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欣茹退而求其次：“晚上酉時昭儀方便嗎？”

    徐惠將手中的絲帕，鋪在膝蓋一點點折成小方塊。動作不急不緩，仿佛整理的不是絲帕，而是自己情緒，等把疊好的絲帕捏在手里，才抬頭對沈欣茹笑道：“那時候陛下要來，臣妾還是不打擾陛下和娘娘恩愛?！?/br>
    沈欣茹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她性子清冷慣了，外人也看不出變化：“那徐昭儀明天什么時候能來？”

    徐惠不動聲色壓抑怨氣，語調(diào)控制的平常而溫和：“臣妾每天也就這個時候，稍微空閑點?！?/br>
    沈欣茹微微斂眉，這個時間太……

    “哇哇”哭聲從暖閣響起，然后“哇哇”一路往這邊來，屈氏抱著孩子進來，原本張嘴要說什么，看到徐惠坐在殿中，閉上嘴彎腰請罪：“奴婢無能哄不好明殿下。”

    這是到飯點餓了，徐惠來這個時間太不巧，剛好趕上齊明小寶寶第二頓飯。

    兒子這一頓飯就得將近兩刻鐘，沈欣茹不好意思讓徐惠等，再說，等兒子吃完飯不到兩刻鐘就該用午膳，總不能說幾句就趕人走 。

    沈欣茹歉意笑笑：“明兒哭鬧不休，不如明天本宮在請教昭儀?！?/br>
    雖然是問話，可用的是陳述語句，徐惠站起來屈膝，笑著說：“臣妾告退?！毙θ莨潭ㄔ谧旖?，像是朱砂筆畫上去的弧度，冰冷而圓潤。

    不過她低著頭沒人能發(fā)現(xiàn)。

    灰蒙蒙的天空黯淡一片，臘月的空氣只剩下寒冷，就算沒風(fēng)臘梅還是激靈靈打個寒顫，小碎步緊跟在徐惠身邊，小聲抱怨：

    “娘娘好不容易忙完，一口氣沒歇來落雁宮，貴妃就這么打發(fā)您。小孩兒哭幾聲都不行，奶娘嬤嬤都是擺著好看的？這么冷的天讓您來回跑。”

    徐惠停下腳步，金底纏枝蓮的大毛披風(fēng)，安靜下來靜靜垂在腿邊。徐惠轉(zhuǎn)頭，冷眼看自己丫鬟：“貴妃地位比本宮尊貴，她要如何沒有本宮抱怨的地步?！?/br>
    臘梅嘟囔：“咱們不過應(yīng)個景，幫他們這么久……”也沒有半分感謝尊重。剩下的話沒有說出來，話音慢慢消失在嘴里，臘梅在小姐冷冷的眼光中閉嘴。

    徐惠轉(zhuǎn)頭抬眼，看向高高飛翹起的檐角，綠色的琉璃瓦大紅椽木，在灰色的天空里亮麗醒目。徐惠看著那一抹亮色出神，嘴里喃喃：“不管怎樣，她是貴妃我是昭儀，咱們得記住這身份?！?/br>
    也不知這話是說給臘梅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臘梅看著小姐背影，心里有些迷惑：小姐身份難道不是，三公子未亡人嗎？

    落雁宮里三四個火盆熊熊燃燒，火紅的銀霜炭燒出紫色火苗。齊明小寶寶穿著薄薄紅棉衣，襯的小臉蛋粉嘟嘟，這會兒正老實趴在母親懷里喝奶，

    也不能說老實，沒有襁褓固定的小手，在母親胸前搖搖晃晃，試圖抓住另一邊口糧；兩條小腿也不安分，無意識蹭來蹭去，像個毛毛蟲在娘親懷里蠕動。

    秀珠看的有趣，戳戳小寶寶胳膊腿兒。齊明小毛毛蟲完全不給反應(yīng)，小嘴‘卟咕，卟咕’吸的歡實，小手小腿也搖晃個不停。

    “娘娘，我怎么覺得德昭儀，好像心里有怨氣?！毙阒椴辉诙号』首?，起身說自己疑惑。

    沈欣茹眼里含著軟軟的母愛，看懷里寶寶嬌嫩小模樣，語氣都不自覺帶上溫柔：“你想多了?！鄙蛐廊阌浀谬R越說過，徐惠心上人早夭，在皇宮里不過是躲避麻煩。所以就算徐惠有什么不開心的，也不會和宮里有關(guān)。

