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鐘意被她這反應(yīng)弄得莫名其妙,只得坐到梳妝臺的銅鏡前反瞧了自己兩眼,這不瞧不打緊,一瞧之下,鐘意頓時心頭憋悶,只覺得四肢百駭仿佛又被人碾碎重拼了一遍。 ——從脖子處到手腕邊,密密麻麻,盡是大片大片的青紫吻痕,也不知道宣宗皇帝昨晚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氣,讓鐘意單是看上一眼,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仿佛又更疼了兩分。 鐘意心煩意亂,讓乍雨找了條能將全身上下都掩得嚴嚴實實的秋裙來換上,這才覺得舒服了些許。等到宮人給鐘意梳發(fā)綰髻罷,乍雨瞧著鐘意面色不好,便又小心翼翼的提議道:“今個兒天氣不錯,娘娘若是在這宮里久坐煩悶,我們不如現(xiàn)去御花園里走走?” 鐘意其實哪也不想去,她現(xiàn)在渾身上下疼的厲害,若不是覺得有些丟人,她甚至想干脆回床上再躺一會兒…… 但轉(zhuǎn)念一想,鐘意瞧了瞧當下的時辰:將將是宣宗皇帝往日快回來的時辰了……鐘意頭皮一麻,心里頓時有了決議,毫不猶豫地起身吩咐乍雨道:“那我們現(xiàn)在就先出去走走,說來本宮都入宮這么些日子,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逛過御花園呢?!?/br> ——至于宣宗皇帝要過來?那便先安安心心等著她逛完園子再說吧…… 鐘意如同身后有什么東西在追著般,火急火燎地領(lǐng)著乍雨出了長樂宮,等真到了東、西六宮交界處的御花園,興致卻又懶散了下來,隨意逛了逛,便沒有賞花的興趣了,一時又不想回長樂宮去,便領(lǐng)著乍雨往一處涼亭走,想就著亭子里的桌椅先歇息一會兒,既躲人又偷閑。 不成想,等真走到了涼亭處,卻發(fā)現(xiàn)那里早已有了位先到的“主人”。 鐘意沒想到自己竟還會在后宮中見到除了宣宗皇帝之外的陌生男子,下意識先后退了三步,猶豫著不知該如何去稱呼對方。 那男子看著興許有四五十歲?也許是五六十上下? 鐘意拿不定主意,單看外貌,對方雖兩鬢斑白,但神態(tài)從容,身姿挺拔,氣度卓然,臉上雖有掩不去的風霜之色,卻仍依稀可見其五官的鋒銳之處,不難想象其年輕時也應(yīng)是個極英俊的少年郎……只是那雙眼睛里蘊藏了太多滄桑歲月的痕跡,面上卻又并無太過明顯的衰老之態(tài),讓鐘意不得不承認,自己一時完全揣摩不透對方的大致年歲。 ——于是便更加難以判斷去對方的身份。 “小姑娘,你是住在這宮里的么?”見到彼此,那陌生男子卻仿佛比鐘意更為納罕,像是遇著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人物般,認認真真地上下打量了鐘意半晌,然后對著她溫和的笑了笑,欣慰道,“難得……如今然斐身邊也有人陪著了。” 若是在昨晚之前,鐘意必聽的一頭霧水,想不明白這“然斐”指的是誰,但經(jīng)過昨晚之后,從對方嘴里聽得“然斐”兩個字后,鐘意頓時一驚,態(tài)度不由更謹慎小心了起來,吶吶道:“妾身鐘氏,不知您是……?” “免貴姓傅,”那涼亭里端坐著的陌生男子和善一笑,還興致頗高地主動與鐘意開了個玩笑,隨口道,“若是說句占便宜的話,興許可以當?shù)昧四阋痪洹庾娓浮?。?