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童遇安立即奔回房間，整個人埋沒在被子里，只有淚痕較重的臉蛋露了出來。

    童樂看著，覺得女兒可憐巴巴的樣子很可愛，坐到她身邊，摟著她。

    懷里的觸感小小個的，童樂不禁想起第一次抱女兒時那種神奇、震撼，前所未有的觸感。那一瞬間的幸福無法言喻，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吻著女兒的小腦袋，祈禱著，她不要那么快長大。

    童遇安依偎在爸爸懷里，眼睛紅紅的，小兔子似的。

    “家家很兇……”童遇安無比委屈地控訴著。

    “有點，她像你姑姑，你姑姑小時候也很兇，爸爸也不敢惹她……”童樂低頭看著女兒，目光變得深遠(yuǎn)，“寶寶，你知道嗎？爸爸這輩子最感激的人就是你姑姑，是她守住了爸爸的幸福，甚至人生?！?/br>
    童遇安似懂非懂，她帶著閃閃發(fā)亮的眼睛仰頭看著爸爸，問：“為什么？”

    童樂以無比柔軟的眼神看著女兒，說：“等你再長大點，爸爸再講給你聽?！?/br>
    童遇安雖然很好奇，也只是乖順地點點頭。

    童樂親吻女兒的額頭。

    童遇安突然這樣問：“爸爸，如果jiejie說的都是真的，我就是那樣的壞孩子，你還會那么愛我嗎？”

    聞言，童樂胸口一緊，當(dāng)即把女兒抱到腿上，說：“寶寶，你不可以這么想爸爸。爸爸很愛你，這是任何時候都不能質(zhì)疑的。你是爸爸mama的孩子，無論安兒聰明不聰明，漂亮不漂亮，懂事不懂事，好還是壞，爸爸mama永遠(yuǎn)都愛安兒……”

    父親那有如靠山一樣的懷抱，和那一番話，童遇安記了一輩子。偶然回憶，那時的溫暖氣息一直縈繞在心間，清晰如鏡。

    童遇安淚花滾動。童樂干燥溫暖的大手貼上她的臉頰，輕輕擦拭著，說：“乖，不哭了……”

    就在這個時候，“哐”的一聲，門開了，林思家吃著蘋果，出現(xiàn)在視野當(dāng)中。

    “呀，童遇安，我要洗澡，你來給我搓背。”這命令的語氣，彷佛她們先前的爭吵根本不存在。

    童樂低低地笑了一下。他再一次覺得林思家像極了她母親，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童遇安蜷縮在爸爸懷里，一聲不吭。

    “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林思家大聲喊道，聲音中伴隨著強(qiáng)大的威力。

    童遇安吸著鼻子，弱弱地嘟囔一句：“知道了……”

    那天晚上，林思家跟童遇安說了許多——她承認(rèn)她是吃醋了——她沒有辦法像他們一樣喜歡祁樹——四個孩子，只能是四個孩子，多一個她都受不了——祁樹的爺爺死了。

    童遇安愕然。

    沿途的風(fēng)景沒有變化。

    汽車行駛至市內(nèi)的新城區(qū)，前兩年建成的住宅城，四周大多都是十二層的大型公寓。

    夜幕之下，萬家燈火的光景極其溫馨。

    童樂將車子停泊在人工河旁邊的臨時停車位。他走至湖畔前的小徑，給云影發(fā)送了一條短信：再讓你玩一個小時，我去接你。

    五分鐘后，云影回復(fù)了他十個“不管！”郁悶的情緒盡在字里行間表達(dá)出來。

    童樂一邊無奈一邊深深吸了口氣，不由得掏出煙盒，點起一根煙。

    這時，腳步聲漸行漸近。

    童樂轉(zhuǎn)身，背靠著圍欄。

    林倬來到他身邊，靜靜地點燃一根煙。

    “眼睛充血了?！蓖瘶氛f。這時的林倬看上去神情倦怠，若有所思。

    林倬吐出一口煙霧，說：“搗了一毒窩，蹲了一天?！?/br>
    一陣夜風(fēng)撲面而來，拂去了一絲疲憊。

    童樂問：“你們想好了？”

    林倬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說：“他爺爺?shù)氖?，我們告訴他了，還有他的身世。他說，他知道的，關(guān)于他的身世。他問小予，把他生下來的那個人跟她長得像不像？他說，爺爺不兇的時候，很愛他。他什么都不在乎，只想讓他奶奶安息，請我們把他爺爺?shù)墓腔規(guī)Щ貋?，讓爺爺奶奶一起下葬。不知道為什么，這里一直有什么東西堵著……”說著，林倬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兩人靜了片刻，童樂問：“阿倬，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阿樂，如果當(dāng)年，你沒有找到我，我早沒了，凍的……其實，我挺佩服那孩子的，他真能忍，面對著一個有如禽獸一樣的親人，竟然從未想過反擊……”林倬低低地說，搖著頭苦笑了一下。

