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夭夭輕輕哼了一聲，算是勉強滿意了答案。

    而楊楫卻以手撫胸，擺出一副好險好險的模樣。

    楊芙見過臨窗寫字時清冷的哥哥，給父親問安時恭謹?shù)母绺?，卻從沒見過這般溫柔狡黠的楊楫。

    那時她才知道，女孩子被寵原來是這個樣子——即使男子說出甜言，她還能佯做不滿，帶著悠悠笑意向他索要更多。

    楊芙回到江府，一個人哭濕了枕頭。

    只是不知在自己死后的前世，魏夭夭帶著孩子會過上什么樣的生活。

    被新任太子和江硯護在手心里的楚莞又會不會看在昔日的情誼上，放她一條生路？

    楊芙看著那道明麗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才慢慢收回目光。

    和楚莞客套閑話幾句后，楊芙便懶得和她糾纏，跑去找小姑姑。

    楊芙輕車熟路的爬到琴昭懷里，用小下巴輕輕蹭著姑姑：“小姑姑，能不能不讓楚莞去宮宴啊?！?/br>
    楊芙是閨中嬌養(yǎng)的，平素最愛和人親膩。琴昭拍拍綾羅裹著的綿軟小身子，笑道：“不想和阿莞玩？”

    “也沒有?！睏钴酱怪^，輕咬粉嫩的唇瓣：“只是不太喜歡她?！?/br>
    琴昭把楊芙摟得更緊：“看大家都圍著新meimei，心里不痛快？”

    楊芙軟糯的臉頰紅撲撲，嘟著嘴笨拙反駁道：“我都十四歲了！才不會那般幼稚?！?/br>
    琴昭正色道：“阿芙，你是家里嫡出的姑娘。阿莞一個表姑娘，搶不過你的風光。”

    楊芙低下頭悶悶道：“小姑姑，都是自家親人，我不在意誰更有所謂的風光。我只是……只是想起了大姑說的話，大姑那么反感二姑，說二姑心術(shù)不正，楚莞從小便養(yǎng)在二姑身邊，我們也不曉得她的經(jīng)歷，萬一……”

    琴昭驚訝的看看侄女，只見小丫頭臉上還是孩子氣，但神色卻極為認真。便點點頭溫和道：“你說的是，我會好好想想。等宮宴忙完，我們細細問問她來歷?！?/br>
    楊芙抽抽小鼻子，看來楚莞還是要跟她們?nèi)m宴。

    那也無妨，楊芙握握小拳頭，這一次，不論小姑姑走到哪里她都緊緊跟著，絕不讓楚莞有傷害她的機會。

    第8章

    太后壽宴這一日，方過辰時，楊芙已經(jīng)被丫頭叫醒，開始梳妝打扮。

    其實太后午間和皇帝等近親一同用膳，到晚間方才會召見皇室外的貴戚大臣。

    然而宮闈重地，從勘驗人數(shù)再到送壽禮造冊，處處都是時間，因此一大早便要準備。

    楊芙等幾位國公府姑娘按慣例乘一輛馬車進宮，因國公府身份顯貴，馬車也極引人矚目，車高五尺，雕木梁脊，四周垂有紅羅綃金繡幔。

    幾個女孩因起了大早，臉上都有些倦意，眼看馬車將要行駛到宮門，才慵懶地拿出口脂，重新補妝。

    幾位大宮女已等候在宮門外，認出是國公府的馬車，便笑著上前和姑娘們寒暄幾句，實則有查看之意。

    “這位貴女瞧著面生，不知是國公府哪位老爺所出？”

    大宮女盯著楚莞，問得直白。

    “jiejie，她叫楚莞。”魏夭夭已從自家的馬車上盈盈躍下，走過來拉住怔怔的楚莞：“她是國公府的表姑娘，她的父親和我爹爹也是極要好的朋友?！?/br>
    聽說是國公府的表姑娘，又是丞相女兒的好友，那宮人便也不再追問，領(lǐng)楊芙等人去了清輝閣。

    清輝閣位于皇宮西側(cè)，是座重檐式的閣樓，樓內(nèi)鋪設(shè)琉璃影壁，極為華麗。歷來太后壽辰，貴女們都在此等候傳召。

    楊芙等人到達時，諾大的閣內(nèi)已站了不少人。

    太后壽誕，京城的名門閨秀都盛裝打扮，閣內(nèi)云髻霧鬢，衣香媚影，和著少女們的幽香，真是撩人心神。

    楊芙不去和其他貴女搭訕，只拉住小姑姑身邊的丫鬟亭云悄聲囑咐：“待會兒去赴宴，一定要看好小姑姑。若她和楚莞一同離席，你定要叫住她?！?/br>
    亭云奇道：“這是為何？再說我如何能攔住姑娘？”

