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彪S著一聲安琳的尖叫‘哐當(dāng)！’一聲油畫框落地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雪白的油畫布，全部由陰郁的黑色顏料打底。

    烈日殘陽下，大片大片綻放的曼珠沙華，詭異地開放著，花瓣是暗靡的血色，這些花開得張揚(yáng)，開的過分，似是能把人生生拉入畫中的無間地獄。

    本來只一幅油畫而已，算的上是藝術(shù)佳作了。

    但因?yàn)槔L畫功底太好，畫風(fēng)精煉，風(fēng)景惟妙惟肖，讓人總?cè)滩蛔⌒乓詾檎妗?/br>
    安琳臉色慘白地扶著棕紅色的門，驚恐地喘息著，虛汗不停地流。

    彼岸花——地獄死亡之花，這附有不祥意義的東西怎么會出現(xiàn)在她婚后的第一天。

    畫的背面有娟秀的小楷，安琳慌慌張張地去看。

    只見右下角寫著——9月八號，晚，（棠）。

    果然，果然，除了她，還能是誰？

    可，令安琳真正恐懼的不是這幅油畫，油畫畫風(fēng)再暗沉，它終究只是一幅畫而已，嚇到人到還不至于。

    但是，這幅畫的構(gòu)圖，每朵花綻放的姿態(tài)，畫面的筆觸感，甚至精細(xì)到花朵的數(shù)目都和她前兩天見到的另一幅畫如出一轍。

    而那另一幅畫，出自——阿豪之手。

    兩副畫她都仔細(xì)看過，兩幅畫的右下角都有字樣：

    那一幅上寫著9月八號，晚，（諾）；

    這一幅上寫著9月八號，晚，（棠）。

    9月八號晚，9月八號晚。

    這日期就像是魔咒一樣，將安琳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阿豪畫那幅油畫也在9月八號晚上，他畫的時候，安琳進(jìn)畫室送過茶水，所以記憶深刻。

    那天，她見阿豪心情沉悶，送水的時候站在他身后好半天才說話。

    “寧少畫得這是？”她問。

    “彼岸花，又名——曼珠沙華?！?/br>
    畫室里，握著油畫筆，他只說話不回頭看人。

    蘇小棠和阿豪。

    一個在國內(nèi)，一個在國外。

    從蓮市到英國庫姆堡。

    即便隔著地表104.76多公里直線的世界距離，也隔不開他們的心。

    沒有任何聯(lián)系，沒有任何商量，硬生生被分開，他們各自行走在自己的生活軌跡中，卻還是在同一天同一時刻做著同樣的事情，甚至連畫出的油畫都一模一樣。

    默契，太默契了！

    默契到讓人心生恐懼，默契到讓人妒意瘋狂肆虐。

    看著地上那幅國內(nèi)寄過來的油畫，安琳后退幾步，避之如蛇蝎。

    她慌慌張張地喊了樓下的傭人，大吼，“把這幅畫給我丟出去！丟出去！”

    蘇小棠太厲害了，即便不和阿豪待在一起，他們之間的默契也像藕斷絲連一樣，永遠(yuǎn)都斬不斷。

    簡直，他們簡直就像是——‘一個人’！

    這三個字忽然閃現(xiàn)在安琳心頭，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于此同時，回憶起曾經(jīng)在國內(nèi)市的一.夜。

    兩周前。

    9月3號晚，蘇小棠來了市來找阿豪，那晚是安琳和阿豪的訂婚宴，安琳前所未有的擔(dān)憂。

    那晚下了大雨。

    阿豪和蘇小棠站在大雨中，安琳就躲在他們身后的樹下。

    他們兩人面對面站著，一個臉上有勉強(qiáng)的微笑，一個神色寧美安靜。

    女孩兒問，“你，不撐傘嗎？”

    阿豪說，“你不撐，我也不?！?/br>
    固執(zhí)如幼童的對話，兩人只是看著對方，站了好久。

    直到女孩兒打破沉寂，她說，“阿豪，跟我走?！?/br>
    安琳站在大樹后，心臟都要跳出來。

    即便早知道阿豪不會答應(yīng)的，但是，她還是害怕了，因?yàn)樗偾宄贿^阿豪對蘇小棠有多上心。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僅一個回復(fù)，糾葛著那晚三個人的心。

