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趙小枝的絮叨，他沒有一點不快，十分乖巧得配合著穿上了隔壁趙叔的居家服。

    “老趙矮點, 你先將就著，太匆忙，阿姨沒來得及準(zhǔn)備?！壁w小枝邊幫他拽拽衣袖扯扯衣領(lǐng)，邊自己嘟囔, “這是新的，還沒穿過，放心穿。”

    姜硯垂頭看著她, 眼中始終帶著柔和的笑，“謝謝阿姨，麻煩您了?！?/br>
    “哎呦，說得什么話！趕緊坐下，嘗嘗阿姨的手藝?！?/br>
    趙小枝拉著姜硯坐了下來，一旁還站著的遲漾：好像我才是親的！

    趙小枝為人本就熱情，知道姜硯無父無母，過年都沒地方去，真是打心眼里心疼他。三人坐定吃飯，趙小枝就一個勁讓遲漾給姜硯夾餃子。

    “漾漾，給哥哥夾餃子，別只顧自己低頭吃?！?/br>
    遲漾夾著的餃子哐嘰一下掉進(jìn)了醋碟里，醋汁濺出來，她趕緊往后一躲。

    “嘖，漾漾，你怎么回事？毛手毛腳的?！壁w小枝嗔怪地看她一眼，“你看看你姜硯哥哥，跟你差不多年紀(jì)，比你懂事多了。”

    遲漾：呵呵，他一萬多歲了?。?/br>
    姜硯坐在一邊，帶著滿臉賤兮兮的笑，抽了一張紙給她，“擦擦，別蹭了衣服?！?/br>
    遲漾氣呼呼抓過紙巾，同時偷偷在桌底踩了他一腳，這才多少算舒心一點。

    姜硯也沒說什么，只嘴角始終噙著一點笑。

    村子里也沒有什么娛樂活動，不過好在沒有禁止燃放煙火，天色剛暗下來，就開始有按捺不住的孩童點燃煙花了。幽黑天幕中，開始稀稀拉拉開出一些燦爛火花。

    趙小枝怕姜硯待著無聊，便催促遲漾，“漾漾，你帶著哥哥去房頂看煙花去。你們穿暖和點，把那個小太陽也帶上去。”

    遲漾不情不愿，“他自己可以去。”

    “嘖，你這孩子。趕緊的，聽話哈，我得陪著外婆，你別任性?！?/br>
    “我陪著外婆?！?/br>
    遲漾偷偷瞄遠(yuǎn)處的姜硯一眼，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我這把歲數(shù)，跟小孩兒有什么好聊的？你們是同齡人，又都在a市讀書，肯定有話題。你乖點，別人來我們家，可不能讓別人覺得我們不會待客。乖乖的，先把小太陽拿上去，再下來帶哥哥上去。”

    遲漾沒辦法，應(yīng)了一聲，去偏房拿小太陽。

    因為長期沒人住，偏房里雜物堆了很多，她在里面翻了半天，才把那個擱置已久的小太陽翻了出來。

    遲漾收拾了一下上面的灰塵，然后拎著往外走。

    剛開門，就被門口擋著的高大人影嚇了一跳，“堵在這里干什么？”

    光線黑暗，她看不清姜硯的表情，只聽見他輕笑一聲，懶洋洋道：“等著你帶哥哥上樓頂?！?/br>
    遲漾的臉?biāo)⒁幌戮蜖C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鄉(xiāng)村的夜晚過于寧靜，她似乎都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了。

    她垂著頭不說話，卻感覺手上一輕，姜硯已經(jīng)彎腰拎過了她手里的小太陽，“走吧?！?/br>
    他說完，轉(zhuǎn)過身，自顧往樓上走去。

    遲漾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身影愣了兩秒，這才緩緩跟上。

    郊區(qū)的氣溫似乎比市區(qū)更低一些，不過對兩人來說，并沒有太大影響。樓頂上有些凳子，應(yīng)該是天氣好時，趙小枝也會上來曬曬太陽什么的。

    姜硯和遲漾各拖了一張凳子坐下，小太陽就扔在一邊，沒人需要。

    鄉(xiāng)村的空氣格外清新，坐在房頂上，視野也格外開闊，頭頂是墨藍(lán)的天，點綴著稀稀落落的星光，看起來尤為高曠。

    遲漾深吸一口氣，冷空氣刺激著肺部，讓她有種非常真實而清新的感覺，心情也跟著變得妥帖。

    她側(cè)過頭，看向一邊的姜硯。姜硯正枕在手臂上，仰頭看著星空，整個人顯出前所未有的安靜和溫和。

    遲漾的心跳一點點加快，她像做了虧心事一般，偷偷收回目光，小聲問：“你怎么突然跑來了？”

