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原來如此?!碧K霽似有頓悟,忽然心生疑惑,問,“這講不通啊,那你不算外人?還是其實未婚夫就是你?” “你在想什么?”太子睨了蘇霽一眼,道,“此事說來話長,不好與你講明?!?/br> 宮內生存法則,不該知道的一定不能問。 蘇霽想著梁內侍告訴她的,立刻絕口不提。便挑了幾只風箏拿在手中,付了錢,不期看向旁邊的攤子,卻是賣不值錢的玉石玩意兒的。 宮人最愛這些小玩意兒,也沒幾個錢,蘇霽本想多買幾個,留著賞人用,卻看到幾塊玉佩,雖然成色差了許多,總有些渾濁不清的斑點兒,但佩上雕刻的花紋卻與那日蕭司藥不慎墜落的相似極了。 于是蘇霽豪邁地道:“這類玉佩,給我來上五個?!?/br> 太子行囊已被塞得鼓鼓的,見她還要買便湊上去,準備勸她,卻只看了一眼那玉佩形制,面色緋紅,雙頰紅漲了起來。 太子恐她不知此玉佩之春意,拉住蘇霽的袖子,攔著她,道:“蘇霽,別買了!” 蘇霽一頭霧水,反問道:“怎么了?” 那小販見來了這么個大買賣,正樂不可支,便說了幾句吉祥話兒,道:“這龍鳳呈祥玉佩,上面刻畫著龍與鳳媾和的場景,郎君你何不為夫人買一塊,取個琴瑟和諧的彩頭?” 龍鳳呈祥?相互媾和?蘇霽看著手中的玉佩——這畫面實在是太抽象、太寫意了,實在是怪不得她看不出來! 不對,問題的重點好像并不在這里。 蘇霽一愣,為何常年守寡的蕭司藥手里會有一塊龍鳳媾和的玉佩? 第26章 太子清咳了一聲,拉著蘇霽的袖子,將她從擁擠的攤位前拽走。 “哎!太……福泰安康的成公子?!碧K霽差點說漏,立時改口,問,“這么著急干什么?” 太子強自鎮(zhèn)定,道:“人這么多,你可要跟緊我了。這街上拐子多,拐了去可不是好頑的。” 蘇霽雖是疑惑,但也清楚古代戶籍管理松散,拐賣猖獗,便聽話地跟在他身后,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與他一同走在大路兩側的石子小徑上。 暮色下沉,沿街的人家、商鋪燃起了一盞盞跳躍的燭火,在寂寥無垠、難見一顆星星的夜幕掩映下,萬家燈火更顯得明亮而又生動,煙火氣十足。人們笑著、鬧著,飛車、舞獅、雜技、馴獸,在節(jié)慶中盡歡。 蘇霽不禁看向前行的太子——這萬千子民,終究有一天會由他統(tǒng)領,由他負責。 卻不期太子驟然轉身,望著蘇霽道:“前面就是上清觀了,你隨我去上個香?!?/br> 蘇霽連忙搖頭,擺手道:“不用不用,你去罷。” 上清觀香客如云,香煙繚繞,在里頭跪坐在圓墊上近距離吃灰,怎能敵得過在耳室悠閑吃齋飯呢? 太子方想再說什么,只見蘇霽拍了拍胸脯,道:“敬意在于誠心,又不在于形式,在哪里上香禱告不是一樣?正所謂,酒rou穿腸過,上清心中留嘛?!?/br> 太子嘆了口氣,道:“你仿佛一點點都不信仰上清。” 蘇霽反問:“那太子您是真的信仰著上清嗎?” 太子面色稍稍凝滯,才問:“這是何意?” 蘇霽思量再三,終是忍不住開口,她坐在上清觀的石階上,道:“上清教不過是殿下厭倦了官場傾軋時的精神寄托。殿下您平日嚴于律己、甚至到了苛刻的程度,拼命地將自己與塵世間的污俗撇清,您心里一直追求的,就是如上清所描繪的世界一樣,圣潔、純粹、纖塵不染?!?/br> 太子殿下一雙桃花眼圓睜,癡癡地望著蘇霽,終究是嘆息了一聲,道:“那又如何?這世間,華服易得,真心難求?!?/br> 他做了十幾年的太子,在權力的漩渦中與人殊死搏斗了十幾年,談笑間無不是充滿了利益與算計,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又哪容得下半分真心? “殿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碧K霽道。 太子殿下還是知識水平不夠,這都是沒學過唯物辯證法導致的錯誤啊。 “哦?”太子頗有興味地問,便也坐在蘇霽旁邊,聽她繼續(xù)講。 很少能看到平日拘謹?shù)奶酉窠裉爝@樣,多了一分疏狂、不拘禮法的隨性。 蘇霽繼續(xù)道:“如果沒有了黑暗,怎么分得清光明?如果沒有了邪惡,又怎么去定義正義?兩種對立屬性本就是相克相生的,純粹、正義、美好的世界,本就是不存在的。而現(xiàn)實世界,雖然穢濁不堪但也不乏溫情,雖然并不完美卻可以盡自己的力量去改變它——這才是這個世界最大的魅力。” 