    終于，阿豪搖了頭。

    雨淅淅瀝瀝還在下著。

    女孩兒看著阿豪，語氣幽然，她說，“阿豪，你怎么能這么不守信用呢？說過永遠(yuǎn)不分開的，怎么能這樣就分開了？你看，我都這樣來找你了，你還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不，不行。”喉嚨嘶啞，像是刀割一般。

    “兩年了，我等你兩年了阿豪，你知不知道我現(xiàn)在恨不得殺了你，啊？”

    她的語氣很溫軟，沒有高亢，沒有諷刺，即使說‘我殺了你’都像是在說‘我愛你’。

    站在大雨中，阿豪全身痛筋徹骨，可唇角還是上揚(yáng)了。

    他在想：看，他的棠，就是這樣寧靜的女孩兒，多好！

    但，現(xiàn)在的自己為了她，除了拒絕別無他法。

    咬緊牙關(guān)，阿豪說，“棠，你走！”

    僅三個字，可這句話太殘忍。對他自己殘忍，對小棠更殘忍，說完阿豪就哭了。

    是的，他哭了。

    眼淚抑制不住地掉。

    一個22歲的青年男子，堅(jiān)毅、血?dú)夥絼偅舨皇峭吹綗o法支撐，痛到聲嘶力竭，怎么會掉眼淚？

    他落淚，她站在一邊冷眼看，臉上沒有表情。

    雨水自天際澆灌而下，兩人渾身冰寒，冷到?jīng)]有一絲溫度。

    阿豪知道他不走，小棠一定會繼續(xù)淋雨。

    她面無表情，可心有多疼，他知道，因?yàn)楦惺艿玫健?/br>
    既然要做惡人，那就做全吧，他這么想，轉(zhuǎn)身就走，一是因?yàn)楹萘诵?，另一則是因?yàn)樗[忍不住了。

    再撐不住，一切就該暴露了。

    他的棠才21歲，人生前路多少美好風(fēng)景在等著她，他不能拖累她。

    阿豪走了，小棠也果斷轉(zhuǎn)身，一個向左，一個向右，似乎連行徑的方向都在訴說著訣別。

    他們的心都在流血，不多言，因?yàn)槟跏谷?，他們感知得到彼此?/br>
    那晚，路過樹下。

    小棠冷聲說，“出來吧?！?/br>
    安琳狼狽地走出來，像是一個畏畏縮縮被當(dāng)場抓到竊聽墻角的罪人。

    可，未婚夫和別的女人雨夜幽會，她怎該是畏畏縮縮的呢？她本該理直氣壯才對的。

    但是，安琳無法理直氣壯，因?yàn)檎驹谒龑γ娴氖翘K小棠。

    他的未婚夫心心念念的女人。

    就在剛才，阿豪拒絕了蘇小棠，今晚的贏家是她安琳？

    外人看似乎是如此的，可安琳卻覺得今晚她輸?shù)靡凰俊?/br>
    遭到拒絕的女孩兒沒有絲毫狼狽，她站在雨中，看向安琳，說，“即使你搶走了他，他的心也不在你那里，因?yàn)樗俏业?。?/br>
    多么霸道的語氣，如此堅(jiān)毅的自信，仿佛什么都無法將其擊垮。

    安琳怒了，氣急了的她瞪著對面的人，“你胡說，胡說，他是我未婚夫，心怎么可能在你身上？”

    “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心和我在一起。”女孩兒說得理所當(dāng)然，“我們在一起16年，這之間的默契，你永遠(yuǎn)不會懂?！?/br>
    不屑，多不屑的語氣，她不屑和她做競爭對手。

    電閃雷鳴，雨越下越大。

    女孩兒身上的棉麻白裙?jié)裢?，黑發(fā)散亂腰際，不狼狽，到生了幾分仙氣。相比她的淡然，安琳丟了往日大小姐的溫婉，反倒像是潑辣婦人，不堪入目。

    急紅了眼，她大吼，“你算什么東西？諾娶了我，我們就能在一起，是我們，我們在一起！”

