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璋只淺淺一笑，并不作答。

    皇帝卻牢牢記住他持劍的模樣，從此對外甥更是親昵厚待。

    年前他率京軍攻下北方的澤州，對皇帝俸祿嘉獎卻通通辭而不受。

    想來也是，公主府富可敵國，他自己也已是郡王爵位，哪里還有什么恩賞能讓他抬抬眼皮的？

    還是宮中太監(jiān)笑著提醒道：“皇上，奴才倒覺得，廬陵王最缺的是王妃呢！”

    經(jīng)宮中人點撥，皇帝才恍然大悟，連拍腦門道：“朕竟然忘掉這么一遭，阿璋也十九了，該娶個年齡相仿的王妃了?！?/br>
    顧懷璋卻跪下推辭道：“臣不愿以女子為念，還請陛下收回成命?！?/br>
    現(xiàn)在想來，哪里是不以女子為念，分明是早已動了情。

    “楊芙……”皇帝嘆口氣，沉吟道：“這女孩今年多大，還未行笄禮吧？”

    皇帝記得自己好像曾經(jīng)在宮中見過靖國公的幺女，身量纖小，柔弱如春花一般，連嗓音都嬌嬌的。

    這么一個過于柔美的女孩，看上去和顧懷璋并不十分相配。

    “明年行笄禮?！鳖檻谚澳樕⒓t，聲音漸低：“臣是想先求個恩典，明年再……過門也是可以的。”

    皇帝沉下臉：“你就這么急不可耐？”

    “是?！鳖檻谚疤拐\道：“臣怕錯失摯愛，抱憾終生?！?/br>
    他忘不了那個總困擾他的夢魘，烈火灼熱，吞噬掉他想放在心尖疼寵一生的小妖怪。

    這次，還好他及時趕到，把她護在了懷里，可下次呢，下下次呢？他必須早點把她娶回家，牢牢地護住她！

    皇帝沉吟道：“娶她可以，但朕不會因為你的緣故饒恕作亂之人，她若沒有了籌碼背景，你還會愿意么？你要想好。”

    “臣也不會姑息謀逆作亂之人，只是若查清是冤情，還望陛下莫要為難沈家和靖國公府。”顧懷璋頓了頓道：“至于婚事，臣早就想好了?！?/br>
    話說到這份上，皇帝也說不出什么不依的理由，他長嘆一聲：“你是早就惦記上國公府家的閨女了？”

    “臣的確愛慕她多年。”顧懷璋鄭重跪下：“還請陛下成全?！?/br>
    深情不假，但顧懷璋卻并不是頭腦一熱的人，他今日貿(mào)然闖府把人劫走，真要追究，已是藐視皇權(quán)，違抗旨意的罪名。

    此時求賜婚，只會讓皇帝覺得他的舉動是為心愛的女子渾然不顧，而不是恃寵而驕，擁兵自重……

    皇帝屈起手指輕輕擊案，終是開口，讓身旁侍立的臣子為賜婚旨意草詔。

    皇帝把寫好的賜婚詔令遞給顧懷璋，似笑非笑：“話說在前頭，若查實逆案，朕只能保她一個?！?/br>
    言下之意自然是若逆案屬實，沈家和國公府定是在劫難逃。

    顧懷璋頷首：“臣，不會讓陛下為難?！?/br>
    第42章

    楊芙坐在馬車里, 兩個小手交疊得握在一起，心也緊緊懸著, 前世, 她和婆婆的關(guān)系處得并不好, 雖然她貴為國公府之女, 身份比江硯高出一大截，但身為妾室的婆婆卻只覺得楊芙是上趕著看上了江硯, 甚至為了嫁給他鬧到要絕食的地步，這種心急又自輕的女子，婆婆自然是看不上的。

    上一世楊芙嫁入江家時, 國公府還算體面，而現(xiàn)在卻直接淪落到被抄檢的地步, 楊芙想象不出要怎么面對身份尊貴的公主, 也不知那場面會不會讓她感到羞窘和失落……

    約莫半個時辰，公主府便到了，楊芙在王內(nèi)監(jiān)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眼前是極氣派的重檐府邸, 朱紅的檐柱上刻著浮雕, 在雪色的映襯下宛如空中瓊樓。

    站在門口的大宮女一看到楊芙，便忙迎上來行禮道：“奴婢是公主身邊的宮女含樂, 公主派我來迎貴人。”

    楊芙依稀記得她是公主身邊得力的紅人, 能讓她出來親迎，想必公主多少是在意自己的，楊芙抬起眼眸，軟軟道：“謝謝含樂姑姑?！?/br>
    含樂引著楊芙往垂花門走, 一路上的下人看到她們過來，俱側(cè)立路旁請安，神態(tài)甚是恭謹。

