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萍在這里住了兩個多月，一進(jìn)院子，看到里頭熟悉的橘黃色光亮，便想起跟景蘭相處的那些日子。

    她素來心寬，亦看得出景蘭對越王的感情不一般，如今景蘭走了，自己還在這珍饈閣里，當(dāng)真是諷刺。

    也不知道景蘭這會兒在做什么。

    “是段姑娘么？”院里有宮女看見段萍站在院門口，忙上前問好。

    段萍問：“香香姑娘呢？”

    “我們姑娘在給段姑娘收拾屋子呢，段姑娘快去瞧瞧，若缺什么奴婢給你補(bǔ)上?！?/br>
    “有勞了。”段萍應(yīng)了一聲，便往自己之前住的那屋子去了。

    門開著，因是秋日，在門柱上掛了兩層紗帳。

    挑簾進(jìn)去，就看見一個纖細(xì)的身影正坐在榻前裝枕頭。

    段萍心里雖不是滋味，到底承了人家的情，自是過意不去。

    “香香姑娘，你把東西放在這里就成，我自己來理。”

    陸湘聽到她的聲音，轉(zhuǎn)過頭笑道：“只是裝個枕頭，不麻煩的。我往這枕芯里加了些烘干的桂花，枕上這個，屋里頭不必另熏香了?！?/br>
    段萍道：“我是個粗人，哪里用得到這么細(xì)致的東西。倒是……”

    說著，段萍的目光便有些飄。

    “段姑娘，你想說什么？”

    “我想起有個朋友，她喜歡這些花兒香的，要是這個枕頭給她，她肯定很喜歡?！?/br>
    陸湘知道段萍說的是自己，心里倒是歡喜，只是不好跟段萍多說什么，叫夏晚給段萍備水沐浴，自己便回屋了。

    ……

    春暉堂。

    陳錦進(jìn)了屋，見趙斐坐在榻前看文書，便靜靜站在一旁。

    趙斐看完手中的那一頁，方才問：“都安置好了？”

    “都安置好了，小公爺住在福熙閣，離珍饈閣不遠(yuǎn)。”

    “她高興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陳錦卻知道他問的是誰。

    王爺怎么會關(guān)心岳天意安置得如何呢，把他們請過來，還是為了給王妃解悶兒，陳錦實(shí)打?qū)嵉溃骸霸歉吲d的，還特意跑去側(cè)門迎接小公爺他們，可段姑娘如今不認(rèn)識她了，便不高興了。”

    趙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朝窗戶外頭看去。

    陳錦正在想是不是要告退，便聽趙斐道：“明日把飯擺在花園里，多上一些菜式，再去叫出歌舞，要城里最好的戲班?！?/br>
    “是?！?/br>
    ……

    陸湘今日起得晚，梳洗過后走到院子里，正巧看到段萍和蕭裕在說話。

    一見陸湘出來，兩個人頓時都沒有了聲音，朝陸湘笑笑。

    陸湘朝他們走去，段萍招呼了一聲“香香姑娘”便溜出了院子。

    她一走，陸湘倒好跟蕭裕說話：“你們聊什么呢？”

    蕭裕老老實(shí)實(shí)的說：“段姑娘就是在問景姑娘的事。”

    “是嗎？”陸湘不相信，盯著蕭裕問，“我怎么瞧著是萍萍在跟你說話，你一直聽著呢！”

    確實(shí)是段萍在說，蕭裕在聽。

    段萍說蕭裕沒骨氣，跟景蘭同生共死過后，又來伺候香香。

    蕭裕哪敢分辯，只能聽著段萍的訓(xùn)。

    “我跟段姑娘說人是自己想回京城的，她不信，所以一直問我。”

    陸湘“哦”了一聲，往回走了幾步吩咐夏晚擺飯。

    蕭裕補(bǔ)道：“段姑娘要去小公爺那邊，姑娘擺自己的就成?！?/br>
    萍萍真是在躲著她呢！

    陸湘有些泄氣，自個兒把早膳吃了，在院子里發(fā)了許久的呆，想的卻是自己跟趙斐的事，自己該走了，可又不知道為何會遲遲下不了決心。

    就這么亂糟糟的坐了一上午，夏晚進(jìn)來通傳，說王爺請姑娘去花園那邊用膳。

    這是昨日就說定的，今日趙斐要宴請岳天意和段萍。

    不給趙斐面子，也得給段萍面子。

    陸湘打起精神，換了身衣裳，往花園里去。

    她以為自己是到的早的，沒想到趙斐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

    昨日兩人在珍饈閣一番談話，雖然沒有吵架，卻算得上是不歡而散。

    陸湘見了他，只朝他點(diǎn)了下頭便坐下了。

    趙斐把她的神色收在眼里，微微笑著，待陸湘落座，方才道：“匆忙叫人布置的，覺得如何？”

    行宮花園里養(yǎng)得花不如御花園規(guī)整，卻多了幾分野趣，飯桌擺在薄紗帳里，既能擋住飄落的樹葉，又能叫日頭照進(jìn)來，坐在里頭不覺得冷。

    此刻還沒上菜，桌上只擺了些瓜果和點(diǎn)心。

    陸湘見外頭有人還在清理花草，便問：“那邊要做什么？”