    童樂的心跳猛地抽一下，他閉了閉眼。

    從悠久歲月奔來的記憶碎片，一不小心割傷了現(xiàn)實風(fēng)景。

    童樂說：“因為他沒有需要保護(hù)的人，這就是你跟他的不同。”

    “當(dāng)年的我也能像他一樣懂事該有多好？昨天，我夢到了我mama，她很安靜，一直看著我。我知道，她恨我，我的沖動令她失去了一生最愛的男人。我走近她，她說我的手很臟……”

    想到這里，一股沉重從心底游走到了指尖，林倬無意識地凝睇自己的右手。

    “林倬！”童樂喊他。

    這個聲音轟然敲碎了林倬的頭緒。他抬起視線看著童樂，極輕地笑了一下，說：“沒事……”

    童樂的心一沉，指間觸撫了煙頭燃盡的熱度。

    起風(fēng)了。

    一陣沉默。

    “雖然，我總是對我弟弟挑三揀四，但是，他對待林止這件事上，我為他驕傲?！绷仲菊f，“小予的心結(jié)需要解開，我也挺喜歡那孩子的。我們決定了，收養(yǎng)他，保護(hù)他，疼愛他。”

    童樂一直看著林倬，感覺到潛藏在他身體里的劇痛感正在逐漸消散。

    一股類乎釋然的感動悄悄地涌上心頭，童樂的臉上慢慢地露出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明天我陪你去把他爺爺帶回來?！?/br>
    “嗯?！绷仲镜淖旖茄鹨粋€微笑。

    林倬離開后，童樂想起女兒說她的手表落在車后座里。他打開車門，探身進(jìn)去。突然間，身后一股沖擊將他撲倒在后座。他很快轉(zhuǎn)過身來，身上壓制著他的人正迷離盈盈地凝視著他。

    童樂聞見一股酒味，皺了皺眉。

    “喝了多少？”

    云影睫毛一眨，屈指細(xì)數(shù)，笑了，說：“五杯，沒醉?！?/br>
    童樂目光一沉，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起開?！?/br>
    云影湊近他聞了聞，眉頭微蹙，說：“你抽煙了？”

    童樂一字一頓地對她說：“我煩?！?/br>
    “干什么？我這不回來了嗎？”云影摸他的臉，語氣很哄人。

    童樂眼皮一抬，極淡地笑了一下，說：“誰說我是為了你？”

    他沒什么煙癮，不像林倬，慢著，不會這兩人又湊一塊了吧？咿呀……云影手指一緊，掐他的臉，咬他的下巴。

    童樂兩三下將人制服了，回到駕駛座上，發(fā)動車子。

    云影說有個地方要去，童樂問她要去哪，她也不說，就一路給他指方向。

    沿著市內(nèi)的柏油路行駛，途徑商場、地標(biāo)性建筑物，天橋、學(xué)校，人工綠林，最終去到了一個空無一人的廣場。

    童樂有些困惑，問：“來這干什么？”

    云影臉頰一熱，說：“跟你約會?！?/br>
    “你要我陪你在這散步？我不要。”

    云影郁悶，小聲嘟囔著：“真是不懂得變通的老古董?！彼檬种割^點了一下腳后跟的血泡，皺著眉頭發(fā)出悶悶的聲音，“疼……”

    童樂回過頭來，云影立即將沾上血水的手指頭定定地舉給他看，那眼睛一眨一眨的模樣明顯有了孩子氣。

    貼上止血貼后，也許是醉意上來了，云影變得很溫順，人跨坐在童樂身上，軟軟地依偎在他懷里。

    初秋的夜晚，月光如水。

    “寶貝?！?/br>
    低啞磁性的嗓音在云影耳邊響起，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不聽話……”

    “我是故意的?！?/br>
    “為什么？”

    偶然任性，偶然發(fā)脾氣，偶然弄傷，事后總有大人一面擁抱，一面管教的那些孩子，我一直很羨慕，即便如今我已經(jīng)為人母親。

    云影用臉蹭了蹭童樂的脖頸，說：“好玩……”

    童樂輕咬她的耳垂，以示懲罰，說：“我不在，不許喝酒，我明明說過很多次……”

    之后，童樂跟她講了林倬他們的事情。

    云影抬頭，面色紅潤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