    姜硯也側(cè)頭頭來，兩人剛好目光交接，他很自然地彎了彎眼。

    他的眼非常漂亮，眸子黑亮清澈，眼形偏長，帶著點犀利感，此時彎起來，整個人柔和了很多。在夜色掩映下，那雙眸子亮得像在發(fā)光。

    遲漾對上他的眼，心跳忽地就亂了節(jié)奏，她慌亂的挪開目光。

    姜硯低沉略帶慵懶的聲音響起，“想來就來了?！?/br>
    他還是一如往常的隨性，但遲漾卻感覺，那聲音絲絲縷縷的散在了夜空中，逐漸蔓延，最后充斥整個空間。

    遲漾覺得耳朵有點點癢，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從有了那些幻境后，她的心態(tài)好像變得不太對勁了，有了一種很奇妙的情緒，好像那些真的是自己經(jīng)歷過的，并不是屬于別人的記憶。

    但她又理智地告訴自己，那只是幻境，并不是她的真實記憶，這種矛盾讓她不知該以什么態(tài)度面對姜硯了。

    遲漾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只靜靜在一邊坐著。兩人都不再說話，仰靠在椅背上，看著夜空和星光，以及偶爾出現(xiàn)在天邊的花火。

    靜謐又幽遠(yuǎn)，時間都好像不復(fù)存在。

    過了好半天，耳邊突然響起姜硯低沉的聲音——

    “你是蘇宴?！?/br>
    這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遲漾驚了一下，瞬間坐直了，“我不是！我只是不小心進(jìn)了那個幻境里，但我真的不是。”

    姜硯轉(zhuǎn)了過來，專注地看著她，“你跟她長得不一樣，氣息也是不一樣的，但我有種感覺，你就是她?！?/br>
    他看起來異常的認(rèn)真，遲漾腦子空一瞬，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姜硯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像是要看穿一切，然而當(dāng)他察覺到遲漾的些微不適后，立刻斂住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笑。

    “別瞎想了，相信我，很快就會有定論的?！?/br>
    面對這種亂成麻的關(guān)系，遲漾一時也不知做什么反應(yīng)才對，只呆呆看著他，點了點頭。

    姜硯沒再說什么，撐著膝蓋，修長的身子往前傾了一些，像以往很多次那樣用食指輕輕摁住了遲漾的額頭，將溫和的靈氣一點點輸入進(jìn)去。彎著眉眼看她，聲音帶著些愉悅，“別多想，好好休息。”

    靈氣剛進(jìn)體內(nèi)，像是有溫和的溪流在體內(nèi)循環(huán)，讓人覺得溫暖又舒心，遲漾幾乎要閉起眼享受起來了。

    不過下一瞬，她就想起了蘇笑笑的“拔苗助長”論，倏地往后一縮，躲開了姜硯的手指。

    姜硯手指懸在半空，疑惑地看向她，除了驚訝而外，心里還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遲漾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我去睡覺了?！?/br>
    說完，起身就跑掉了。

    姜硯扭頭看著那道倉皇的小身影消失在視野里，心情有點難以言喻。他此時也是矛盾的，關(guān)于遲漾和蘇宴，他的直覺告訴他遲漾就是蘇宴，可他也會理智的想，萬一不是呢？那他是不是既負(fù)了蘇宴又負(fù)了遲漾？

    這種心態(tài)讓他不敢靠近遲漾，但又舍不得徹底遠(yuǎn)離，兩種情緒拉扯，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相信自己的自覺，這才跑來找她。

    但遲漾的態(tài)度讓他又開始動搖，也許她也正身陷矛盾之中。

    姜硯看著樓梯口，過了半天才轉(zhuǎn)回來，自己躺在椅子上，看了一場盛大的煙火。

    遲漾在樓下房間里，坐在窗前，托著腮，看著夜空的煙火，一直到后半夜，萬籟俱寂。

    大年初一，按照趙小枝的安排，今天要帶著遲漾去姑姑家拜年。

    其實遲漾對這個所謂的姑姑真的沒什么印象了，但趙小枝的態(tài)度十分堅定，必須讓她去。

    原本是說拜托鄰居照看一下外婆，但現(xiàn)在姜硯主動承擔(dān)了這份工作，遲漾便安心跟著趙小枝離開了。

    趙小枝口中的姑姑叫遲桂花，說是當(dāng)初遲漾剛出生，父親遲建偉就去世了，遲桂花一直幫著她們母女倆。那幾年，如果沒有她的幫助，母女倆估計得餓死，所以趙小枝對她極其感恩。