    小棠瞅著她，像是在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語氣平靜，但說出的話在安琳聽來確是字字錐心。

    “我不知道他是因?yàn)槭裁捶且⒛悴豢?，可你嫁了他，是不會幸福的。他愛我?！?/br>
    她說，“他愛我?！?/br>
    說完后，無所謂的走開，言辭冷靜，小棠就像是在陳述一個沒有爭議的觀事實(shí)。

    他愛我！

    他愛我！

    這三個字，那么篤定。

    安琳站在雨中，看小棠一深一淺得踩在雨中，覺得恐怖到了極致。

    這個女孩兒太可怕，不怒，不惱，沒有一個人能像她看事情看得如此通透，通透冷靜到讓人心生懼意。

    回憶戛然而止，九月中旬站在英國庫姆堡閣樓上的安琳，抱緊雙臂，只覺得背脊陡然升起一層寒氣。

    下了樓，她去接廳里響個不停地電話，電話還沒接起來，安琳看到莊園里桔?；ㄌ锴埃杏⒖〉哪腥嗽陉柟庀陆o花兒澆水。

    俯身，他撿起了凋落的桔?；ò?，雙手合十捧在掌心。

    這個動作，安琳多熟悉，蘇小棠，那個唯愛桔梗的女孩兒也喜歡這樣......

    午后的陽光照在男人的側(cè)臉上，安琳像是魔怔了竟然分不清站在花田里的到底是阿豪，還是蘇小棠？

    “啪！”地一聲，手邊的咖啡杯摔到了地上。

    安琳回了神，再去看窗外，哪里還見那澆水的男人。只聽閣樓外傳來有英國傭人用著蹩腳的z文，焦急地大喊，“寧先生！——”

    “寧先生！——”

    “寧先生！——”

    ......

    安琳大驚，顧不得還沒有接起來的電話，迅速地奪門而出——

    國內(nèi)，蓮市。

    9月14號，周六，黃歷上寫著今日，宜：嫁娶、開光、祭祀、祈福、出行；忌：納采、訂盟、安、謝土、破土。

    是個還算不錯的黃道吉日。

    黑色的邁巴.赫，緩緩地行駛在林蔭大道上。

    車內(nèi)很安靜，靠在王明軒懷里昏昏欲睡的人，只露了雪白的米分頸在外面。

    最近，小棠在失眠，晚上總是睡不安穩(wěn)。

    她有意放在抽屜里的安眠藥，每次從誠霖大放學(xué)歸來，就不見了。

    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弄不見的，重新買了一瓶安放好，第二天依舊不翼而飛。

    沒了安眠藥，她入睡更是困難。

    今天，一上了車，路上微微搖晃著，她才有了難得的困意。

    黑色的邁巴.赫，停在民政局旁邊的深巷里。

    泊好車，座駕位置上的于灝扭了頭，“方總......”

    見王明軒蹙眉，他急忙噤了聲。

    定神去看，于灝這才發(fā)現(xiàn)上司懷里正抱著的女孩兒腦袋被埋在他的懷里，看不到臉，但是可以猜測到應(yīng)該是睡著了的。

    登記結(jié)婚的日子，竟然睡得這么熟？

    于灝赫然，他想，這蘇小姐果然不同凡響。別的女人登記結(jié)婚，怕都是激動地好幾天睡不著，再者來民政局的路上也會興奮或是忐忑不安好些時候。

    他上司的小妻子很特別，不言不語，一上車，安安靜靜坐著，到了目的地卻怡然深深入眠。

    確定這是來登記的？

    再看，于灝又搖頭，這姑娘來登記結(jié)婚就算用不著盛裝出行，也該換件相對正式的衣服吧。

    白色運(yùn)動衫，白色運(yùn)動褲，白色帆布鞋。

    清一色白，清素雅致，卻沒有絲毫喜氣。盡管，女孩兒生的美，穿什么都好看，可這一身運(yùn)動衣也實(shí)在太過草率了。

    可，即便如此，此時抱著她的男人也沒有絲毫不滿，沒有叫醒女孩兒，也不擾她的清夢，王明軒在等，等她慢慢醒過來。大手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她的后背，似乎在哄著女孩兒幫她入眠。

