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伴們叫走了林澤，童遇安不想去玩，便把他的書包抱回了他的房間。當(dāng)她拉開房門的那一刻，聽見“啪”的一聲，像是抽耳光的聲音，清亮得令她渾身一顫。

    兩道人影躍入眼簾，童遇安下意識地輕輕關(guān)上門，好奇心驅(qū)使她留出了一條門縫。

    “你知道他的存在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依然把他帶回家，你也想和我斷絕關(guān)系，對嗎？！”

    “不是這樣的，jiejie……”

    溫予不住地?fù)u頭，淚流滿臉。

    她們用粵語交談，童遇安能聽懂，和溫阿姨說話的，那個情緒激動的女人是程智雅的母親，也就是，溫阿姨的jiejie。

    “不要這樣叫我！我沒有你這樣的meimei！我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你，溫予！當(dāng)年爹地媽咪已經(jīng)替他找到好去處，是你的任性，自私，致使了他的苦難！跟我沒關(guān)系！”

    “不對，從一開始就跟我沒關(guān)系……參加那個宴會的人是你，你說要去和同學(xué)去玩，你不去。我和阿志在一起的，爹地媽咪把我叫走了……那七個男人輪jian的，本該是你！把他生下來那個人，本該是你！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不是，和我沒關(guān)系，不是我的錯，我沒錯……”

    “溫予，你一向最擅長趨利避害，隨心所欲。你不喜歡做的事情，總是我替你買單。爹地媽咪最愛你，結(jié)果呢？為了嫁給林倬，你不惜和他們斷絕關(guān)系。生你，養(yǎng)你的父母，你說不要，就不要，十年了，你沒有看過他們一眼。你未曾經(jīng)受苦難，你幸福，你有老公，有兒子；你善良，你收留我的污點(diǎn)。但是，人在做天在看?？傆幸蝗?，你要償還你的罪孽。你會明白，我所有的傷痛都是你的報(bào)應(yīng)……”

    說罷，溫予的jiejie離開了。

    溫予渾身發(fā)抖，無力地蹲在地上，雙手捂臉，發(fā)出一聲凄切而綿長的慘叫。

    童遇安咬著下唇，心情忐忑不安。她一知半解。但她無比確定，她們所說的“他”指的就是祁樹。她們吵架也是因?yàn)槠顦?。程智雅的mama為什么這么生氣？她為什么那么討厭祁樹？

    就在童遇安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她看到林叔叔奔跑著來到溫阿姨身邊，抱著她的腦袋，一言不發(fā)，好像知解了一切。過了一會兒，林叔叔抱起溫阿姨，上樓了。

    童遇安頓時松了一口氣。她的潛意識里認(rèn)定：只要他們在一起，一切都沒什么大不了的。

    天色已黑，雪已經(jīng)停了。階梯中間的一盞路燈壞掉了，因此，有四五樓階是處在陰影當(dāng)中。童遇安走上去了，才發(fā)現(xiàn)那里坐著一個人，嚇了她一大跳，可謂瘆人。

    是祁樹。

    這條巷子，也只有他才會做出這般怪異的行為。

    他好像在淡淡的黑暗中看了她一眼。她這才發(fā)覺，他們已經(jīng)兩個多月沒有交流，對視。除了對他的怨恨，也因?yàn)樗拇嬖诟刑?，有時候，她甚至忘記了他這個人。

    躊躇之間，童遇安想起了luky，胸口一下一下地抽搐，徑直往上走。

    然而，拾級而上的時候，她的心緒一塌糊涂，腦袋木木的。好多祁樹的樣子隨風(fēng)而來。第一次看到他笑的別扭樣兒；一言不發(fā)的死板樣兒；想看而又克制的慫樣兒，囁嚅著嘴唇的羞澀樣兒……

    “你叫我什么？”

    “……”

    “我們認(rèn)識這么久了，你都沒有叫過我的名字。叫一個唄，童遇安，或者，遇安……”