    秀珠還是沒法忘記之前那一幕，想了想說道：“今天奴婢迎接徐娘娘，她根本沒搭理奴婢，雖然笑著，可是總感覺像冬日陽光下的冰雪，就算在明亮也是冰雪?！?/br>
    沈欣茹邊看兒子小臉蛋，邊回想徐惠今日神情，還真有點像秀珠說的，冬日陽光下的冰雪?？墒窍胂胨昙o輕輕失去意中人，沈欣茹也覺得可以理解。

    “不要瞎猜，她有心事?！?/br>
    秀珠撇撇嘴，這世上誰沒有心事，難不成自己有心事就給別人甩臉子？

    “奴婢就是覺得她有些古怪，來的時間也這么不早不晚，偏偏卡在小皇子吃奶時間。”

    “看人最忌帶偏見，”沈欣茹止住秀珠，跟她慢慢講理“徐昭儀不知道明兒，什么時候吃奶，怨不到她，再說按規(guī)矩也是屈氏伺候?！?/br>
    “她辛苦一早上然后來落雁宮，本宮卻因為帶孩子又讓人走了，這件事咱們應(yīng)該抱歉?！鄙蛐廊阏Z氣平和，就事論事。

    秀珠心里還是不舒服：“奴婢覺得她就是顯擺，顯擺她有多辛苦多兢兢業(yè)業(yè)?？蓪嶋H呢殿中省、宮內(nèi)省、內(nèi)侍省，三省各有三品大監(jiān)從四品少監(jiān)，難道都是擺著好玩的？”

    “下午還要去監(jiān)看尚服局進布料，難道尚服局女尚宮不比她懂？”秀珠鄙夷“搞的比萬歲都忙?！?/br>
    齊明小寶寶已經(jīng)吃飽了，睜著眼睛看母親，他現(xiàn)在視力好很多，可以看清母親五官。沈欣茹拖著孩子后腦手，小心把他靠在自己肩頭，孩子還有點軟要特別小心。

    沈欣茹抱著兒子慢慢散步，算是飯后消食：“每個人能力不一樣，也許徐昭儀馭下能力有限，才事事親力親為。秀珠，不管怎樣，徐昭儀這幾年治理后宮，還是不錯的。”

    秀珠撇鼻翼，她家小姐就是這樣，總是平淡冷靜，什么事非有實證才肯結(jié)論。秀珠提出現(xiàn)實問題：“明天徐昭儀還是這個時間過來怎么辦？”

    “總不能改明殿下吃奶時間，早上醒來，明殿下要吃一波，下一頓剛還卡在這個時間。”

    這是個問題，沈欣茹給小寶寶養(yǎng)成生活習(xí)慣還不錯，齊明長的也很好，沈欣茹不想改變。

    略微思索一會兒：“明天她如果還這個時間來，你和莫蘭在外邊聽她講，帶上紙筆詳細記錄，等本宮閑時看?！?/br>
    第二天徐慧果然在同一時間來了，沈欣茹微笑接待，聽她講內(nèi)侍省各項細則。沒多久齊明小皇子在暖閣哭，這次沈欣茹沒等屈氏把孩子抱過來，起身笑到：“本宮去看看皇兒，徐昭儀接著講，秀珠墨蘭會詳細記錄?！?/br>
    徐惠看著兩邊伏案記錄的宮女，強行抬起下壓的嘴角，笑容有一瞬扭曲：“娘娘自便?！?/br>
    沈欣茹笑著點點頭走了?？斓轿缟艜r徐慧告辭離開，還沒走出落雁宮大門，臉色就拉下來。臘梅小心跟著，再不敢多說一句話，沈貴妃太欺負人了。