    不急，一點(diǎn)都不急，對她，王明軒前所未有的有耐心。

    他在等，于灝也跟著一起等。自己上司是個多么嚴(yán)謹(jǐn)有時間觀念、注重效率的人，可邁巴.赫停在民政局外整整2小時過去了，他還是沒忍心叫醒女孩兒，就那么等著，等著。

    直到，一輛白色的寶馬停在他們旁邊，車門才打開，有男人和女人劇烈的爭執(zhí)，吵鬧不斷。

    車內(nèi)。

    王明軒薄唇緊抿，透出微微的不悅。

    他抱著小棠，一只手搖上車窗的同時，將女孩兒再次往懷里攬了攬，似是要隔絕車外愈演愈烈的吵鬧。

    這一動作，小棠也醒了過來。

    睫毛顫了顫，她掀開眼皮看著近在咫尺的俊臉。

    “現(xiàn)在幾點(diǎn)了......”

    問時間的舊習(xí)慣，尾字‘呢’下意識就要脫口而出，卻在小棠在雙眸清明之后又生生止住了。那樣近似撒嬌的語調(diào)，不該對著他用得。

    “阿棠，現(xiàn)在下午4點(diǎn)了，呢?！?/br>
    淺笑溫和，王明軒在學(xué)她，有意咬了‘呢’字，似是調(diào)侃，似是戲謔。讓人竟產(chǎn)生了一種狀似親昵的感覺。

    這種感覺更是不該出現(xiàn)。

    從他懷里退出來，小棠坐好后對他說，“走吧?！?/br>
    他問，“去哪兒？”坐在她身邊的人一點(diǎn)都不急，話語中還有笑意。“阿棠，我們走去哪兒？”他要她親口說給他聽。

    明知故問，小棠擰眉，早說這人性格是惡劣透頂?shù)摹?/br>
    去登記結(jié)婚這樣荒唐的話她說不出口，不想理會這無聊的問題，小棠推開車門就要趕在前面下車。

    “阿棠，這么著急嫁給我？”

    “......”

    他笑，她瞪眼。

    小棠剛要起身，王明軒卻搶先了她一步。

    下了車，他站在車外伸了手進(jìn)來。

    “來，我牽著你?！蓖趺鬈幷f。

    腳上的扭傷并未痊愈，人都跟著他到這里來了，小棠也不矯情，將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修長白.皙的指，指甲圓潤整齊帶著少女柔軟的淺米分，指尖水嫩，青蔥一般。

    王明軒看著自己手心里他小妻子的手，唇角不自覺的上揚(yáng)。

    小棠下了車，王明軒的手依舊握著她的，十指緊扣。

    他側(cè)頭看著他的妻，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多好。

    “阿棠?！眱?nèi)心柔軟，他抑制不住地喚她。

    小棠扭頭，猝不及防中米分唇上一片溫?zé)?，清淺的，柔軟的，像是一片羽毛落下，只一接觸就立刻離開。

    他吻了她，在人來人往的大庭廣眾之下，即便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小棠還是難以掩飾的紅了臉。一是因?yàn)樾吆眨且驗(yàn)閼崙俊?/br>
    且，明顯憤懣多于羞赫。

    很淺的一個吻，小棠卻感到唇上guntang至極，似是燃起了火焰，那徐徐火焰灼燒著沁透入她的四肢百骸形成燎原之勢將她骨子里的最后一絲自尊都吞滅掉了。

    這一刻，她被烙了他的烙印，王明軒的烙印。

    下午，陽光好的出奇，在她看來竟是刺目無比。

    被王明軒牽著手，小棠一步步邁上民政局前的臺階。

    看著那有人進(jìn)進(jìn)出出的大門，她明白，一旦進(jìn)去，她和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就會荒唐地綁在一起一年。

    整整一年之中，法律上講，他成了她的夫。

    看著民政局里，笑臉相向的無數(shù)伴侶，小棠不是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到這里來，但是，她絕對沒有想到和她來這里的人會是——王明軒。