太子若有所思地聽了這許多,終究凄涼地一笑,為:“你說這世間亦有美好,可我為何從未體會過?我長于宮廷中,所見無不是陰謀、算計,所面對的是一次又一次冰冷的背叛?!?/br> 蘇霽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蓋住太子一雙桃花眼,道:“那我就送殿下一個東西,讓殿下感受一下這世界的美好——不過,你可不能偷看喲!” 太子聞言,闔上了雙眼。 蘇霽在心里默念,召喚系統(tǒng)—— 下一個瞬間,蘇霽的手中多了只半人高的布偶熊,這是去年她過生日,同學送給她的。她放在寢室的床上,每天抱著它睡覺。 這是蘇霽想來想去,她床鋪上最適合送禮的東西了。 “五——四——三——二——一——”蘇霽將方帕摘掉,恰在這一刻,漫天的煙火瞬間綻放,黑暗的夜幕照得如同白晝,上清觀的古鐘威嚴而又悠揚地敲擊出咚咚聲響,新的一年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開始了。 “你說從未體味過世間美好,那是因為,你就是美好本身?!碧K霽把布偶熊放在太子手上,莞爾一笑,“太子殿下,新年快樂!” 太子怔怔地望著蘇霽,看得癡了。 除夕這日,不設宵禁。故而丑時三刻,蘇霽連夜回到了司藥局,放下了自己手里一干東西,直奔蕭司藥的那進院子。 蘇霽見屋內燈還亮著,便扣了扣門,問:“蕭司藥,你還在除夕守夜嗎?” 門內一個惱怒的聲音答道:“這里不歡迎你!” 蘇霽微微一笑,道:“我勸你現(xiàn)在整理整理衣裳,你再不歡迎我,我這里也有鑰匙,隨時可以進去的?!?/br> “你!”蕭司藥氣結,屋內窸窸窣窣一陣聲響,而后房門自開。 “什么事?”蕭司藥杏眼圓睜,十分惱怒地問。 蘇霽四下里張望,道:“我是來討論今兒那塊玉佩的問題,在這談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若是被別人聽了去……” 蕭司藥不怒反笑,“砰”的一聲開了門,冷冷地道:“請?!?/br> 蘇霽悠悠地走了進去,自撿了個座位做了下去,開門見山地道:“那玉佩,我托人打聽了一下,可是龍鳳呈祥佩,不知道蕭司藥是從哪兒得到的?” 蕭司藥見她已知曉玉佩來歷,面上的偽裝再也支撐不住,癱軟地跌了下去。 蘇霽看她如此,知道自己點對了命門,于是裝作胸有成竹地道:“你和他的事情,我倒也了解幾分,再繼續(xù)查下去,也是不難。不如這樣,你自己招了,免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br> 蕭司藥滿臉是淚,泣不成聲,道:“他……他是崇文門的守衛(wèi),領著從七品的官身。我們已經(jīng)好了七年了,他的元配十四年前早便去了,只因為我,十幾年了也不肯續(xù)弦?!?/br> 第27章 “我十六歲那年出嫁,喜轎還沒抬到府上,新郎便一病去了。府里上下都認定是我喪門星,一上門便克死了丈夫。公婆整日沒個好臉色,我在府里被磋磨得實在受不了了,聽聞表妹入了宮,圣眷正隆,我便想著去宮里投奔她?!?/br> 蕭司藥眼波中如古井一般死氣沉沉,繼續(xù)道:“我本就是個隨和性子,在閨中和誰處得都不錯,尤其是和表妹相處最為融洽。她聽了我的話,便去求了皇上?;噬腺n旨,將我接進了宮里。那時候,她也只是個貴人,我也不過是個小小女史。再后來,她步步高升,成了位同副后的蕭貴妃,我也跟著沾光,成了司藥。這十幾年來,我雖無能,未曾為她做過什么事,倒也陪了她十幾年?!?/br> 蘇霽嘖嘖:這蕭司藥干啥啥不行,奈何后臺給力,有蕭貴妃這個大靠山,在宮里就沒人敢欺負她。 “我就在宮里稀里糊涂地過了幾年,倒也舒心極了,比之前強上許多。一次,我去乾清宮領賞,卻不小心將娘給我的玉佩遺失了,我急得哭了,什么也不顧,便奔出去尋找。一個年輕侍衛(wèi)在我最焦急失落的時候,遞給了我那塊玉佩。那玉佩的邊角被磕掉了一個角,用金鑲補了?!?/br> 蘇霽雙手托臉,眼睛放光——感覺這故事還挺浪漫的呀。 “他告訴我他叫李月生,是紫禁城內的巡守,在這條道上巡邏時無意拾到了它,問是不是我的。我一聽他說話,是我們金陵口音。離家千里,見到個同鄉(xiāng)不容易,此后,我便常與他在宮道旁說幾句話,漸漸同他熟絡了。”