    她們走到御花園，碰到黃秀麗帶著玉墨。黃秀麗臉色并不好，玉墨手上捧著食盒跟在后邊。

    “meimei身體還沒有大好，這是去做什么？”徐惠關(guān)心的問。

    黃秀麗扯扯嘴角沒有笑出來，玉墨小心瞟一眼自家主子，見她沒精神說話，在后邊解釋：“我們娘娘親手熬了羊羹，送給皇上?！?/br>
    徐惠看看玉墨手中食盒，了然，被拒絕了。

    黃秀麗終于打起精神，抽抽鼻子笑到：“我明白jiejie的話了，自怨自艾沒有任何用處。從今日起我天天給陛下煮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meimei相信自己一定能打動陛下。”

    徐慧看著黃秀麗眼中，那點二月春草的稚嫩生機，沒法勸說什么：“meimei一片赤誠，讓jiejie好生感動?！?/br>
    黃秀麗彎起嘴角，似乎已經(jīng)看到自己成功，她關(guān)心徐惠道：“jiejie和貴妃娘娘交接順利嗎？”

    徐惠還沒說什么，憋了一路的臘梅憤憤道：“哪里順利，貴妃娘娘面都不露，讓兩個宮女跟我家娘娘交接!”

    她們被萬歲和貴妃同時冷落，黃秀麗一瞬生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凄涼感：“jiejie別生氣。”

    徐惠停了一會兒笑道：“我有什么可生氣的，本宮做好自己份內(nèi)事，貴妃那邊如何跟本宮有什么關(guān)系？”

    這話說的大氣，黃秀麗看著徐惠滿眼崇拜，贊嘆道：“jiejie心胸無人能及。”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天上飄了幾場雪花，過了臘八年味越來越重，這一天徐惠從落雁宮出來，碰到齊越去落雁宮用午膳。

    徐惠瑩瑩屈膝：“臣妾見過陛下?！?/br>
    齊越笑了下：“德昭儀平身?！?/br>
    “謝陛下”徐惠起身。

    齊越微笑：“這么冷的天，勞煩徐昭儀來回奔波，辛苦了?！?/br>
    “為陛下辦差，臣妾不敢說苦?！毙旎菸⑽⒌皖^回話。

    “交接的怎么樣了？明年開春貴妃能上手嘛？”齊越問。

    徐惠不相信，沈欣茹沒給齊越說過，微微笑道：“貴妃娘娘天資聰慧，明年開春沒問題?！?/br>
    齊越當然知道沒問題，只不過是為了自然接下邊的話：“辛苦徐姑娘這幾年，也耽誤徐姑娘這幾年，明年開春貴妃能上手，朕可以放你出宮為你賜婚，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守著劉三郎?！?/br>
    徐惠心里一顫，抬頭滿眼不可置信：“陛下要讓臣妾出宮？”

    齊越笑道：“遲早的事，讓你在宮里反倒煎熬，想來徐姑娘日日都在思念故人，有朕賜婚不會再有人為難徐姑娘。”

    徐惠舍不得掌宮權(quán)，那讓她可以幻想自己和齊越是一對，可是齊越要給貴妃她答應(yīng)了。徐惠想她可以呆在安靜角落，看著齊越幸福生活，可現(xiàn)在這份心愿也沒了。

    齊越要收回她的宮妃身份，要把她賜給別人，徐惠仿佛被人潑了一桶雪水渾身涼透。

    “沒外人時徐姑娘不用自稱‘臣妾’，朕聽了覺得對不起徐姑娘和劉家公子?！?/br>
    連臣妾也不能稱了，心，血淋淋一片，徐惠慘笑著看向齊越：“陛下年少有為性情平和，容貌如松間朗月清輝。試問天下能有幾個女子不為陛下傾心，臣妾也不能免俗?！?/br>
    徐惠看著齊越悲哀一笑：“在臣妾愛上陛下時，陛下卻要趕臣妾出宮？”

    兩行清淚從徐惠臉頰滑落，齊越眉目放平挪開腳步：“徐姑娘自重，這和當說的不一樣，朕看徐姑娘還是早日出宮的好。”

    齊越說完揚聲：“汪成全”

    “奴才在”汪成全立刻上前，抱著佛塵弓腰“請陛下吩咐。”