    登記，拍照，蓋了章，小棠神色平靜地接受著辦理人員的祝賀，完全不在狀態(tài)。

    直到，辦理人將那個紅色的本子遞給她，小棠竟然躊躇了，她躊躇自己到底該不該接過來，那刺目的紅，真的屬于她？

    躊躇間，她沒接，那紅色的本子就滑過她的指尖直接掉在了地上，染了灰塵。

    見小姑娘就那么看著，連去撿的意思都沒有，辦證的工作人員皆愕然。

    與此同時，有一個高大的身形，彎腰俯身下去，撿了結(jié)婚證生生塞進(jìn)小棠的掌心。

    這動作強(qiáng)勢卻依舊溫柔。

    小棠抬眼去看他，王明軒也正看著她，他在微笑，溫雅清雋，但眼神中充斥著晦暗。

    他說，“方太太，你的?！?/br>
    方太太？

    她是方太太？

    小棠一驚，手中的結(jié)婚證又差點(diǎn)松開，有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五指抽緊，他們的交握的雙手間是那本紅色的結(jié)婚證。

    凝視著她的眸，王明軒對她說，“阿棠，你的，嗯！”

    尾音微挑，堅(jiān)定的肯定句，讓她再無法逃避。

    俯身睨著小棠，伸手一下一下?lián)嶂旱娜彳浀陌l(fā)，他叮囑她，“乖啊，可別再掉了。”

    誘哄的語氣，無限的溺脫口而出，這么一個俊逸的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俯身放低姿態(tài)來輕哄一個女孩兒，讓幾個工作人員的小姑娘皆齊齊紅了臉。

    “真是恩愛的很吶?！?/br>
    有人羨慕地低聲贊嘆。

    “謝謝?！?/br>
    見俊逸的男人說話，幾個工作的小姑娘又是一陣臉紅。

    小棠蹙眉，大庭廣眾之下的狀似親昵，實(shí)則是一種隱藏式的逼迫。

    新手段嗎？

    旁側(cè)敲擊，通過旁人提醒她，她是他的妻。

    不過，就算用了手段，事實(shí)本該如此的，何必怨他？

    不想繼續(xù)引人側(cè)目，小棠接了那本結(jié)婚證，就那么乖乖地拿著。

    王明軒攬了她的肩膀，與其同時搭在她肩膀上的一只大手上握著和她一樣艷紅色的結(jié)婚證。被紅色刺了眼，小棠想要推開，卻沒有忍心。

    只因，她看見正對著自己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虎口到手腕處正蜿蜒著一道赫人的傷口。

    是那晚畫油畫時傷著他的吧？

    哎！

    自己當(dāng)時在氣頭上呢，他何必非要硬碰硬？

    這下傷得不輕吧，一周都不見好。

    見攬著的小妻子對著自己的傷口嘆氣，王明軒暗沉的眸漸漸變得清淺，再變得黑亮奪目。

    她關(guān)心他。

    這很好，沒有辜負(fù)他難得呦齒地白費(fèi)一份苦心。

    想到這兒，王明軒又有些想笑了。

    今天上午。

    ‘盛宇’最高層總裁辦公室。

    “方總，邢醫(yī)生說，您的傷口要是還不見好，就要包扎?！?/br>
    “不用?！蔽罩恢Ш谏炞止P，王明軒簽字的手頓了頓，若有所思。

    望著上司手上那褐紅色的傷口，結(jié)了痂，但一周還沒有好全，多少異樣。

    將手里處理傷口的藥放在王明軒的桌上，于灝嘀咕，“用了這么多好藥，怎么都不見好？邢醫(yī)生都對自己的醫(yī)術(shù)質(zhì)疑了。”

    王明軒繼續(xù)簽字，沒抬頭，卻抿唇淺笑，“這么快就好了，不好。”

    “呃？”

    于灝微怔，他聽不懂王明軒話里的玄外音。

    伏案工作的人又問，“這是紫藥水嗎？”

    “是的，方總?！?/br>
    “換紅藥水給我。”

    于灝疑惑，紅紫藥水的效果不是一樣嗎，何況紫藥水愈合傷口的療效還要更好一些。

    涂了紅色藥水，只見王明軒手上的傷口愈發(fā)的明顯，猙獰了。

    怕不雅觀，于灝建議，“方總，要不要包扎一下?！?/br>
    王明軒搖頭，“不必?！弊剞k公桌前，他又淺淺地自說自話，“遮上了，還怎么看得到？看不到，怕是更不會心疼了?！?/br>
    看？

