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這句話很輕,輕得有些像一句祈求。 那矜貴又高傲的帝王,何時求過他人? 葉卿用手蓋住眼,掌下滑落大片大片的水澤:“蕭玨,告訴我,該怎么救你,告訴我……” 她哭得直抽氣,雙肩不受控制的顫抖。 蕭玨只用力把人往自己懷里圈緊了些,嘆息一句:“傻姑娘,嚇到你了?” “我知道,你說的這些,我一早就知道的!我不喜歡你不喜歡你,你不許死!”她突然就幼稚起來,覺得自己只要不說他想聽的那句話,他便不會這么快離去。 葉卿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冷情的人,她看著似乎很好相與,但是真正能入她心的人和事卻沒多少,她就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 但不知何時起,她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他的存在。 她真的從未想過,這個人有一日完全從她生命里消失了會如何。 心底仿佛瞬間就空了一塊,這份空讓人心慌,讓人恐懼。 她像是在茫茫雪原里迷了路,接下來的人生,突然就不知道該如何走下去。 * 大昭寺建在皇城之外,方神醫(yī)趕來還是花了些時間。 等他給蕭玨把脈施針后,命人煎了一碗藥來,蕭玨喝下之后許是有些困倦,很快就入睡。 方神醫(yī)走出禪房,面色十分凝重。 葉卿大哭一場后,倒是平靜了下來。 只是她冷靜得太過分,反倒讓墨竹她們憂心不已,生怕她想不開。 “陛下的情況到底如何了,還望方神醫(yī)如實相告。”葉卿斂裙屈膝。 方神醫(yī)沒來得及避開,生生受了她這一禮,又是慚愧又是惋惜:“娘娘折煞老朽了,陛下這蠱毒……老朽想了各種法子延長蠱蟲的壽命,但如今,也倒了油盡燈枯之時?!?/br> “總能再有辦法的。”葉卿垂在廣袖下的拳頭攥得發(fā)白,她道:“先前神醫(yī)不是說我的血能壓制蠱蟲么?不管要多少血,神醫(yī)盡管開口?!?/br> “娘娘!老朽試過了!您血里的曼羅果藥性到如今沒剩下多少,前期還能壓制一下蠱蟲,但到了后期,已完全壓不住了?!狈缴襻t(yī)神情也分外悲憫,他一味的搖頭:“天意啊,天意弄人!云笙造下的孽,終究還是報應在她自己的孩子身上了!” 方神醫(yī)愴然離開接引殿。 葉卿在院中站了一會兒,山里的夜風涼意重,她也沒甚感覺到冷,目光有些呆呆的。 墨竹看得心下難受,勸葉卿道:“娘娘,外邊風大,當心著涼,先回屋歇著吧?!?/br> 葉卿點了點頭,卻沒動身。 “阿彌陀佛?!鄙砗髠鱽硪宦暲险叩膰@息。 葉卿回頭見是住持大師,屈膝行了個禮:“住持?!?/br> 住持道:“女施主可知蕭施主的命格?” 葉卿一怔,搖頭。 住持道:“當年欽天監(jiān)算過一卦,稱他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格,不僅克雙親,克手足,還克妻克子。偏生他命格強硬,只要是他的血親,都會被克死。” 夜風吹動住持身上的僧袍,他老得叫人看不出年紀,干瘦的面容上,一雙眼初看尋常,可若盯著看久了,卻又有種世上沒有什么事是那雙眼看不透的感覺。 他望著葉卿道:“先帝曾讓欽天監(jiān)改運,讓蕭施主早夭,卻得不償失,反被蕭施主命星相克。先帝轉而求至佛門前,蕭施主每年須得入寺靜修半旬,這么些年過去,蕭施主心中的戾氣去了多少,老衲未可知?!?/br> 方丈這番話叫葉卿聽得云里霧里的,她唯一能聽出的一點便是蕭玨命硬,她苦笑:“住持和我說這些,是想告訴我他命該如此么?” “非也非也,女施主若得閑,不妨去寺里的長生殿看看,他命數(shù)如此,但早些年種下的因果,到如今也有了變數(shù)?!弊〕终f完便雙手合十作揖離去。 葉卿對主持這話有些摸不著頭腦,思量片刻,還是招了墨竹她們陪自己去長生殿。 長生殿是寺里擺放長生牌位的地方,她們進了殿中,看守的小沙彌知曉是貴人,格外恭敬。 那一個個牌位看過去眼花繚亂,葉卿也弄不懂住持想告知她的是什么,耐著性子一排排看完。 墨竹機靈,問了小沙彌,蕭玨可曾在殿中立長生牌。 小沙彌當即指了放在內(nèi)殿一處佛龕前的鎏金牌位:“那道長生牌便是蕭施主立下的。” 葉卿本是順著小沙彌指的方向看去,抬頭的瞬間,卻瞧見了排在這一片長生牌靠左邊的那一道。 “云玨”這個名字讓葉卿多看了兩眼,百姓取名,是不會跟帝王名諱相撞的,會被視為大不敬。 她視線下移,落到了長生牌的落款處,“寡母云笙立”。 “云笙造下的孽,終究還是報應在她自己的孩子身上了!” 方神醫(yī)的話回響在葉卿耳際。 云笙,是巧合么? 