    齊越淡聲：“送徐姑娘出宮?！?/br>
    “是”汪成全轉(zhuǎn)向徐惠“徐姑娘，請吧?！?/br>
    徐惠撲通一聲跪到齊越腳邊：“陛下要臣妾去死嗎？”

    第59章

    齊越回到落雁宮, 齊明小寶寶吃完奶正興奮，趴在床上昂著小腦袋，明亮的眼睛往外瞅, 看見那個明黃色自稱父皇的人進來, 高興的‘啊啊’叫, 這人會帶他玩好玩的。

    “臣妾恭迎圣駕?！鄙蛐廊阈χハ嘤阒?、墨蘭、屈氏深蹲迎駕。

    “起來吧”齊越仿佛到了春天, 周身暖融融的, 隨手拉起沈欣茹, 兩人一塊到床邊。

    齊明小寶寶越發(fā)興奮‘啊啊’腦袋向后, 趴著的兩只小腳丫向上翹, 像個小月牙兒。

    齊越彎下腰細看兒子牙床，小奶牙還沒有一點跡象, 但是牙床，和出生時的rou紅細癟不一樣了，粉白的牙床已經(jīng)開始飽滿。

    ‘啊啊啊’小寶寶興奮的叫聲，大約可以這樣翻譯：你干啥呢, 帶我玩。

    齊越眼里含著父親笑容，彎著腰伸出雙手，輕輕抓住兒子軟嫩的小爪子……往前拖。齊明小寶寶，立刻肚皮兒蹭床滑動起來。

    沈欣茹……無語看著父子兩, 這是有多傻？

    齊明小寶寶卻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傻，‘嘎嘎’笑出鴨子聲。別看齊越第一次當?shù)?，也別看他在朝臣面前溫和沉穩(wěn), 哄孩子很有一手。

    讓兒子趴在床上胳膊向前，然后提起屁股，再把兩條小腿抓住并攏，推出毛毛蟲爬行的樣子。

    抱著兒子上下起伏，像是輕舟蕩漾，或者朝一個方向斜著跑，很像剎不住的車。齊明小寶寶總是興奮的‘嘎嘎’笑，漂亮的大眼睛瞇成縫。

    秀珠在旁邊有些酸：“明殿下太沒良心，娘娘每天伺候他吃喝玩耍，結(jié)果一看見陛下就把娘娘忘了。”

    齊越聽見這話不再帶兒子飛，抱著孩子湊過來，在沈欣茹耳邊低聲調(diào)笑：“吃醋了？”

    齊明小寶寶眼睛一亮，一爪子上來，要抓娘親烏油油黑發(fā)，唬的齊越連忙按住兒子小胳膊。孩子大了愛抓東西，沈欣茹除了一對金鐲身上再沒裝飾，上次被兒子抓住耳墜教訓(xùn)慘痛，死活都不放手。

    沈欣茹還沒說話，墨蘭進來屈膝回話：“午膳擺好了?！?/br>
    沈欣茹順手接過兒子交給屈氏，和齊越洗手漱口用膳。用膳有專門的人伺候，但齊越還是喜歡自己照顧老婆，親手舀一碗鯽魚湯放在沈欣茹面前：“喝點這個補補?！?/br>
    也許是孩子大了，沈欣茹隱隱覺得乳汁有點緊張，可不知為什么，她看見鯽魚湯就覺得膩味。

    “怎么了？”齊越看沈欣茹眉頭鎖起，關(guān)切的問。

    沈欣茹忍下那點膩味，笑道：“沒事，就是看著白顏色，有點不舒服?！?/br>
    齊越放下心身體放松，笑道：“你之前不是挺喜歡喝的？”

    “是啊”沈欣茹忍下喉間抗拒，笑著用勺子慢慢舀著喝。齊越晚上被孩子吵，白天還有朝政要顧，她不想讓他擔心。

    用完午膳，齊越和沈欣茹再去暖閣看孩子，孩子已經(jīng)睡著了。兩只小胳膊，在腦袋旁擺出投降姿勢；小腦袋靠著自己胳膊，長長的睫毛合在下眼瞼。白嫩嫩鵝脂一樣細軟的臉蛋，玫瑰花一樣的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