    楊芙疑道：“含樂姑姑，她們怎么都認識我？”

    “這是王爺囑咐的?！焙瑯份p輕一頓：“貴人在此莫要擔(dān)憂拘束，公主是最好相與的，定會和貴人很投緣?！?/br>
    也許吧，楊芙上輩子絕食時，和公主打過一次交道，即使是自己拒婚駁了公主府的面子，公主仍然輕言輕語的勸自己好好用膳，公主對地位輩分遠遠不及她的人都那般寬容溫和，想來定會是個很好的人吧。

    但是，眼下楊芙實在不太想見人，也不愿應(yīng)付著說話，她只想找個暖和的地方好好歇歇。

    進門后，含樂笑著稟道：“公主，貴人安安生生的來了。”

    楊芙抬眼望去，只見圍屏前的矮榻上側(cè)坐著一個明艷的女子，她笑著點頭道：“飯也是剛上齊呢，你們倒是來得巧?！?/br>
    楊芙這才發(fā)現(xiàn)圍屏后的圓桌上擺滿了菜肴，這個時辰不是用膳的點，想來是公主體貼她，特意準備的。

    楊芙忙行了個萬福禮：“謝公主。”

    “和我不用言謝?！遍L平公主很溫和的道：“餓壞了身子是大事，去吃飯吧，有什么話不必急，都留著日后再說?！?/br>
    楊芙?jīng)]想到公主竟這般體貼入微，這般讓自己感到舒服自在。

    想起上一世時，公主也是這般柔聲細語的勸自己用膳，楊芙的眼淚又要墜下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錯過了真心待她的人，又在轉(zhuǎn)身之際和他們相遇。

    上天也算厚待她，但她有時還是會忍不住想，若上一世就和他們在一起多好，自己……會不會更勇敢一些，少些膽怯呢？

    公主看她失落，以為她擔(dān)心家中之事，便勸道：“這事交給阿璋去辦，你大可放心，眼下你還是要把自己照顧妥當(dāng)……”

    楊芙點點頭，眸中滿是澄澈：“嗯，我相信王爺?！?/br>
    公主看楊芙這肯定的小模樣，倒搖頭失笑了。

    顧懷璋婚事一直拖著，年復(fù)一年，倒是成了她的心病。

    前幾日顧懷璋簡單利落的說要娶楊芙為妻，作為母親，她有幾分驚訝，有幾分欣慰，也有幾分顧慮。

    京城的勛貴之家，選正妻都是極為嚴密講究的，要看女子的家世，女子的容貌性情，長平公主對家世倒看得很淡，她是皇帝愛女，嫁的駙馬雖富甲天下，但終歸是經(jīng)商出身，婚后這么多年，兩個人還不是極為恩愛么？

    但說到容貌性情，她卻有自己的理想型，她也像大多豪門中的婆婆一樣，中意大氣明艷，氣場十足的媳婦，能扛得住事，冷得下臉，管得住家。

    印象中，楊芙似乎不是她最喜歡的類型，因此雖同意了兒子的婚事，但心下總有幾分遺憾。

    但眼下見到楊芙嬌盈盈的模樣，她卻打心眼里十分喜愛了，這女孩嬌怯剔透，一看便是在家人精心照料下長大的小貴女，她公主府不缺錢不缺權(quán)，也不缺cao持家業(yè)的婆子們，就缺嬌滴滴的小姑娘，要是這花骨朵般的姑娘嫁過來，和兒子夫妻和睦，偶爾打扮得體體面面，嬌嬌俏俏的參加個京城的宴會，那該是多好的小日子?。?/br>
    管家這事交給婆子們就好，只要兒子一心對她，女孩又心思簡單，那自然比什么都強。

    公主這邊想著心事，楊芙已經(jīng)在圍屏后頭用起香噴噴的菜肴了。

    屋子里的地龍很旺，不一會兒便把楊芙的臉頰熏出了桃花的溫暖顏色，她輕輕咬著香甜的棗糕，心里很是滿意。

    無意間一抬頭，卻看到長平公主正含笑看著她。

    小姑娘放下糕點，眨眨眼睛道：“公主？”

    真是個招人疼的孩子。

    長平公主笑道：“瞧你吃得香甜我也甚是歡喜，等一會兒用完膳，再讓太醫(yī)給你瞧瞧身子?！?/br>
    想到父兄和小姑姑平安無事的度過這一劫，自己又被公主府這樣善待，楊芙的雙眸便亮晶晶的，很開心的點了點頭。