    “叫他們搭個戲臺，你剛來揚(yáng)州的時候，不是吵著要出去聽曲游湖么？我讓陳錦找了幾個本地的戲班子，回頭唱兩出?！?/br>
    倒是會哄人。

    不過陸湘不是那么好哄的，聞言只是笑了下，拿起桌上的果子吃起來，也不理他。

    兩人枯坐了一會兒，便見岳天意和段萍過來了。

    想來兩人沒有料到趙斐會先到，進(jìn)了花園便快步走過來。

    “王爺居然比臣先到，請王爺恕罪。”岳天意趕緊告罪，段萍緊張得要命，躲在岳天意身后。

    “今日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氣，坐下吧。”

    趙斐的語聲平淡，落在岳天意和段萍的耳中卻是掀起了巨浪。

    岳天意雖然自幼認(rèn)識趙斐，但趙斐出事過后，便幾乎沒有往來，趙斐的事，他都是從趙謨和岳天玉口中聽到。兩人連朋友都十分勉強(qiáng)，更別提什么“自己人”。

    段萍不用說了，她是頭回拜見趙斐，望見這般神仙一樣的人物已經(jīng)足夠震驚，更別提這神仙人物還說他們是自己人。段萍極是震驚，懷疑趙斐是不是真的搞錯人了。

    岳天意和段萍對視一眼，依著趙斐的吩咐坐下。

    “天意，知道鳳仙班么？”趙斐問。

    鳳仙班是揚(yáng)州城里最有名的戲班，岳天意常在江南行走，自然是看過鳳仙班的演出，不僅如此，他還跟鳳仙班的當(dāng)家花旦水仙熟識，打賞過水煙幾百兩銀子。

    要是這里坐的不是他們仨，而是趙謨，岳天意便會將揚(yáng)州城里的旦角點(diǎn)評一番，再說說為什么水仙會這么紅。

    但此刻旁邊坐著他們仨，岳天意只能道：“聽過兩回，還不錯?！?/br>
    段萍道：“我聽說過鳳仙班，他們的戲園子可火了，一座難求，我二叔是他們戲班那個什么仙的戲迷，可惜也就聽過兩回。”

    陳錦道：“水仙?！?/br>
    “噢噢，對，就是水仙?！?/br>
    趙斐笑了笑：“等用過膳，再傳他們上來，一起瞧個新鮮。”

    “真的？多謝王爺。”段萍高興極了，她早想看看鳳仙班的戲了，可惜她每回都是來揚(yáng)州走鏢，哪有功夫去戲園子，因著趙斐看著溫溫和和的，她也就打開了話匣子，“我聽說那個水仙長得可美了，是揚(yáng)州城第一美人，連金陵城里的秦淮美人們都比不過。就是……”

    “就是什么？”趙斐答得極淡。

    段萍的眼睛瞅了瞅趙斐，岳天意看到了，伸手扯了扯段萍的袖子。

    段萍當(dāng)然明白岳天意的意思，只是笑著道：“就是我也是聽說的，不知真假?！北銢]話說了。

    陸湘捂著嘴笑了起來。

    “笑什么？”趙斐見她終于笑了，開口問道。

    陸湘正等著他問呢，趙斐一問，陸湘便洋洋得意道：“那水仙再好看，總好看不過王爺。”

    岳天意想笑，臉卻繃得極緊，悄悄看向趙斐。岳天意聽趙謨說過趙斐的忌諱，趙斐不喜歡別人盯著他，也不喜歡別人說他好看。

    倒要看看，趙斐會不會翻臉。

    陸湘也想知道，趙斐會不會翻臉。

    從前因?yàn)檫@個事，陸湘在他手里吃了不少虧，雪瑤還在長禧宮挨過板子。

    段萍雖然不知道這些緣故，但她也明白，堂堂一個王爺居然被人拿來跟歌姬比相貌，能不生氣么？

    三雙眼睛一齊盯向趙斐。

    趙斐臉色無波，反是伸手摸了摸下巴，像是極為自得的模樣。

    “說得也是?！?/br>
    第113章

    氣氛一時有些古怪。

    段萍目瞪口呆，岳天意看著趙斐那甘之如飴的表情心情頗為復(fù)雜。

    六爺這么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高嶺之花，就這么被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香香拿下了？

    陸湘見趙斐自得的目光，輕輕“哼”了一聲，沒趣兒地轉(zhuǎn)過頭去。

    他們四人坐齊，陳錦立即命人端熱菜上來。今日這宴席雖是擺在外頭，卻是依著宮宴的規(guī)格傳膳。四人共坐一張桌子，因著趙斐不喜與人同食，每樣菜都是分成四碟，擺在各人的跟前。

    段萍從來沒有吃過分食的宴席，自是好奇得緊，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卻見岳天意朝自己努嘴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她看看趙斐和陸湘，果然兩人都是沒有說話，姿態(tài)優(yōu)美地吃著東西。

    食不言，寢不語，段萍聽說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