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葉卿心灰意冷躺了下去,暗自決定以后要多運動。 * 大昭寺前殿供奉著一尊三丈余高的金佛,金佛周圍還有許多菩薩羅漢的雕像,個個栩栩如生。不知當(dāng)初造這些佛龕的人是何心態(tài),主佛五官慈眉善目,一看便是在悲憫世人。那些形態(tài)各異,神態(tài)也各異的菩薩羅漢,看起來則沒這般慈悲。 在殿內(nèi)一排長明燭的照耀下,佛龕的神態(tài)甚至有些詭異莫測。 大昭寺的住持跪在殿內(nèi)的一張蒲團上,一遍捻動佛珠,一邊敲打木魚。 蕭玨走進殿內(nèi),跪在了旁邊那張蒲團上,雙手合十磕了三個頭。 “她的長生牌位,一直供著?!笨耐炅祟^,年輕的帝王起身,站在一眾形態(tài)萬千,神色詭譎的佛龕面前,清瘦的身形巍然不動,仿佛早已超脫出這萬丈紅塵,遺世而獨立于蕓蕓眾生。 住持停下了敲打木魚,掀開眼皮:“施主,當(dāng)年那一卦,已有了變數(shù),如今可要重算?” 年輕的帝王笑了笑,三分狂氣七分桀驁:“當(dāng)年住持斷定無解的卦都有了變數(shù),可見這命數(shù)也不可盡信,與其聽天命,我更信人定勝天?!?/br> 住持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切忌,積德行善,莫要沾染太多殺孽。” 這次蕭玨眼中的譏誚和自嘲多了些:“自打那張龍椅存在之日起,要坐上它的人必定得殺出一條血路。佛說救世,渡人,死在水災(zāi)旱災(zāi)中的人年年不計其數(shù),怎不見我佛慈悲搭救?” “阿彌陀佛……施主莫入了要狹道。”住持一臉悲憫。 蕭玨望著殿內(nèi)供奉的佛龕,無聲笑了笑:“若沾染殺孽的人注定不得善終,我在地獄為王又有何懼?從大翰開朝至今,雁門關(guān)外埋骨何止三十萬?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若放下手中屠刀,大翰河山便唯有破碎零落。佛是要度我一人,犧牲世間千萬人么?” 住持嘆息一聲:“雁門關(guān)外遍地埋骨,施主還沒有醒悟么?能講和,為何要發(fā)動戰(zhàn)事?” 蕭玨大笑:“若不是知曉方丈從未跟西羌人接觸過,朕都要懷疑方丈是西羌請來的說客了?!?/br> 他眼神疏的冷了下來,恍若淬了冰:“你能同朕站在此處侃侃而談這些大道理,知不知這份安穩(wěn)是誰給的?是雁門關(guān)外用尸骨堆積成山阻擋了西羌人的將士給的!他們?yōu)槭匾淮缤烈缓恋?,背井離鄉(xiāng)十余載,有的甚至再也回不到故鄉(xiāng)去看一眼老父老母……而今方丈卻勸朕休戰(zhàn)?在你們眼中,天下人都是你們的信徒,這廟留在大翰還是遷去西羌都沒有區(qū)別。但大翰疆土割裂出去,便不是大翰的!那些埋骨關(guān)外的將士,要他們都成為游蕩在番邦的孤魂野鬼嗎!” 住持念了幾句佛號:“我佛慈悲,我佛慈悲……苦海眾生,我佛都會普度的?!?/br> 蕭玨望著那尊三丈余高的金佛道:“佛若只普渡亡者,那朕便庇佑生者?!?/br> 言罷他往殿外走去,住持叫住他道:“施主,您戾氣太重,終有一天,這戾氣傷人也傷己?!?/br> 蕭玨沒有回頭,只道:“我原不信這世間有神佛,現(xiàn)在信了,也只求他們庇佑一人?!?/br> 住持望著帝王離去的身影,再次嘆息了一聲。 伺候的小沙彌道:“師父何必同這執(zhí)拗之人計較。” 方丈搖頭:“他殺孽太重,是不得善終的。當(dāng)權(quán)者都看重王權(quán),若是他們把一切都看淡些,這世間又何至于經(jīng)年戰(zhàn)亂,民生疾苦?” 側(cè)門那邊突然傳來一道嗓音:“按住持這意思,大翰直接大開國門,把西羌大軍迎入京城,奉西羌王為皇豈不更好?” 住持抬眼望去,只見一名身著銀紅軟羅綢的女子在婢子的攙扶下走了過來,女子五官美艷逼人,通身的貴氣。 住持認出這是先前跟蕭玨一道來的女子,雙手合十作了個揖。 