    遲桂花家住在鄰村，要走一段路程才到。遲漾邊跟著趙小枝往那邊走，邊聽她絮叨。

    突然，遲漾疑惑道：“媽，那姑姑對我們幫助這么大，怎么以前我們不回來看她呢？”

    趙小枝腳步頓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但只一瞬就恢復(fù)了正常，她回頭看一眼遲漾，繼續(xù)道：“我每年都會寄錢給她的，算是感謝。不過怕耽誤你學(xué)習(xí)，就沒帶著你往老家跑了?！?/br>
    其實遲漾還是有點不明白，七歲之前她在村里生活，對這位姑姑就沒什么印象，如果說小孩記憶沒那么牢，那還可以解釋得通。但七歲后，去了a市，不僅沒回來看過這位極其重要的姑姑，她甚至沒聽趙小枝提起過，這就有點點奇怪了。

    不過遲漾還沒時間糾結(jié)這個問題，就被趙小枝打斷了。她拉著她進(jìn)了小賣部，給姑姑挑了一堆禮品。

    沒多久，母女二人就到了遲桂花家，就是普普通通的農(nóng)家院，不過看起來比遲漾家更為寬敞明亮，也更有生活氣息。

    母女倆剛進(jìn)門，一個婦女就迎了過來。婦女看起來五十左右，不過其實應(yīng)該跟趙小枝一般年紀(jì)，也就四十出頭，但看起來比她老了不少，大約是常年cao持農(nóng)活的原因。

    不知道為什么，遲桂花見到二人時，腳步踉蹌了一下，橘子愣了好半會兒，才像猛然回過神似地繼續(xù)走過來。

    “這是漾漾??？”遲桂花只征詢似地看了趙小枝一眼，隨即就死死盯著遲漾看，像是看不夠似的。

    趙小枝勉強地笑了一下，遞過手上的禮品，這才將遲桂花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遲漾原本就十分內(nèi)向，在陌生人面前更為局促，手腳似乎都不知道該放在什么地方了。

    而遲桂花一家對她又極其熱情，這搞得她更加手足無措，小木偶似，聽見趙小枝說坐就坐，說說話就說話，緊張的腦子都有點空。

    她內(nèi)心十分想離開，但顯然，趙小枝沒有這樣的打算，往遲桂花家一坐半天都不動，跟各路親戚聊得熱火朝天。

    而遲桂花家又是個大家庭，目前十二口人聚在一起，熱鬧非凡。不過讓他們似乎都對遲漾挺好奇，三不五時就要跟她搭話，尤其是遲桂花本人，目光幾乎一直黏在遲漾身上。

    遲漾應(yīng)對著各路人，好不容易到了中午，以為可以回家吃飯去了，誰知她姑父一個勁留母女二人一起吃午飯，遲漾十分不愿意，但架不住趙小枝要留下。

    “mama，那個姜硯……哥哥，還在家呢，還是回去吧?！?/br>
    “哦，家里有人在照顧外婆？沒關(guān)系，我讓你表哥跑一趟，給送個飯。你們吃了飯再走?！?/br>
    “不用了姑父，挺遠(yuǎn)的，別麻煩表哥了?！?/br>
    “不麻煩，他騎摩托，一會兒就到?！?/br>
    姑父也是表現(xiàn)得極其熱情，似乎母女倆不留下，他就能急眼。

    他這邊跟遲漾說著，那邊已經(jīng)揚聲喊了起來，“虞豪，你去你舅媽家送點飯去！”

    遲漾一聽這名字，頓時驚了一下！

    因為比較害羞內(nèi)向，都是別人問她，她就答什么，沒主動問過，居然都不知道她姑父一家姓虞！

    遲漾一顆心噗噗亂跳了起來，虞姓可不算大姓。

    她偷偷環(huán)顧了一周，屋內(nèi)虞家人有十二口，包括虞豪爺爺奶奶，父母，二叔二嬸，姑姑姑父，二叔家孩子，姑姑家孩子以及虞豪的弟弟。

    這樣看來，姓虞的只有爺爺、遲漾姑父、二叔、二叔的孩子、虞豪姑姑、虞豪及虞豪弟弟。

    遲漾偷偷拽了一下趙小枝的衣服，湊近她耳邊，“mama。姑姑她們家族有沒有叫虞可的人？”

    趙小枝奇怪地看她一眼，“沒聽說過，怎么了？”

    “沒?！边t漾垂下了眼，沒再多說。

    雖然趙小枝一直說跟姑姑關(guān)系特別好，但也不可能了解姑父這邊的親戚關(guān)系，所以不知道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