/br> 鐘意霎時一僵,怔怔地望了對方半晌,腦子里轟地一聲炸開了,一時間只有一個念頭浮在心間:這人是長寧侯……這人是,傅,傅懷信! 他,他可能是…… 作者有話要說: 想了想,渣渣作者也覺得表兄妹怪怪的……嗨,做大綱時沒注意,那我臨時改下設(shè)定了,嗨,男主娘是傅家收養(yǎng)的,但是騙過了男主爹以為她是親生的好了……(雖然我知道這里不能深究,深究有邏輯bug,希望大家將就下,哭哭,不然自己寫著也覺得怪怪的,好像有點帶壞小孩子,尷尬) 第60章 長寧侯 “原來本侯的名聲已經(jīng)傳的有這么嚇人了嗎?”傅懷信被鐘意夸張的反應(yīng)給隱隱逗笑了,抬手給自己斟了杯茶,又親自給鐘意倒了一杯,朝著鐘意的方向推了推,點了點對面的凳子,溫聲道,“坐吧,小姑娘?!?/br> 鐘意白著張臉渾渾噩噩地坐了下去。 “喝茶呀,”傅懷信點了點鐘意面前的那杯茶,饒有興致的朝她打聽道,“然斐那孩子,自小脾氣孤拐的很,本侯記得他年幼時最是沒耐性與小姑娘們打交道……如今他年歲長了些,待你的態(tài)度可還好么?” 鐘意怔了怔,下意識先替宣宗皇帝說話:“陛下只是有時侯說話略心直口快了些,但待人自來真誠,從無惡意,是最最溫柔不過的性子了……侯爺怎會這般想?” 傅懷信聽了,便忍不住微微一笑,感慨萬千道:“你既能用‘溫柔‘二字來描述他,可見他定是極喜歡你的……真好,現(xiàn)在連然斐身邊都有人陪著了?!?/br> 這話里說得帶著一股莫名的悵然,讓鐘意聽了便忍不住偷偷抬起眼去覷他神色,傅懷信見了,不由被鐘意那如小動物般怯怯的神態(tài)給逗笑了,伸出自己的右手來,平平放到桌上,展露給鐘意看,溫聲道:“小姑娘,你是不是真的很怕我?” “其實不用怕的,本侯這雙手,雖然沾染過數(shù)以萬計的鮮血,但,”傅懷信從容一笑,和善道,“從未把利刃倒轉(zhuǎn)向過自己的同胞,更不會去傷害一個你這般柔弱無辜的小姑娘?!?/br> 鐘意知他是誤會了自己的舉動,便仰臉對他笑了笑,柔聲道:“這是自然,侯爺這樣的人,是守邊衛(wèi)疆、保家衛(wèi)國的大英雄,妾身仰慕都來不及呢,豈有畏懼之理?!?/br> “既如此,”傅懷信聽著便不由挑了挑眉,反問鐘意道,“方才初見本侯時,為何是一臉驚了神的模樣?可是本侯有哪里不對嗎?” “那倒不是,”鐘意猶豫了下,只能信口找了個由頭,尷尬地笑著道,“只是這還是妾身第一回聽著有人念陛下的字,一時震驚出神罷了……倒是與侯爺無關(guān),叫侯爺看笑話了?!?/br> “本侯得他一句‘外祖父‘,故才敢直接叫一聲他的字,”傅懷信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又怔忪了起來,靜默片刻,復又幽幽地補充道,“不過你說的對,君臣有別……本侯這樣叫陛下,到底是不合規(guī)矩了些?!?/br> “侯爺是長輩,與妾身又是在私下里說話,哪里有那么多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呢,”鐘意見自己這個由頭找得不好,忙不迭地打補丁道,“妾身方才之所以驚了神,倒不是為這個……只是感慨侯爺與陛下感情深厚罷了。” “只是再深厚的感情,本侯也陪不了陛下多久了,”傅懷信眼睫微垂,怔怔地望著自己的右手,神色間突然多了股頹然的味道,幽幽嘆息道,“本侯畢竟已經(jīng)老了,也為陛下守不了幾天了……這個天下,終還是要落到陛下一個人的肩上了?!?