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沒理會常盛八卦的絮叨, 顧然垂眸吃飯。 常盛自顧自說了半天,卻沒得到一點回應(yīng),有些泄氣地問:“真不在意???我覺得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小奶狗是匹黑馬誒!” 顧然眼皮都沒抬一下:“虞舒只當他是弟弟?!?/br> “你這么一說, 好像是?!背J⒒貞洠白蛱煊菔娼o人介紹的時候就說的弟弟。” 頓了頓,他又說,“不過話也不能說這么絕,反正沒血緣,誰知道弟弟會不會突然上位成男友?” 都是南府名門上流,季家的事顧然已經(jīng)從父母那里得知,兩人不是親姐弟卻勝似親姐弟。而且他這雙眼睛會看,虞舒對季洲的態(tài)度儼然就是長輩對晚輩的愛護,沒半點男女情。 再說…… 想到情人節(jié)那天在廣場偶然瞧見的那一幕,顧然表情一頓,很篤定地說:“他和虞舒沒可能。” “這么肯定?”常盛揶揄,“難不成你們倆在一起了?” 顧然沉默了很久,久到常盛差點以為自己不小心說中了的時候,卻聽到他說:“情人節(jié)那天,我在商業(yè)中心街的廣場看到了虞舒和薄晏之。” 一句話,點破虞舒的感情狀況。 常盛錯愕:“他倆真在一起了?!” 雖然之前兩人一起跨年的事鬧得沸沸揚揚,都在說他們成了,可畢竟是捕風(fēng)捉影的八卦,當真就輸了。但情人節(jié)相約,那十有八.九都是真在一起了。 說到這件事,顧然有些食不知味,他沉了沉臉,放下筷子,斷言道:“但也不會在一起多久。” 常盛琢磨這話有內(nèi)情,不自覺壓低了聲音,問:“你怎么知道?” 顧然視線從自己擱在桌邊的手機上一掃而過,沒有多做解釋,拿起只吃了一半的餐盤,留給他四個字:“他們不配?!?/br> …… 午飯后,虞舒又領(lǐng)著季洲逛了下學(xué)校,這才分開。 目送季洲進了高一1班的教室,她轉(zhuǎn)身往樓上走。二三樓之間的拐角處,意外地碰到了顧然。 她點頭打了個招呼,想接著往上走,卻被顧然攔住了去路。 少年表情嚴肅,盯著她眼睛說:“虞舒,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虞舒猜想會是班級日志或者什么難題,卻沒想對方竟然點開手機遞給了她。 “什么?”她愣愣地接下,有點不明所以。 顧然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示意她先看:“這是我找關(guān)系拿到的內(nèi)部資料,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br> “內(nèi)部資料?”虞舒疑惑地低頭。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份文件,記錄著七年前的一起兇殺案。 死者是一位33歲的女性,被她的丈夫親手捅死在出租屋內(nèi)。兩人當時育有一個10歲的兒子,案發(fā)時就在墻角親眼目睹這場慘劇。 除了文字,還有幾張血淋淋的配圖,老照片像素不高,看上去有些模糊,卻也叫人毛骨悚然。 她看了一半有些看不下去,問顧然:“你給我看這個干什么?” 顧然沒回答,讓她接著往下看:“后面還有一份病歷,你仔細看看患者的名字?!?/br> 虞舒連忙略過那些血淋淋的照片,直接跳至他所說的病歷,“沈晏之”三個字直直闖入視線。 這是……?! 怕她不明白,顧然在一旁補充提醒:“薄晏之在被女方親屬接走前姓沈?!?/br> 虞舒感覺自己不小心觸及了不該觸及的秘密,心狂跳不止。 剛才那起兇殺案,結(jié)合這份病歷,一切零散的信息都串聯(lián)了起來—— 薄晏之就是當年目睹自己父親殺害母親的小男孩,就是病歷上被診斷為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的患者! 