她從貼近心口的荷包中拿出那枚龍鳳呈祥玉佩,一雙冰涼的手摩挲著上面的花紋,“有一回正說著話,他便將這玉佩塞到我懷里,說是彌補當初磕壞的玉佩,送給我的。我回宮細看這玉佩的形制,羞得不知怎么?!?/br> “這事可真是不好整了?!碧K霽嘖嘖嘆息,道,“現(xiàn)在你入宮十幾年了,貞節(jié)牌坊都掛了二十多年了,這還怎么反悔?” 蕭司藥的臉上顯現(xiàn)出無限悔恨,道:“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這塊玉佩,我實在是不能接受,卻又不想還回去。于是我便將它貼身放著,權當個念想了。蘇司藥,除了這塊玉佩外,我同他真的沒有做過任何逾矩之事!我敢對著上清發(fā)誓!” 在這個世界,女人難做,一旦行差步錯,便再難有機會補救,由此踏入萬丈深淵。 蘇霽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可你也不能因為情場失意,便不管不顧,搞得司藥局烏煙瘴氣,甚至還昧下了購買藥材的錢?” “自那以后,我意志消沉,再不理事,由此疏忽了司藥局,是我不對?!笔捤舅幍?,“可我入宮十幾年,從沒昧過良心,不該收的錢,不該干的事,我一件都未做過?!?/br> 蘇霽心下生疑:蕭司藥說她沒做過,那藥材以次充好的事情,究竟是誰干的? “蘇司藥,求你看在同為女人的份上,體諒體諒我的不易,求你不要將此事……”蕭司藥哀求道。 “既然你不適合這深宮,我倒有一個法子,可以讓你出去?!碧K霽沉思了一會兒,說道。 “我是圣上因為嘉獎貞德入的宮,出宮再嫁就是打了皇上、貴妃的臉,又還有什么法子呢?”蕭司藥不可置信的問。 蘇霽幽幽地道:“讓皇帝直接賜婚。” 蕭司藥用手帕掩住了因為驚異而微微張開的唇,問:“這怎么可能?” “別人肯定是不可能?!碧K霽微微一笑,扭過頭來看著屋外晦暗得不見一點兒星光的天幕,道,“但是我恰好可以。不過提前說好,這個法子有些危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蕭司藥起初是不信,但見蘇霽肯定神情,內心也不住搖擺,最終,她絞了絞手帕,道:“月生他空守了我七年,這份情誼,我不能不報。既然你說有把握,那我——便想要試他一試。” 蘇霽倒有些驚訝——她答應得竟然這么快? 果真是從深閨里長出的大家小姐,加之在宮內又有蕭貴妃護著,雖說年紀老大,可是心性尚單純,對人不設疑。 不過蕭司藥嫁出去了,對她好;整個司藥局也全歸蘇霽管,那么太子留下的任務也算完成了。 蘇霽拍拍胸脯,道:“放心罷。” 蘇霽與蕭司藥商量完對策后,已是寅時三刻,日頭已經(jīng)從東方露出了一個頭,緩緩地爬上了天。 蘇霽躺在榻上,腦袋暈暈沉沉地,聽著外面聲音漸起,幾個小丫頭子們早早起了,正端著水盆來來回回地灑掃。司藥局外,繡房、首飾局的宮女們步履匆匆,為新年大祭上皇親貴胄們穿的禮服而忙碌著。 一切都是那樣的井然有序,所有人都在安樂中祈禱著新的一年安康順遂。 只有蘇霽知道,當日暮降臨,那件影響整個成國的大事將會發(fā)生。 蘇霽記得書上寫著,元慶二十八年正月初一,是夜,星辰異變,土星、火星和天蝎座最亮的恒星“心宿二”將會聚合在一處,三者連成“三星一線”,形成赤紅的一點,在星宿內發(fā)生“留”的現(xiàn)象——史稱,熒惑守心。 在官方星象解釋里,熒惑守心乃是大兇之兆,代表了戰(zhàn)爭、死亡。那些看星象的法師莫衷一是,卻有部分不怕死的說,這次熒惑守心代表了皇上即將去世,天下即將再次陷入動亂。 成帝雷霆大怒,賜死了幾個看星象的法師,并將隕石砸到的宮女太監(jiān)全部賜死,又將那日穿青色衣裳的宮女太監(jiān)全部都攆出了宮。 蘇霽沉沉睡去,想著自己可要在晌午前起來,在熒惑守心發(fā)生前把事情辦完。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可千萬不能被隕石砸到!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的情節(jié)完全重寫了,我總結了一下大家可以看一下,不影響閱讀: 刪除了樓女史的戲份,讓她之后再出來。 增加情節(jié):太子徹底愛上了蘇霽,蘇霽與蕭司藥剛聚在一起要談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