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到此為止
那天晚上的那場大雪,原來是那年的最后一場雪。 那天過后,氣溫回升,冰雪融化,風(fēng)吹云流,陽光明媚。 如果自己是一片雪花,融進(jìn)那晚的寒冷。 在寧靜的潔白中安祥,從朝陽的溫暖中消逝。 不知去往何方,離開這個地方。 不問何時歸程,無法剖視世界的規(guī)程。 某個時辰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童遇安的腦際偶然掠過這個念頭。 這天也是一個晴朗的日子,外面好像起風(fēng)了。林止給童遇安送飯,他不會做飯,三菜一湯都是從粵菜館打包來的。她吃的不多,很快放下了碗。 童遇安轉(zhuǎn)頭看向佇立在窗外的林止。這幾天都是這樣,準(zhǔn)時探視,背對著她停留二十分鐘,離開,期間兩人一直緘默不語。 但凡面向著童遇安,跟她交流,林止的心便有如千刀萬剮的難受。 那天晚上的那一番話彷佛一把無形的匕首穿過兩人的胸膛。他想,這種痛感就算有一天習(xí)以為常,也永遠(yuǎn)不會消失。 “那個……” 林止突然開口說話,聲音擠壓了空氣,沉悶。 童遇安語氣平靜地問:“怎么了?” 林止淡淡道:“方芳辭職了,要不要再請一個人?” 方芳是咖啡館的其中一名店員,早上她來醫(yī)院看過童遇安,據(jù)說是她男朋友要帶她回老家見家長。 童遇安說:“嗯,請吧?!?/br> 咖啡館有五名店員,分工早已明確,突然少了一個人,確實(shí)不大協(xié)調(diào)。 林止點(diǎn)點(diǎn)頭,依然背對著她。 這個決定就這樣在不為人知的背后默默地給他們磕出一絲救贖。 就在當(dāng)天下午,那個女孩出現(xiàn)了。 另一個林思家出現(xiàn)了。 林止在休息室里注射完藥物,再出現(xiàn)在廳堂時,天色已暗,他感覺整個世界都鮮活了。 “那個,就是我們老板。” 小杰揚(yáng)起下巴,那個來店里應(yīng)聘的女孩看過去。 一個男人將摔倒在地的小女孩抱了起來,他下身是黑色的破洞牛仔褲,上身是白色毛衣。他身形高大挺拔,膚色白凈,側(cè)臉……怎么這么面熟? 他放下小女孩時獲得一個香吻,他微怔,淡淡一笑。 下一秒,他朝她的位置投來視線,看見了她。她屏住呼吸,心臟受到過度沖擊,幾乎暈厥。 林止? 沒錯,就是他。 天哪,宋優(yōu)宜你要撐住,不能暈過去,太丟人了。 林止看見她,目光便離不開了。 jiejie。 他知道,這不是他的錯覺,更不是夢一般的幻像。 那女孩的五官,身材以及膚色都跟jiejie一樣。 但他清楚地知道,她不是。 世上認(rèn)識林思家的人都會將她錯認(rèn),唯獨(dú)他不會。 她穿了一條毛衣裙子,林思家從來不穿裙子。她的頭發(fā)很長,林思家是齊肩短發(fā)??墒?,她看他的眼神跟林思家酷似,認(rèn)真的,憐愛的。 林止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生怕一點(diǎn)點(diǎn)震顫都會抹煞她的存在。 我對她一無所知,可是,她有一張我最深愛的臉孔,單憑這個,便足以讓我的呼吸不再疼痛。 這一刻,我被那張我最深愛的臉孔所拯救。 那一刻過后,我只想停留在她身邊。 小杰瞅著兩人之間微妙的氛圍,拍拍女孩的肩膀,提醒道:“快點(diǎn)過去跟老板問好?!?/br> 女孩明顯嚇了一跳,慌忙背過身去,整理自己的著裝,頭發(fā),拍打自己的臉龐,不斷地調(diào)整呼吸…… 林止在她身后暗自好笑,心臟劇烈收縮,起步,走向她。 邁開腳步,跨越過去的記憶。 在這個溫度宜人的夜晚,背負(fù)著歲月的腳本,走過與她的距離。 她就在這里,就在他眼前。 接下來該干些什么? 想看她的臉,想跟她的眼睛對視,想要她看自己。 是的,就是這樣。 她轉(zhuǎn)過身來,發(fā)現(xiàn)身前站了一個人,抬眸,與他四目相對。 她圓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表情有些呆愣。 林止以絕對溫柔且有些顫抖的聲音對她說:“你好?!?/br> “你好。” “你是來應(yīng)聘的嗎?” “是的?!?/br> “你叫什么名字?” “宋優(yōu)宜。宜家的宜。” 宜家的宜。林止在心里念了一遍,他說:“林止。停止的止?!?/br> 宋優(yōu)宜心跳加速,臉倏地紅了,咬著下唇點(diǎn)點(diǎn)頭。 林止看著她,笑了。 祁樹出警回來,從部隊趕回家,做了四菜一湯帶到醫(yī)院。童遇安不讓她請假,他已經(jīng)三天沒有去看她。 護(hù)士剛一離開,祁樹就抱著童遇安親個不停,跟她對視片刻,讓她背靠在自己身上抱在懷里。 雖然食欲不佳,童遇安也在祁樹的目光下強(qiáng)迫自己多吃。她的臉色仍是很差,但精神不錯。 祁樹從一旁看著,黑眸明亮,聲音也溫柔了:“這么聽話?” 童遇安唇角微揚(yáng),說:“你呢?你會聽我的話嗎?” 祁樹從這句話中聽出了些許情話的意味,隨后,體內(nèi)涌起一陣微妙的悸動。 他捏了捏她的臉龐,揶揄道:“你這是在管我嗎?” “你愿意嗎?”童遇安問道。 祁樹直看著她的臉,頓了頓,憨憨地點(diǎn)點(diǎn)頭。 