    給誰看？

    疼？

    要誰心疼？

    于灝更是不明白了，自從宜莊別墅來了蘇小姐，他家上司的心思愈發(fā)深重難懂。

    他剛一愣神兒，卻見伏案工作的人怡然拿了外套，起身對他說，“備車，我們出去?！?/br>
    “......額，好。”

    看著男人行色匆匆的模樣，于灝納罕：這么著急，倒是不像平日里那個沉穩(wěn)冷靜的上司了。

    直到接了小棠上車前往下一處，于灝才知道王明軒今天的反常是為何。

    目的地：民政局。

    他要帶著那女孩兒登記結(jié)婚。怪不得會這樣。

    不過轉(zhuǎn)念于灝又想，不登記無法形成法律效應(yīng)，為了那股份確實(shí)不得不如此了。

    本以為他們結(jié)婚有困難。

    可，即便是法律上的叔侄女，可畢竟沒有一點(diǎn)血緣關(guān)系，況且小姐還姓了蘇，這么一來也省了不少問題。

    民政局外，王明軒由攬著小棠的肩，換了牽著她的手。

    他們出來，身邊有人也吵吵鬧鬧的出來了。

    一男一女，面色皆是暗沉如土色，這兩個人王明軒知道，是剛剛白色寶馬車的主人，也是擾醒了阿棠的人。

    此時他們手里和他和小棠一樣，都是手持一本登記公正后的本子。

    只不過他和小棠是紅色的，而那兩人都是深綠色的，——離婚證書。

    見兩人衣著得體，想來也是有臉面的人，但是為了離婚倒是什么都不顧了，就在民政局門口大吵大鬧。

    這場景，讓王明軒眉心一跳，見自己牽著的人側(cè)頭去看，他迅速伸手蓋在她的眼皮上，“阿棠，不準(zhǔn)看！”

    這一聲里，霸道，憤懣，隱匿了不知多少壞情緒。

    于灝站在路口等他們，見王明軒和小棠從臺階上下來，處于習(xí)慣性他第一時間去看上司的臉色，見他眉宇深鎖，便知道這人心情又差了幾分。

    剛才去登記的時候還好好的，這又怎么了？

    喜怒無常。

    于灝只得沉默著做自己該做的事兒，比以往更加仔細(xì)認(rèn)真，生怕一處做不好，就觸動了上司的逆鱗。作為王明軒的助理，最近這段日子，于灝是越來越有伴君如伴虎的感受了。

    殊不知，王明軒坐在車內(nèi)，想起剛剛看到的離婚證書總覺得內(nèi)心無法平靜。

    晚上，回宜莊別墅區(qū)。

    王明軒因?yàn)槊χ幚砉ぷ魃系氖聝?，送她回了宜莊就和于灝趕著去公司了。

    深棕色的雕花大門打開。

    不知是誰有意交代，還是說了什么。

    小棠剛一回去，就被傭人喊著，稱呼，“太太?！?/br>
    這一稱呼，讓她內(nèi)心一窒。

    小棠蹙著眉，坐在廳里一口一口地喝茶，不是說好了只是一紙協(xié)議，怎么現(xiàn)下看起來倒像真是她嫁給了王明軒似的。

    王明軒忙著處理工作上的事兒，怕是現(xiàn)在忙得很，他不得空，她也沒辦法打電話和他商討這件事兒。

    嘆了一口氣，小棠自己只覺得惱，可真又沒什么辦法，結(jié)婚證都拿回來了，還在意一個稱呼干什么呢？

    反倒顯得自己不大氣了。

    這樣想著，她又釋然了很多，不就是做契約上的假面夫妻嗎？她還是可以忍受的，就一年光景而已，快得很，忍吧，忍忍吧，日子遲早會挨過去的。小棠這么告訴自己。

    可現(xiàn)實(shí)卻不是這么告訴她的。

    上了三樓，她推開自己臥房的門想要洗熱水澡。

    門剛推開，小棠就覺得不對了，房間里的擺設(shè)倒是一樣沒動，唯獨(dú)她衣柜里的衣服，還有書桌上的東西全都不見了。

    她疑惑著就要下樓，正巧碰上跟著追上來的傭人謝云。

    謝云說，“太太，您的東西都收拾到了先生的房間，您看還需要送什么過去嗎？”