全校都知道薄晏之是殺人犯的兒子,卻不知其中還有生父殺死生母這樣駭人的內(nèi)情! 虞舒突然感覺這部藏有薄晏之秘密的手機有千斤重,沉重得快要拿不住。 顧然托住她的手。 虞舒?zhèn)阮^看向他,聲音發(fā)顫地問:“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情人節(jié)那天,我在廣場看到你們了?!鳖櫲徽f。 “所以?”虞舒不明白這兩者有什么聯(lián)系。 顧然凝視她片刻,給出理由:“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會跟他那種人在一起,但無論出于什么原因,你都最好馬上和他分手。” 這話讓虞舒聽著很不舒服,她把手機還給他,從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稍稍站離一步:“那種人?在你眼里,薄晏之是哪種人?” 此時,當事人正朝著三樓走來,冷不丁聽到自己的名字,腳下一頓。 緊接著聽到顧然的聲音:“我并沒有把人分成三五九等的意思,但薄晏之對你來說太危險了!剛才的病歷你有沒有仔細看?他的癥狀里有明顯的攻擊性行為!誰知道他會不會受到那起兇殺案的影響也對你做出可怕的事來?叔叔阿姨好不容易和你團聚,你想他們擔(dān)心嗎?!” 一番話,讓走到樓梯口的人徹底停下腳步。 薄晏之僵硬地抬起頭,面容迅速褪去血色,平日里冷厲無懼的雙眼此時此刻裝滿無助驚惶。 他和虞舒之間隔著的十幾層階梯,像是跨不過去的天河,讓他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天窗的光迎面而來,亮得刺目?;秀遍g,他仿佛看見漫天血紅,怒吼、尖叫、哭喊匯成一陣轟鳴響在耳邊,腦子混亂得快要炸開。 ——“你瘋了嗎?!那些錢是我存著給孩子上學(xué)用的!你為什么要偷去買這些沒用的奢侈品?” ——“什么叫偷?什么叫沒用的奢侈品?這些東西我從小用到大!憑什么之之不能用?有時間在這里跟我大呼小叫不如想辦法出去多賺點錢!” ——“之之才十歲!他犯得著穿這么貴的衣服嗎?還有那些進口零食進口玩具,你能不能別買了?我們家支付不起這些!” ——“聽聽你這個做爸爸的說的都是什么話?支付不起就去賺!我的兒子我要給他最好的!” ——“我難道不想給他最好的嗎?但以我的能力給不了你爸給你的那些,之之也不可能像你爸養(yǎng)你那樣養(yǎng)!我盡我所能讓他吃飽穿暖有書讀,而不是搞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薄曼凝,你給我清醒點!還當自己是豪門大小姐嗎?” 從記事起,這樣的爭吵就沒斷過。 母親出身豪門,卻愛上清貧的父親,遭到家人反對,便和他偷偷私奔,一路東躲西藏背井離鄉(xiāng)。 或許一開始,兩人都沉浸在這段勇敢的愛情中,但生活不只詩和浪漫,柴米油鹽才是常態(tài)。 父親因為放棄京市的大好前途,一路輾轉(zhuǎn),工作一次比一次不如意,最后在南府的小公司安定下來,收入微薄。然而過慣養(yǎng)尊處優(yōu)生活的母親卻改不掉多年的習(xí)慣,剛開始可以為了愛情忍耐,可有了孩子后,便控制不住地買大量高級兒童用品,敗光辛苦攢下的積蓄后又想法設(shè)法借錢,負債累累也不停手。 兩人不同的出身導(dǎo)致不同的生活習(xí)慣和三觀,矛盾日漸暴.露,當初的甜蜜不復(fù)存在,只剩無盡的爭吵。 后來,母親實在無法忍受一輩子蝸居在貧民窟鄰街的出租屋里沒有盼頭,她不能讓愛情毀了兒子的前途,于是收拾行李打算回娘家。 他記得那天天氣格外好,不小心丟了初吻的他通紅著臉跑回家,方才的惱漸漸化為甜,他想著既然都親了,那就勉為其難允許她長大后嫁給他好了!想著想著,他不自覺地笑了,然而推開門,卻看到母親提著行李箱,告訴他,他們要回京市住大房子過好日子了。 