    楊芙瀲滟的眼波微一流轉(zhuǎn)，輕輕道：“等她們離席，你便跟上去說老太太找小姑姑有事，務(wù)必讓她回去……”

    “阿芙阿茉，”一個侯府的少女走過來笑道：“方才還尋你們，原來你們在這兒?！?/br>
    未等楊芙搭話，少女便看向楚莞道：“咦，這是你家哪位姑娘，我怎么不認得？”

    另一個補妝的貴女聞言冷冷道：“小柔，你竟然不認得這位姑娘？那真是沒世面，這位姑娘可是用香球熏了手的厲害人物呢，也多虧了她，不然我們還不知香球還能這般用。你說好端端的，偏去開那勞什子，真不知是懷了什么心思？”

    此言一出，不少貴女都撐不住笑了起來，她們平日無事，流言自然傳得飛快，因此都知道了國公府新來的表姑娘是從流放地進京的，沒見識。且稍一打聽，都知道楚莞母親逼死安王妃的事兒，她們自小嬌養(yǎng)，自然都討厭出身不干凈，且一進府就不老實的親戚。

    這種場合楚莞也能出現(xiàn)，貴女們皆覺得輕賤了自己身份，說話不由添氣。

    “夠了！”還沒等琴昭開口袒護楚莞，魏夭夭已冷笑道：“太后的好日子，大家不說歡歡喜喜，偏陰陽怪氣？阿莞的東西，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管你什么相干！”

    好在此時，已輪到她們登記賀禮，幾人輪流把賀禮奉給女官，在冊上登記好名字。

    魏夭夭靈秀的眉眼滿是好奇：“阿莞，你送的什么賀禮?！?/br>
    楚莞抬眸一笑：“沒什么，不過是一個鶴鹿同春的圓雕罷了?！?/br>
    看著魏夭夭，楚莞在心里冷笑，她要送什么自有主意，怎么會說給旁人知曉？

    等錄入完畢，已經(jīng)到了申時末，眾女們隨著宮人的引領(lǐng)，前去含明宮拜見太后。

    含明宮此次在席人員皆為皇室親眷和正三品以上官員的家眷，階下分列著教坊司的女樂絲竹，吹笙彈箏，極為熱鬧。

    階上設(shè)宴十六席，因皇家女眷在京不多，楊芙幾人也都坐在上頭。

    堂下則是宗室近親中的男子。首席坐的是懷王和永王。

    懷王輕袍緩帶，桃花眼微瞇，細長的手指捏著一盞瑩白玉杯，正自飲自酌。

    上輩子，楊芙和他并無來往，只知他曾和楚莞有段震驚京城的戀情，懷王先是認楚莞當meimei，后又和她兩情相悅，礙于皇帝和李夫人，終究沒能把楚莞娶回王府。

    結(jié)果到了楚莞下嫁江硯那天，懷王仍以哥哥的身份送她出嫁，楚莞嫁衣如火，懷王著紫衣，亦步亦趨跟在轎側(cè)護送，此事引起全京城轟動。

    因此，楚莞雖為江硯側(cè)室，全府卻沒人敢輕視她……

    永王今年二十二，已娶了永王妃，為人穩(wěn)重寡言，此時周圍人都在說笑打鬧，他卻安靜獨坐，眉目間多少有幾分冷清。

    “臣靖國公女祝太后福壽延年，國運昌盛?！痹诒娕R齊賀壽后，楚莞竟獨自離席跪下：“臣女平日素喜香料刺繡，閑時特意為太后做了香囊拜壽?！?/br>
    眾女盯著楚莞，不由面面相覷，按照慣例，她們的禮物都在清輝閣登記造冊，根本沒人會招搖到當面送禮。

    大家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這人卻偏偏如此殷勤，想出頭想瘋了吧？

    誰知太后卻笑著接過那香囊，那香囊用的是素色羅錦紋，繡的是五色云霞，中有一人，身披羽衣，飄然登仙，容貌和太后有七八分相似，香囊雖小，但繡功極為精巧。

    太后含笑問楚莞：“這里頭裝了什么香？”

    “回太后，這是臣女查遍典籍做出的信靈香，香料方子也在香囊中?！?/br>
    信靈香是道教極為珍貴的心香，太后欣賞的目光在楚莞臉上略作停留，疑道：“你是靖國公府的姑娘，那……你是阿芙？”