葉卿本是在屋子里躺得有些無聊,常年焚香燃燭的房間又有些悶,她這才出來透透氣。聽說蕭玨在這邊,便偷偷跟過來了,卻不想聽到了住持跟蕭玨那樣一番談話。 葉卿原是個無神論者,如今經(jīng)歷了這些,她也說不清世間到底有沒有神的存在。 她在現(xiàn)代身處的國度是沒有硬性規(guī)定宗教信仰的,但是在一個信息爆發(fā)的時代,能清晰的看到歷史上的王朝走勢和世界其他國家的王朝和宗教走勢,就能從中得出很多東西。 鼎盛的王朝有宗教的存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這宗教宣揚的思想有利于統(tǒng)治者的集權(quán)和統(tǒng)治。西方國家的教會和王庭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佛教存在的歷史有些長,不少百姓都以此為精神寄托。在這樣一個大環(huán)境下,不管信不信佛,心誠找一個依托,的確會成為紛亂俗世中一點慰藉。 眼前這住持大師,葉卿覺得他的出發(fā)點或許是好的,但是想法太理想主義了些。 住持道:“老衲見民間每逢戰(zhàn)亂民不聊生,只盼天下太平?!?/br> “住持大師的境界,并非所有人都能達到。”葉卿語氣認真。 住持大師一時間也聽不出葉卿這話是譏諷還是真的夸贊,和氣道:“老衲慚愧,只盼著能以已之力,度化眾生。只要一方帝王明白這些,戰(zhàn)事就不會起了。” 葉卿笑笑:“若真是這樣,外族還沒入侵,只怕這個王朝內(nèi)部就已經(jīng)先亂了。藩王和心存異心的臣子不會臣服于一個沒有威懾力的帝王。” 住持大師靜默半響,嘆道:“人們總會明白這些道理?!?/br> 葉卿卻搖頭:“便是王朝內(nèi)部沒有叛亂,兩個不同的王朝在已經(jīng)開戰(zhàn)后,也不可能輕易講和。戰(zhàn)爭是建立在獻血和骨骸之上的,留給生者的是仇恨。讓他們放下恨去原諒入侵者,沒有人能做到。而且,一個王朝發(fā)展到如今,根深蒂固留在它的臣民心中的,是伴隨這個王朝一起發(fā)展起來的文明。沒有任何一個種族,會為了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拋棄蘊育他們祖祖輩輩的文明?!?/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刪刪改改,寫得好痛苦qaq 感謝在20191202 23:33:58~20191203 23:59: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深水魚雷的小天使:赫連菲菲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慕名貓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時隔幾年、快樂男孩兒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淺祈夏析10瓶;一朵小花、gemini雅、deadpool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81章 住持訥訥半響,只道:“施主年紀輕輕,見識倒是不淺,老衲受教了,這場理佛,施主贏了。” 葉卿在笑,神情卻是悲憫又冷然:“國仇家恨,涂涂蒼生的生死,在主持看來只是一場佛理的詭辯么?” “阿彌陀佛,施主誤解了老衲。佛前,眾生平等,老衲所盼的,不過是一個安康盛世。明知兩軍開戰(zhàn)會死去更多的人,為了那幾座孤城瘠山,白搭上數(shù)萬人的性命,實在是不值得?!弊〕謬@息道。 “大翰朝原先也富庶,但這些年邊關(guān)戰(zhàn)事不斷,百姓苦不堪言,賦稅沉重,家中的男丁又被迫上了戰(zhàn)場……施主,若舍一人野心,換千萬人安寧,此有何不可?