    “……”

    “別緊張嘛。叫一聲遇安……好嗎？嗯？”

    “……”

    “算了，不好玩……你做作業(yè)吧，我去找他們了……”

    “拜拜！”

    “安……安兒……”

    “哎！”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不知不覺中，童遇安轉(zhuǎn)過身來。只見陰影處亮起了一抹火光，她好奇，又心癢癢的，好像有一條無形的線拽著她走向他。

    童遇安坐到祁樹身邊，緘口不言。在這寂靜中，他們好像脫離了世界。從飄忽不定的火光中，他的臉，冷峻，凄然。黑亮的眼睛盯著手中燃燒的照片，眼神深沉。

    她只看到照片的背面，不知他燒的是誰的照片。

    火光消失了，兩人靜靜地浸沒在冷冷的黑夜里。誰都沒有開口說話，誰也不看對方，就那樣干巴巴地并肩而坐。

    她想過，永遠(yuǎn)不搭理他，永遠(yuǎn)不和他講話。直到現(xiàn)在，她坐在他身邊，都在琢磨著離開。但他這人，越是一副清微淡遠(yuǎn)的樣子，越顯他可憐、無助。棄嬰似的，使人的憐憫之情從心底向身體的各個角落擴(kuò)散開來。

    “我看見我mama了……很漂亮?！?/br>
    祁樹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那空洞、孱弱、喜悅、悲哀摻雜在一起的聲音，使她感到一陣壓迫感。

    童遇安不作回答，靜默片刻，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巧克力，撕開包裝紙，湊到他嘴邊。而后，她的手指滑過一滴冰涼的液體，她的手顫了一瞬。

    哭了嗎？

    這人連哭都是安靜的。

    祁樹吃下那顆巧克力，童遇安把手插回衣袋里。

    片刻后，祁樹極輕地嘟囔了一句：“苦的……”

    童遇安努努嘴巴，扭頭看他，剪影的他。

    “安兒！”

    這時候，爸爸清沉的聲音從后方襲來。

    童遇安回頭，感覺祁樹朝她看來。

    “我在這里！”

    童遇安回了一聲，那明亮的聲音穿透了昏沉的小巷。

    “回家，吃飯?！?/br>
    “好！”

    童遇安又從口袋里掏出一顆棒棒糖，塞到祁樹手里，說：“這是甜的。”然后，站起身來，奔上樓階，回到爸爸身邊。

    童樂抱起女兒，往家走，問：“冷么？”

    “不冷。做了什么吃的？”

    “寶寶愛吃的，mama愛吃的。”

    “爸爸呢？”

    “你和mama喜歡的，就是爸爸喜歡的?！?/br>
    童遇安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一下頭，低聲道：“爸爸，我不原諒阿樹哥哥殺了luky，但是，我想跟他和好，這樣很奇怪，是不是？”

    童樂低笑一聲，說：“不奇怪。這是一個不錯的決定?！?/br>
    童遇安噘著嘴搖了一下頭，說：“才不是，我煩死了。不跟他和好，心里悶悶的，好像我欺負(fù)他一樣。跟他和好，又覺得對不起可憐的luky……”說罷，她仰天長嘆一口氣，十分之無奈。

    不管怎樣，童遇安不再把祁樹當(dāng)做透明人。有天放學(xué)，童遇安和林澤從小道那里堵住祁樹。她往祁樹身上接連擲了六七個雪球，算是出了一頓惡氣。然后拽著他的衣服，一起去吃了一頓關(guān)東煮，算是和好了。這以后，祁樹更為沉默、謹(jǐn)慎。

    接下來的日子，幾個孩子考取了一個漂亮的期末成績，尤其祁樹，一個學(xué)期未到，便已把落下的課程全部追上，取得了年紀(jì)99名的好成績。林倬夫婦高興，一家四口趁著林倬放年假去外地旅游了一個星期。然后，回到巷子，和大家過了一個歡樂、熱鬧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