    “霍”地一下，惱意翻涌上來，小棠覺得自己大腦一片空白，且，這短暫地空白是生生給氣得。

    明明只是契約協(xié)議的，說好了的，怎么領(lǐng)了結(jié)婚證還要住一起呢？

    她擰著眉，這下站著當(dāng)真一動不動得惱了。

    不知是方父對自己的教育還是什么，小棠從小就養(yǎng)成了不顯露怒意的習(xí)性，一般人都覺得她性情寡淡，很少笑，氣惱更是屈指可數(shù)。

    其實(shí)不然，只不過她大多生氣的時候，別人都是看不出來的。

    越是氣惱，越是平靜，不知是隨了誰的性子。

    謝云自然也看不出來，她繼續(xù)問，“太太，是不是要洗澡？先生在您回來前吩咐了的，浴室的溫水剛放好了。花瓣兒要什么？玫瑰，茉莉，玉蘭，還是......”

    “不必了。”小棠拒絕，扭頭就走。

    見女孩兒沒有洗澡的意愿了，謝云跟隨在她身側(cè)追問，“太太，可是要等先生回來了再一起洗澡的？”

    “......”

    這話謝云說的面不改色，小棠卻是窘迫又窘迫。

    什么人什么樣的傭人，宜莊的傭人不愧是出自王明軒之手，竟讓她覺得詞窮到無力招架。

    咬了咬嘴唇，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小棠走得速度更快了。

    謝云被甩在了身后，看著走得越來越快都要跑起來的女孩兒，急忙囑咐，“太太您小心些，先生說您腳上的傷沒好全，可不敢跑這么快！”

    匆匆下了樓，慌慌張張的小棠迎面就碰到的廚房師傅季讓，看見她，季讓提著新鮮蔬菜，問，“太太，晚上想吃點(diǎn)什么？先生說您最喜歡......”