    正當(dāng)這時，含樂走進來恭敬道：“齊國公府的三姑娘和五姑娘來拜訪您了?！?/br>
    楊芙登時愣住。

    齊國公的兩個女兒，便是前幾日和楚莞楊蕖一起在背后議論自己的貴女。

    當(dāng)時她剛氣勢洶洶地說完那番話，就被管家匆匆叫回去了，現(xiàn)在想來，也不知道二人會在背地里怎么笑話自己呢。

    楊芙的眼神驀然黯淡下來。

    長平公主看出她不開心，以為楊芙是自傷身世，不愿在落魄時和昔日的小姐妹見面，便笑著繞到圍屏前道：“你接著吃，我去打發(fā)了她們。”

    隔著影影綽綽的圍屏，楊芙看到那兩個女子走進來給公主請安，還聽到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在夸公主的衣裳花色。

    楊芙埋頭咬了一口排骨，就聽齊國公的女兒故意道：“公主殿下，想來是府中近日又有喜事臨門，要迎娶新婦了？”

    公主淡淡道：“這話怎么說？”

    “竟是我們誤會了么？”齊國公的女兒露出一絲尷尬，裝模做樣道：“我是聽說王爺在上元節(jié)時抱著國公府家的女孩兒走了兩條街，我本以為都做到了這一步，定是有了婚約呢……”

    “是啊?！奔热皇莵硖羰碌?，那自然不怕事大，另一個女孩也煽風(fēng)點火道：“我們都以為公主府要和國公府定親，還想著來給公主殿下賀喜，誰知這風(fēng)流事竟是無媒無聘時做下的，靖國公的女兒也未免太……太大膽了些，我們素來古板正經(jīng)，倒是沒想到竟是沒婚約的……”

    貴女們即使成婚后，在大庭廣眾之下也被要求和丈夫相敬如賓，不得做過分親昵的舉動，若是沒有婚約便和男子來往，那更是自跌身家的舉動，定是會被人詬病的。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字里行間，都是對楊芙的奚落，

    楊芙在圍屏后氣得手抖，都是國公府的小姐，自己說自己素來古板正經(jīng)，那言外之意說誰不正經(jīng)呢？

    她正想出去理論，忽聽到顧懷璋清朗的聲音傳來：“母親，我回來了。”

    圍屏前，顧懷璋給母親請安后便問道：“阿芙呢？”

    “在后頭吃飯呢?！?/br>
    那兩名貴女忙躬身道：“給王爺請安?！?/br>
    心下卻暗自詫異，楊芙不是被軟禁在國公府么，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王爺。”楊芙的聲音含著水汽，聽上去嫩生生的。

    那兩名貴女抬頭望去，只見楊芙穿著家常的衣裳，從內(nèi)室緩緩走出來，那模樣就好似在自己家一般。

    她們又震驚又不齒，這人竟然大搖大擺住進王爺家里，這哪兒還有一點貴女的做派，不知道的以為是勾欄院里的頭牌呢！

    但是當(dāng)著顧懷璋的面，二人連眼色都不敢多給楊芙一個，只是關(guān)懷親昵道：“阿芙，那日看你急匆匆回國公府，我們還擔(dān)心你的安危呢，只是國公府不是被封鎖了么，聽說連靖國公都在府中呢，你怎么在公主這里呢?！?/br>
    明里是寒暄和關(guān)照，其實分明是指責(zé)她不孝。

    顧懷璋眸光淡淡地掃過那兩名女子，立時知曉她們的心思。

    但他并不多問，只深深看向楊芙道：“方才我去宮中，已向圣上求得為我們賜婚的旨意?！?/br>
    如平地驚雷般，眾人都呆立在原地，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

    齊國公的兩個女兒滿臉震驚，她們方才還在說名不正言不順，可現(xiàn)在圣上竟然賜婚了，人家年輕男女，又有婚約在身，舉止親密些也不是她們可以多議論的。

    “王爺?！睏钴诫p眸甜甜得彎起來，旁若無人般跳到顧懷璋面前撲了個滿懷：“王爺抱我?！?/br>
    顧懷璋把大手托到楊芙的腋下，輕而易舉地把小姑娘舉到了半空中。

    未待楊芙反映，顧懷璋沉沉的聲音已響起：“轉(zhuǎn)幾圈。”

    話音未落，楊芙便覺得身子在空中飛馳，眼前的景物飛速旋轉(zhuǎn)，楊芙不由自主抓緊顧懷璋的手臂。

    “王爺，”小姑娘太單薄嬌弱，開始嚶嚶求饒道：“我頭暈，頭暈了?！?/br>
    顧懷璋一笑，大手一揮讓楊芙雙腳落了地，不知為何，看著小姑娘吵著頭暈的模樣，他竟有種奇異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