吃完飯,祁樹給童遇安做腿部按摩。如果現(xiàn)在是白天,他也許會帶她出去曬太陽。 童遇安一面感受他有力的手一直把力量傳向她乏力的雙腿,一面盯著他的手。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手很漂亮?” 他從事消防這行辛勞的工作,一雙手長滿了老繭,仍是出奇地好看。 祁樹眸光一轉(zhuǎn),點(diǎn)點(diǎn)頭。 “是誰?” “不記得了。” “……” 祁樹略一沉吟,點(diǎn)點(diǎn)頭。 “是誰?” “不記得了?!?/br> “……” 童遇安突然開口叫道: “哥哥” 祁樹抬眼看她,聲音沉靜地應(yīng)了一聲:“嗯?” 童遇安打量著他的面容。他確實(shí)是一個好看的男人,五官端正,臉部骨相很好,很有陽剛之氣。 “你今年二十七了,對嗎?”她問。 祁樹點(diǎn)了一下頭。 童遇安說:“還很年輕?!?/br> 很平常的一句話,祁樹莫名胸口一緊,他盯著童遇安的表情。她很平靜,并無異常,她一直都是這樣。她有話要說,他對此感到恐懼。 祁樹握住她的手,溫哄似的說:“安兒,該休息了,睡吧?!?/br> 童遇安說:“我們就這樣吧?!?/br> 冰雪融化,空氣中濕度較高,窗戶上布滿了水汽。 夜闌人靜。 病房里暖氣很足,空氣有些悶熱。 “我們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對嗎?”祁樹用低啞的聲音問她。他在笑,有些艱澀,有些難看。 他們就那樣看著對方,很快,祁樹低垂下眼簾,他握著童遇安的那雙手在輕輕顫抖著。 童遇安想要掙脫他的手,他拼命抓緊。 接著隔了片刻,童遇安補(bǔ)充道:“祁樹,我們到此為止,結(jié)束了。你回家吧,以后都不要來找我了?!?/br> 祁樹忽而低低地笑了一聲。 一陣沉默環(huán)繞在他們身邊。 他放開了她的手,然后自顧自地揉按她的小腿,力度發(fā)狠,她覺得身上火辣辣的疼。 童遇安深深吸氣,道:“停手?!?/br> 祁樹置若罔聞。 “求你了?!?/br> “求我什么?” “放過我吧。” “誰來放過我?” “祁樹,別這樣?!?/br> “你要我怎樣?!” 祁樹怒吼一聲,抬起臉來,兩個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 她看著他滿目隱痛的樣子。他竭力克制著什么,克制著將她吞噬的欲望。 終于,他眼眶變紅,嘴唇輕顫,低啞道:“不是這樣,不可以這樣。童遇安,你只能跟我任性了,只有我能接受你的全部?!?/br> 童遇安無視了他眼睛里的哀求,低垂下眼簾,說:“祁樹,我不需要任性。” 那天晚上,祁樹沒有回家,他留在她身邊,他反鎖房門。 他強(qiáng)行脫了童遇安的病號服,也脫了他自己的衣服。他跟她擠在一張病床上。他抱著她,她現(xiàn)在的身體不能同房,他就瘋了似的親吻她的身體。他要她吻他,抱他。她就像一只任由他擺布的木偶,無一絲動靜。 童遇安的臉一直轉(zhuǎn)向窗那邊。 祁樹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zhuǎn)過來。 他問:“童遇安,你跟我睡的時候,什么感覺?” 童遇安垂眸,略一停頓答道: “身體很快樂?!?/br> 祁樹吻著她,說:“這樣夠了,我能讓你一直這么快樂。跟我睡,活多久睡多久?!?/br> 童遇安微微搖頭,說:“我不需要了。” 淚水滴落童遇安的頸間,她很想擦掉,卻無法動作,因?yàn)椴敛煌?,它不停地滴落?/br> 童遇安抬眸,看著他。他雙眼充血,眼睛濕潤而深邃。 她彷佛察覺出了一些事情。 在她心中,那年夢一樣的時間已經(jīng)在秋天結(jié)束之后,像夢一樣消失了。 他不是,在一切已經(jīng)為時已晚的現(xiàn)實(shí)光景中聽任自己成為那個回憶的俘虜。 如此篤定,如此沉淪。 他無法割舍的不是她這個人,如同,他想念的只是記憶中的童遇安。 童遇安靜靜地?fù)崦顦涞哪?,帶有抱歉的溫存?/br> 他這么痛苦,都是因?yàn)樗?/br> 童遇安說:“對不起?!?/br> 她終究這樣說了。他最恐懼的三個字。再也沒有比這三個字更打擊他的事情。她沒錯,是他有罪。 最終,他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祁樹與她躺在一起,雙臂把她收緊在懷里。 童遇安伸出胳膊抱住祁樹的身體。 這是一個充滿溫存而又絕望的擁抱。 祁樹閉上眼睛,只這么一下,已經(jīng)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她的身體依然那么溫暖、那么柔軟。卻不像從前那般讓他的記憶、思緒以及靈魂都能得到安適。 他抱著她,沉重的絞痛感,伴隨著她的熱氣漫布他的身體。 “我一直相信,你會很好。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很厲害的人,你值得擁有更好的。祁樹,往前走吧,總有一天,你會遇見一個很愛你的女人。” 童遇安耳語般說道。 那晚,他們相擁而眠。 意外的,兩人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