    話還沒說完，廳里哪里還有小姑娘的影子。

    露臺。

    靠坐在竹藤椅上，仰望著滿天繁星，小棠難得有了一絲清凈。

    剛才的稱呼似乎現(xiàn)在還不絕于耳。

    太太，太太，太太！

    先生，先生，先生！

    小棠只覺得自己快要被家里的人逼急了。

    她早上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晚上歸來后這些人變化地都這樣的大。

    這一個個的，都在王明軒旁側(cè)敲擊的新手段內(nèi)？

    她方才和他領(lǐng)了結(jié)婚證，這方太太的名號，那人就急著讓她在家里做實(shí)了。

    ——步步為營，王明軒危險(xiǎn)的很，是個實(shí)在是不該招惹的人。

    只可惜，現(xiàn)在想明白已經(jīng)晚了。

    望滿天星辰，小棠告訴自己：不能急，不能躁，心神要寧下來，越是處于困境，儀態(tài)越是該得體才是。

    這件事的起初本就荒唐，荒唐事何必掛心，給自己難受呢？

    調(diào)整好自己的情緒，她想，還是先洗個澡放松一下。

    避開傭人的視線，小棠從側(cè)門的小扶梯上了二樓。

    主臥室，是王明軒的臥房。

    上次因?yàn)檎`會，她被程姨帶到了這兒，進(jìn)去過一次。

    這次再來，她沒有打算在這里洗澡并且居住的意思，只是衣物全被送到了這兒，她再不愿，也得過來拿。

    推開主臥的門，小棠剛進(jìn)去，便覺得這里好似和過去真不一樣了。

    單調(diào)冷硬家居裝潢，改了以純凈的白色為主，淡雅的淺墨色為輔的復(fù)古裝潢。

    雕花棕木雙人床，柔軟的白色紗帳被風(fēng)吹得如霧似幻。

    多了女式梳妝臺，多了白色的衣柜。

    隔著透明的落地窗從室內(nèi)望去，小棠見露臺上也是換了風(fēng)格的。

    曾經(jīng)擺著的健身器材，歐式茶幾都撤了。

    一張案幾，兩把竹藤椅，角落里高大的常青植被換成了沁人心脾的香白茉莉，朵朵清雅，不俗。

    再低頭，地面上的淺棕色木質(zhì)地板鋪了一層雪白的羊絨地毯，松軟，舒適，踩上去很舒服，也不至于滑到。

    床上，一對白色的刺繡軟枕；

    鞋架上，兩雙棉拖，一雙大，一雙小，一雙暗沉的深藍(lán)色，一雙清麗的湖藍(lán)色；

    盥洗室，兩條毛巾，兩只刷牙杯，兩柄牙刷......

    小棠越看，秀眉蹙的越是緊，王明軒想做什么？難不成，還真要讓她來這里住下不可？

    一聯(lián)想到‘同床共枕’這四個字，小棠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情更差了。

    哎，不計(jì)較這些了，先干正事吧，她想。

    咬著唇，小棠打開臥室里的衣柜，想要找件睡裙，卻看見她的幾件睡衣是和男式的晨褸掛在一起的。

    她是清一色白，他是清一色黑。

    這樣亮眼的對比，放在一起，莫名地生出一種和諧來，就像是本來它們就該掛在一起的。再匹配不過。

    可，小棠現(xiàn)在看著，只覺得堵心。

    扯了自己的家居睡裙下來，不肯在這臥室停歇半刻鐘，她匆匆上了樓。

    腳上的傷沒好全，不得入浴池。

    在三樓的浴室里，她自己小心翼翼地沖了熱水淋浴，一邊沖，她一邊估計(jì)著時間加快速度。

    自從上次，被王明軒突然闖入了浴室，她至今心有余悸。

    小棠此時只想要快點(diǎn)沖澡，且，一定要趕在他回來之前將這沖澡給沖完了。

    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地洗過，換了白色的棉麻睡裙，小棠走出了浴室。

    三樓的臥房里。

    她的梳妝臺，書桌，甚至是衣柜全搬到樓下去了。

    這樣少了這么多東西，難免覺得空蕩蕩的厲害。

    衣物沒了，洗漱用具收了，就連床上的軟被和枕頭都沒了，可見，那人是有意今晚不讓她在自己這里入睡了。

    小棠坐在沙發(fā)上一邊擦頭發(fā)，一邊皺眉。

    瞅見旁邊換下的運(yùn)動衣口袋里，掉落出一個紅艷艷的本子。

    那是她今天剛剛領(lǐng)的結(jié)婚證，水嫩如青蔥的指尖遲疑了一會兒，她還是將結(jié)婚證給翻開了。

    持證人：蘇小棠

    性別：女

    登記日期：2012年9月14日

    ......

    結(jié)婚申請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予以登記，特發(fā)此證。

    荒謬，真荒謬，恍若驚夢，小棠從來沒有想過僅僅21歲的自己竟然就這樣和他人登記了結(jié)婚。

    照片中，攬著她肩的男人，芝蘭玉樹般，笑得清雋溫雅，與她一臉迷蒙的恍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上午，在民政局拍照的時候，工作人員說，“小姑娘，這么有紀(jì)念意義的時刻，別緊張，挽好你丈夫的臂彎，再親密些。”

    耳邊的人也對她溫言，“阿棠，放松些?！?/br>
    可她還是端坐著僵硬極了，神情有多差更是不言而喻。

    王明軒對她來說，是合法的伴侶了。

    丈夫，對一個女子來說多么重要的稱呼。

    但是，這美好的稱呼牽扯了暗沉的利益，永遠(yuǎn)被她和王明軒一起玷污了。

    閉起眼睛，小棠將手里的結(jié)婚證松了，任憑其慢慢滑落在地板上。

    躺了一會兒，小棠只覺得眼皮酸痛，剛要起身就聽，門外有傭人敲門，說，“太太，先生回來了。天色不早，是時候您該和先生回臥房歇著了?！?/br>
    小棠臉色煞白。

    結(jié)婚后的第一天晚上，她非常的不習(xí)慣，更不愿和他同處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