他從沒去過京市,但知道那是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他可能再也見不到他的小新娘。他不情愿,問母親能不能留下來。 母親蹲下來揉揉他腦袋,說他們必須走:“我的之之怎么能在這種地方長大?” 再后來,父親匆匆趕了回來,兩個大人又開始了爭執(zh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 他像以前那樣,抱著膝蓋躲在墻角,等待這場暴風(fēng)雨快點過去。 直到,他聽到母親痛苦的慘叫…… 父親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把刀子,刀尖深深埋進母親身體里,那件純白的連衣裙瞬間染成血紅! 他驚愕地睜大眼睛。 就看到父親通紅著雙目,瘋了一樣往母親身上捅了一刀又一刀。溫?zé)岬难獮R在他臉上,似乎染紅了眼眸,整個世界一片血色。 “我那么愛你!你為什么離開我?!” “阿凝,不要走…求你不要走……” 狹窄的屋子里,再沒了女人的呼吸,只聽到男人悲痛的哭喊…… 執(zhí)行死刑前,男人隔著玻璃和他說話,目光一如既往的慈愛。他說:“之之,爸爸知道你現(xiàn)在一定很恨我。但你要知道,爸爸很愛你,也很愛你mama。我想,你長大后會明白的?!?/br> 再后來,他被素昧蒙面的老人帶回京市,改姓為薄。他住進了母親所說的大房子,過上了無數(shù)人羨慕的優(yōu)渥生活,可卻并沒有感受到母親所說的快樂。 這里繁華卻也冰冷。 日復(fù)一日,讓他忘了自己曾經(jīng)也是會笑的。 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回當年的笑容,卻被人掀開面罩,露出拼命藏匿的丑陋。 他站在那里,渾身發(fā)冷。 當年的那些血仿佛滲進了皮膚,無論他怎么洗也洗不干凈。就像“殺人犯兒子”的標簽,永遠都摘不下。 一個目睹生父親手殺死生母的人、一個被診斷心理有問題的人。 虞舒會怎么看他? 毫無疑問,會覺得他很可怕很骯臟——就像其他人一樣。 這些年他在薄家受盡白眼,回來南府身世曝光后也被一群人避之不及。 他可以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他,卻無法不在意她…… 如果她再度對他流露出懼怕,甚至是厭惡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失控,會不會…活不下去…… 第70章 那句話后, 便是死一般的安靜。 顧然見虞舒有所動容,想繼續(xù)勸說,冷不丁瞥見樓梯口站了一個人, 便下意識地望過去??辞鍖Ψ矫嫒莺筱读艘凰? 旋即露出輕蔑之色, 絲毫沒有被當事人抓包的心虛。 在他看來,薄晏之隱瞞自己那些可怕的過去, 才是無恥的那一方。 瞧見顧然表情, 虞舒若有所感地回了頭, 視線也不過交匯了一剎那, 就看到薄晏之猛然別過頭, 轉(zhuǎn)身就走。 “薄晏之——!” 虞舒顧不上繼續(xù)跟顧然理論,立刻追了過去。 聽到她的喊聲, 薄晏之不僅沒有停下,反而加快腳步將她遠遠甩在身后,狼狽又倉惶。 她看過來的那一刻,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以至于除了逃沒有別的選擇。 ——“看看!就是他!薄家大小姐在外面生的野種!真搞不懂薄老爺子怎么想的,再怎么后繼無人也不能把他接回來??!那可是殺死他女兒兇手的種!誰知道他骨子里是不是跟他爸一樣壞?” ——“滾遠點!殺人犯的野種!先生只是把你接回來當條狗養(yǎng)著,別以為自己就是薄家的繼承人!呸!” ——“聽說了嗎?那個野種居然把高家的孩子從樓上推下去了!我就說嘛,上梁不正下梁歪, 殺人犯能生出什么好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