    太后久不見國公府家的女孩，已認不清面龐。

    “回太后，那位穿襦裙的才是阿芙?！崩罘蛉诵χ鵀樘笠]。

    楊芙正拿著湯勺吃桂圓羹，聞言提著裙裾緩步走至階前盈盈下拜。

    楊芙今日并不如其余貴女般刻意打扮隆重端莊，她上身只著了澹澹鵝黃的縐紗，齊胸的襦裙輕紗為底，下端繡有翩飛的乳燕。襦裙兩側(cè)的長長素絹束帶于胸前打結(jié)，在風中輕盈皎潔的繞裊，愈發(fā)襯的少女純凈如朝露。

    其余貴女見楊芙這般模樣，心里都是一驚，她雖年級尚小，身形未長成，但看那狀若凝脂的臉頰，紅若丹珠的唇珠，任誰都能初窺她長成后的明媚，兩三年后，這必是艷冠京城的美人。

    太后微露笑意，讓楊芙起身，看著她點點頭道：“倒也有幾分姑娘的模樣了?！?/br>
    李夫人立刻接話道：“最近幾次呈給您的青詞，都是阿芙這丫頭親自抄的?！?/br>
    太后聞言，向楊芙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

    經(jīng)此一鬧，倒冷落了站在一旁的楚莞。

    太后看向楚莞道：“那這姑娘又是？”

    楚莞臉上現(xiàn)出了一絲羞赫，似是不知怎么開口解釋自己的身份。

    楊老太太輕聲道：“回太后，這是我嫡親的外孫女，剛住進國公府?！?/br>
    太后立時明白了楚莞的身份，面上非但毫無芥蒂，反而主動拉著她的手笑道：“原來是國公府的姑娘，你的心意很精巧，哀家歡喜。”

    上一世，楚莞博得了李夫人的好感，只顧著巴結(jié)李夫人，因此對太后的壽禮也并沒十分上心，只是送了中規(guī)中矩的禮物。

    這一世她沒在李夫人那里討到好，反而受到太后的贊賞，也算因禍得福。

    開宴后，清媚如初春柳花的楚莞便坐在了太后另一側(cè)，她在眾人的打探目光中笑意盈盈，微抬下頜，神態(tài)儼然一等一的貴女。

    只是看到太后右手邊的楊芙，一絲冷笑便上了唇角，坐在太后身側(cè)的恩寵本該獨屬于她，結(jié)果好不掃興，成了和jiejie并排。

    最欣慰的還是楊老太太，她養(yǎng)的這三個孫女都漂亮精致，如今天上掉下個外孫女，也是個得太后喜歡的伶俐人。

    雖是坐在太后身邊，楊芙的風頭卻絲毫不及楚莞的一半，太后顯然更愿意和楚莞交談，多次含笑看向她。

    楊芙唇銜淺笑，乖巧的坐在太后身邊吃著面前的水晶馬蹄糕，壓根懶得聽太后和楚莞聊什么。

    重生一次，她看人似乎撥開層層迷霧，愈發(fā)清晰明白。

    太后今日親近楚莞，絕不是無心之舉。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太后自己就是清河崔家的表姑娘，她生父出身不高，和母親私定了終身，太后自幼時便被寄養(yǎng)在顯赫的外祖家，當時進入東宮做側(cè)妃也是用的崔家女身份。

    即便生育了皇子，當上位高權(quán)重的太后，太后依然在意自己的出身，唯恐別人說她不是崔家的正經(jīng)小姐。

    因此見到楚莞這般身份的姑娘，自然會抬舉。

    可那又如何呢？太后最是個寡恩的性子，她和祖母是從小玩到大的手帕交，可當皇上因懷王失子之事下旨審問國公府上下時，太后卻沒過問一句。

    楊芙記得當初如抓救命稻草般抓著太后的手，哭著道祖母年邁，身邊沒有人照顧，求太后開恩讓她進家門看一眼。

    任憑她哭啞喉嚨，太后也只是厭煩地揮揮手，說了句：哀家倦了，你跪安吧。

    而她的丈夫江硯，非但沒給她任何安慰，還懶懶地道：“你們家吃了什么迷魂藥，非要巴結(jié)永王！死一個楊琴昭不夠，如今怕是整個國公府都要搭上了！”

    從那一刻，楊芙便明白，皇家的恩寵，丈夫的恩情，都是好看的花樣，頂多迷迷人的眼睛，卻是最不能依仗的！

    她此次宮宴最大的心愿，便是護小姑姑周全。

    果不其然，約莫半個時辰過去，月掛樹梢之時，楚莞柔柔向琴昭開口道：“小姑姑，我喝完酒有些頭暈，你陪我去消消食可好？”

    她本該叫琴昭叫小姨，卻隨著國公府的姑娘叫姑姑了。

    楊芙的心登時一跳，頻頻向小姑姑使眼色。

    在赴宴前，她就再三告訴小姑姑不要和楚莞一同離席，但因為她說不出原因，小姑姑便只把這當作孩子的戲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