老衲先前說施主贏了,是認同施主所言的大翰禮教短時間內(nèi)不能與西羌禮教相融的說法。但戰(zhàn)爭,總有個終結(jié)的時候,如今舉國哀鳴,圣上若是執(zhí)意再開戰(zhàn),只怕天下怨哉!” “住持大師,我且一問,若是鄰家占了你的屋舍,你要他還回來,雙方爭執(zhí)時,自己妻兒被鄰人打死。你是尋他復(fù)仇,還是放任死去的妻兒不管,順帶把屋舍拱手相讓?”葉卿跪坐于蒲團上,雙手交疊于膝前,緩緩道: “而今大翰與西羌的戰(zhàn)事亦是如此,西羌侵略大翰在先,大翰失了城池,折了無數(shù)好兒郎,這口氣,舉國上下誰能咽得下?大師言休戰(zhàn),是為了免去民生疾苦,我是否也可認為,大師是覺得大翰同西羌這一戰(zhàn),大翰必敗?所以不如不戰(zhàn)而降?” “非也非也?!弊〕謸u頭:“施主跟蕭施主一樣,好勝心太重。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你們非普通百姓,安知他們可愿開戰(zhàn)?” 葉卿反問:“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佛門講究四大皆空,但人活在世上,哪能沒個念想?主持大師看破紅塵多年,自是不知何謂血緣親情,何謂家國大恨。大翰此番若是不戰(zhàn)而降,周邊列國就會覺得這是一只失了尖牙和利爪的獅子,誰都會湊上來分一杯羹,到時候苦的還是大翰百姓。” “國泰民安,不是與世無爭得來的,是這個王朝強盛到了一定程度,番邦異族才再不敢貿(mào)然來犯。天下大定,是一個絕對的王權(quán)統(tǒng)領(lǐng)九州后,世界才大同?!比~卿直視住持雙目。 住持良久才嘆息一聲:“老衲雖不認同施主的說法,但老衲現(xiàn)在的確是無法辯駁。不過老衲始終以為,真正的極樂,應(yīng)當(dāng)是人心向善。” 葉卿道:“我倒認為住持大師勸說錯了人?!?/br> 住持面露疑惑:“施主此言何意?” 葉卿笑道:“佛普渡罪惡之人,善德之人就合該在世間受苦,受惡人所迫害?若是有一天惡人迫害善人迫害到突然醒悟,不再行惡。佛會原諒惡人,畢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人哪怕致死,佛也只會說一句普渡苦厄,善莫大焉,不是嗎?” “阿彌陀佛,施主既能悟透這些,也該悟到行善積德,以己渡人乃人生之大滿?!彪m然葉卿句句都在懟住持,但這主持面上始終掛著悲憫的笑意,他望著葉卿:“施主身上有佛性,也有佛緣?!?/br> 葉卿卻道:“大師怕是看錯了,我悟性沒那般高。我也不覺得善德之人合該如此,若真如大師所言,那么佛對世間的善人,也太不公平了些?!?/br> 住持誦了句佛號道:“施主此言差矣,待世間再無惡人,又何來紛爭,屆時人人可登極樂?!?/br> 葉卿歪了歪頭,只是笑笑,發(fā)髻上步搖上垂下的瓔珞因為她這個動作輕輕搖晃,相綴的玉石碰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她道:“惡人造下的孽,不該由善人來承擔(dān)。大師的觀念,我不敢茍同。先前之所以說大師想避免開戰(zhàn),勸說錯了人,是因為我覺得,大師應(yīng)該去勸說西羌王退兵。大師只一味的勸大昭退兵,這不就是在助長西羌的惡么?” 住持思量片刻后道:“施主和蕭施主性子頑固,老衲的確是勸說不動了。不過施主這建議甚好,老衲早些年便有去外邦傳授佛理度化世人的想法?!?/br> 葉卿聽了他這話,笑得見牙不見眼:“大師畢竟在大翰傳授佛理這么多年,大師若是決定去西羌,我一定勸說陛下,讓陛下給您在西羌也修建一座大昭寺?!?/br> 去了就別回來了! 住持言辭十分感激:“老衲謝過施主。老衲沒看錯,施主身上是有佛性的……” “過獎過獎?!比~卿打斷住持的話,又被迫客套兩句,這才一瘸一拐的被墨竹扶著走出了大殿。 