她瞳孔倏的一顫,若這長生牌位是蕭玨母親為他立下的…… “娘娘,陛下為您立了長生牌。”墨竹看過那邊佛龕處的長生牌后,有些感慨的沖葉卿道。 葉卿卻顧不得這些,叫住那小沙彌問:“小師傅,云玨的長生牌位在此擺了多少年?” 小沙彌撓撓光溜溜的腦袋,“這個,憑僧不知,憑僧入寺前,這排位就擺在這里了,但擺在這里的長生牌,每年都有人來上香的。” 葉卿心口砰砰狂跳起來,如果……如果那排位真是蕭玨母親設的,那就說明蕭玨母親沒死,狼荼蠱就是蕭玨母親研制出來的,她肯定知曉解蠱之法。 葉卿招呼上墨竹等人就往殿外跑,腳上的水泡破了也無暇顧及。 她尋住持,寺里的僧人言不知住持去了何處。 轉而找方神醫(yī),又被告知方神醫(yī)解不了蕭玨的蠱毒,心中慚愧,沿著千佛龕跪拜去了。 不知是太過興奮還是什么,葉卿手心全是汗,忙命人去尋方神醫(yī)。 她在屋中等了半響,坐不住,干脆自己也往千佛龕那邊去了。 王荊先她一步找到了方神醫(yī),只不過方神醫(yī)拎著個酒葫蘆,喝得是酩酊大醉,兩個御林軍抬著他走,他一邊蹬腿一遍嗚嗚大哭:“我解不了這蠱!解不了……” 葉卿爬了一坡石梯,有些喘不上氣,她沖方神醫(yī)道:“神醫(yī),蕭玨的母妃可能還活著!” 方神醫(yī)驚住,不嚎也不踢腿了,只是他掛在身上的藥箱因為方才那一番掙扎,結扣松開了,哐哐當當從石階上滾了下去。 瓶瓶罐罐灑得到處都是。 方神醫(yī)腿一軟,險些坐地上去。 他干嚎一嗓子:“我這是造的什么孽哦!” 掙脫御林軍的手跌跌撞撞跑去撿自己的藥瓶。 他之前裝蠱的那個陶罐子也摔碎了,那條胖胖的蠱蟲像是感應到了什么,蠕動著身體飛快的往一個方向奔去。 方神醫(yī)看到碎裂的陶罐更是一陣哭爹喊娘,抓回那只胖蟲時發(fā)現(xiàn)它一個勁兒朝著一個方向跑。 方神醫(yī)神色變得詭異起來。 葉卿站在這里,她身上有曼羅果的藥性,這蟲子應該對葉卿比較感興趣才是,怎么倒是往山上跑。 方神醫(yī)閉上眼,用力的開始在空氣中嗅,他兩頰上還有兩團醉酒的酡紅,看著倒是有幾分喜感。 一陣夜風吹來,辨別出空氣中那個味道,方神醫(yī)一臉驚駭,激動得渾身發(fā)抖。 他顫著嗓音道:“曼……曼羅果?這地方怎會有曼羅果?” 言罷極度狂熱的朝著蠱蟲逃跑的方向追去。 因跑得太急,鞋子掉了也顧不上。 葉卿等人見此,也跟了上去。 爬完千佛龕這一坡石梯,葉卿赫然發(fā)現(xiàn)上邊就是白日里她途經(jīng)的那片菜畦。 方神醫(yī)矮矮胖胖,喝醉了走路還東竄西竄,這一刻身形倒是格外靈敏。 他到了小院籬笆前,瞧見坐在樹下的老嫗時,身形倏的一僵。 葉卿走進了些,聽見方神醫(yī)問:“你是云笙?” 老嫗蒼老的臉上浮起幾絲哀慟,道了句:“師伯,好些年不見了?!?/br> 方神醫(yī)難以置信一般從頭到腳打量她:“你既還活著,為何不回南疆來?你……你怎老成了這般?” 老嫗摸了摸盤踞在枯樹上的那棵藤蔓,嗓音被夜風吹散:“我當年做了錯事,總得還債的?!?/br> 她望著方神醫(yī)道:“我算過日子,那孩子,大限約莫是在今年。還有十天,還有十天,這最后一顆曼羅果就成熟了?!?/br> 方神醫(yī)借著月光看了看長在藤上的那顆深紫色的果子,神情從震驚到悲憫,像是終于知曉了老嫗為何蒼老成這般,他嘆道:“以血養(yǎng)藤,你這又是何苦?!?/br> 老嫗語調(diào)慢悠而滄桑:“曼羅藤離了南疆,活不了。我種了幾百株,最終活下來的,只有這株,養(yǎng)了三年,才結下第一個果子,只是沒能送到師兄手上?!?/br> 她的目光落到葉卿身上,帶著點宿命感和笑意:“這是兩個孩子的緣分罷?!?/br> “這株藤,今年才又一次結果,恰好你們又在這時候進寺,一切都是天意?!崩蠇炟E著腰身站起來,明明還沒到四十,可她仿佛已是一個年近古稀的遲暮老人。 她望著方神醫(yī)道:“你們回去吧,十日后來取果子。還有,別告訴那孩子關于我的任何事。” 作者有話要說: 要不要讓皇桑知曉咩?頭禿 第83章 方神醫(yī)背著手在院外站了一會兒,紅著眼離去,口中罵罵咧咧說著要去皇陵把老皇帝拖出來鞭尸。 葉卿愣在原地,心口有些窒。 蕭玨的母妃,當年封號是云妃。 蕭玨樣貌都生得這般好,他母妃年輕時怎么也是個傾城絕代的美人。 云妃跟太后差不多年紀,太后而今依然美艷逼人,云妃卻老成了這般。 且照云妃的說法,這藤一共只結過兩個果子,那么當年那個,就是被她誤食了的。若不是她誤食了,蕭玨也不會被蠱毒困擾這么多年。 這么一想,葉卿心口更重了些。 許是知曉她在想什么,云妃朝著她招了招手。 葉卿微怔,隨即抬腳上前,墨竹她們想攔,葉卿沖她們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