳到太后耳朵里,太后也是哭笑不得,道:“那傻孩子,又不是一直不讓她吃,怎還哭上了?!?/br> 葉卿心里苦,但她不能說。 * 日子就這么飛快的過著,轉(zhuǎn)眼又是半月,葉卿身孕都有八個月了。 也在這桃花落盡的時節(jié),大軍凱旋,比李太傅預(yù)期的還早了半月。 西羌王戰(zhàn)死,西羌擁立了新王,新王主動求和,愿意讓西羌成為大翰的附屬國,并承諾年年朝貢。 班師回朝后論功行賞,除了一同出征的有功文臣武將得了封賞,西陵第一茶商黎家也得了個皇商的封號。 這一戰(zhàn)大獲全勝,可委實也是一場苦戰(zhàn),大軍糧草不夠的時候,是黎家在商會中帶頭義捐銀兩,從河西四郡一帶買糧草運往關(guān)外,解了大軍斷糧的燃眉之急。 葉建南算是一戰(zhàn)成名,他單槍匹馬追殺厲無相,取回了厲無相的人頭。 郭達都說他是個可塑之才,只是從軍時間尚短,資歷經(jīng)驗都還不夠,還得再磨兩年。 作為一名將才,只要勇就行了。 但若想成為帥才,不僅要勇,還得要智。這智不是那些小聰明,而是能把控全局的大智慧。 郭達是三軍統(tǒng)帥,在給蕭玨報功勞時,就對葉建南贊不絕口:“葉建南是個好小子,多磨他兩年,假以時日,必成大器?!?/br> 有老將嘆道:“上一個被郭元帥這般夸贊的,還是顧將軍家那小子?!?/br> 而今論功行賞,功臣卻已不在,顧家的境遇,讓這群沙場搏命的人不免也唏噓。 最終蕭玨封了葉建南從三品的云麾將軍。 當日葉建南在御書房前求見蕭玨。 “陛下,末將有罪?!比~建南跪地不起。 蕭玨有些意外抬起眸子:“愛卿何罪之有?” 葉建南道:“厲無相并非末將一人所殺?!?/br> 蕭玨眉峰微蹙:“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