隱約可聞殿里的小和尚帶著哭腔問:“師父,咱們在這里待得好好的,為何要去西羌蠻地?” 住持呵斥道:“傳授佛理,教化世人,怎可偏安一隅。唯有苦修,方得正果,慧空啊,你還需苦修……” 墨竹從前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出了大殿瞧著四下沒人,蹙眉道:“這群禿驢就會扯歪理,還好娘娘您能說會道。” 葉卿失笑:“石頭沒砸到自己腳背上不知道疼罷了,讓他們?nèi)フ椅髑纪跽b經(jīng)說理吧。” 墨竹噗嗤一聲笑出來:“西羌人蠻橫,可不會聽他叨叨這些,那是群誰的拳頭硬誰說話有分量的蠻人。大昭寺在京城勛貴中威望頗深,陛下才對主持禮讓三分罷了?!?/br> 葉卿不由得感慨:“你說住持大師若是讓那些達官貴人辭官回鄉(xiāng),他們是不是也會照做?” 墨竹想了想道:“不無可能。先帝在時,有個新科狀元就是上任不到一年就辭官還鄉(xiāng)了。聽聞是他為官后,家中老母身患重疾,他去佛前求了一支簽。僧人解簽說人一生不能大圓大滿,他居高位,折損的是他雙親的氣運。于是那新科狀元便還鄉(xiāng)了?!?/br> 葉卿聽得咋舌,道:“若是那簽是有心人為之可就有意思了?!?/br> 墨竹笑了笑:“娘娘聰穎,當(dāng)年那簽,便是楊相國派人收買僧人的。新科狀元本是李太傅門生,他一走,李太傅跟楊相在朝堂上的持衡才稍落下風(fēng)?!?/br> 這次葉卿沒再說話,目光沉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大昭寺的格局很大,曲徑禪房無數(shù),不過不管從哪個角落看,都能望見立在山巔的那座高塔。塔下環(huán)繞七樓九閣三十六殿,大氣磅薄,恍若山川湖海都在這一塔之間。 葉卿雖然不是主修房屋建筑的,可是看到這輝煌的建筑群,心中還是有些震撼,一時間連腳疼都忘了,跟墨竹不知不覺轉(zhuǎn)悠了大半天。 地勢漸偏,甚至可見菜畦,葉卿猜測她們應(yīng)該是誤入了僧人自己種菜的地方。 她跟墨竹嘮嗑:“我聽說寺里一般都是從山下的菜農(nóng)那里買菜,沒想到大昭寺的僧人還自己種菜?!?/br> 墨竹道:“許是寺里人太多,不種地可惜了?!?/br> 對于墨竹這回答,葉卿竟無言以對,甚至想給她豎個大拇指。 二人沿路往回走時,葉卿瞧見一個有些破敗的禪院,院中一顆老樹,枝椏光禿,半片葉子沒有,看樣子是顆死樹。樹上倒是纏了一株綠藤,藤蔓深深勒進樹干,莫名給人一種這樹是被這藤給勒死的錯覺。 綠油油的藤葉間,只結(jié)了一個果子,果子有巴掌大小,果皮呈深紫色。 一些零碎的記憶涌上腦海,葉卿望著這小院有幾分遲疑:“我好像來過這里……” 墨竹疑惑道:“娘娘何時來過?” 葉卿搖頭失笑:“約莫是小時候了,好像是入宮前,母親帶我來寺中禮佛,跟大兄一同無意間轉(zhuǎn)到了這里。過了太多年,都有些記不清了,印象破深一些的,便是大兄為了摘樹上那果子給我吃,摔下來傷到了腿,母親還發(fā)了脾氣?!?/br> 院中的房門突然打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嫗佝僂著身子顫巍巍走出來,看到葉卿,老嫗滿是褶子的臉上擠出一個笑,沖她招手:“來?!?/br> 葉卿驚愕又遲疑,墨竹則是一臉警惕。 一個擔(dān)水路過的大頭和尚路過,對她們道:“二位施主不用搭理,這老婆子瘋瘋癲癲十多年了,聽說是家里遭了大火,丈夫兒子都死了。當(dāng)年方丈可憐她沒有去處,才收容她在這寺中。她每天就守著一根樹藤,把藤果兒子長兒子短的叫,前些年有小施主貪食了藤上的果子,險些被她掐死。二位莫要靠近院子?!?/br> 葉卿聽得有些唏噓。 瞧著將近中午,紫竹怕是也做好了齋飯,她便問那大頭和尚怎么回接引殿。 大頭和尚指了一條路給她們:“二位施主是從鐘樓那邊過來的吧,那邊路繞得遠,從這條小路下山,直通接引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