/br> “小姑娘,你說他待你溫柔,那你日后,可也要好好地待他啊……陛下他,從小就孤孤單單的,本侯見著,”說著說著,傅懷信的眼底突然略略有些發(fā)紅,偏了偏臉,不想讓鐘意看到自己面上的狼狽,平息了語調(diào)后才苦笑著緩緩道,“總還是有些放心不下?!?/br> “侯爺哪里就老了?”鐘意想也不想便搖頭否認道,“您這才正是‘老當益壯‘之年??!正如曹公所言,‘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人家那時候可都五十有余了呢!” “小丫頭,”傅懷信忍不住被鐘意給逗笑了,一邊笑一邊搖頭道,“你這話倒是真心拿來安慰本侯的嗎?本侯今年可已經(jīng)六十有八了,真要按曹公的年紀算,本侯已得被埋進土里兩年了?!?/br> ——曹孟德正是卒于六十六歲。 這下鐘意是真的感到驚訝了,頗為震驚地對著傅懷信左瞧右瞅了大半天,喃喃道:“妾還以為侯爺最多也不過花甲之年呢!侯爺身體看著硬朗得很呢!” 傅懷信望著鐘意微微的笑了起來,溫聲道:“瞧著還硬朗罷了,人啊,還是不能不服老……不過聽你說了這樣一席話,倒也確實是讓本侯心里好受了許多。” 鐘意迎著他慈愛的眼光,心尖微微一顫,忍不住便浮出百般復雜的滋味來。 如果長寧侯真的是…… 鐘意默默在心里搖了搖頭,告誡自己現(xiàn)在還不是能多想的時候。 “小姑娘,本侯還沒有問你,”傅懷信瞧著鐘意便覺得莫名有些熟悉和面善,忍不住主動開口問她,“你又是叫什么名字呀?” “妾身姓鐘,”鐘意深深地瞧了對面人一眼,緩緩道,“名兒單一個‘意‘字?!?/br> “哦,”不過對面的人卻并沒有如鐘意所希望的那般對‘意‘字有什么反應(yīng),反而怔忪半天,神色悵惘道,“原來你姓鐘啊……” 說著說著,傅懷信便又忍不住細細打量了鐘意半晌,然后突然一笑,恍然道:“我說我為何一見你便覺得面善,這世上冥冥之中或許真是有緣份存在……你不僅一樣也姓鐘,連模樣都與先貞柔皇后有六、七分相似呢!” 鐘意呆呆的在心里算了半晌,這才反應(yīng)過來:先貞柔皇后,指的是武宗皇帝的生母、成宗皇帝所冊封的第二任皇后鐘氏……鐘意呆呆的坐了半晌,心道這卻估計誠然是巧合了。 鐘意連先貞柔皇后的畫像都不曾見過,一時更好判斷長寧侯所說是真是假,只好訕訕笑著道:“是嗎?那倒真是巧了……” “真的是像,”傅懷信左看右看,越看越感覺二人容貌相類,忍不住感慨道,“若是讓羲悅瞧見了你,還不知得有多喜歡……” “外祖母瞧著什么會喜歡?”宣宗皇帝的聲音遙遙從亭子外傳了進來,他大老遠便瞧見了鐘意在此與自己的外祖父聊得有來有往的,人還沒到,聲音里已帶了三分興致勃勃,走過來后先拉著鐘意笑著與長寧侯介紹道,“外祖父,這是鐘氏……朕正預(yù)計著哪日帶她去見見您與外祖母,不想你們兩個今日便先撞上了。” 傅懷信與鐘意起身向宣宗皇帝行禮,裴度左、右手各一個,親自扶了二人起來,三人重新落座,裴度瞧著這風牛馬不相及的兩個人,忍不住開口笑問道:“朕沒有來之前,外祖父與阿意是在聊什么呀?” “不過是隨便說些閑話罷了,”見對面的長寧侯不做聲,鐘意也只好挑些勉強能說的來,“侯爺說他有六十有八了,妾瞧著可不像呢……” “是啊,外祖父看著可絕不像個近古稀之年的老人了,”裴度聽著也不由勾唇笑道,“朕是不求著能像外祖父這般了……朕這輩子,能活到祖父那年歲,已經(jīng)是心滿意足了。” 鐘意悄悄低頭在心里算了算,武宗皇帝薨逝的年紀,大約是五十五上下,按當世的說法也算是‘高壽‘之人了。 只不過宣宗皇帝這雖是一句無心的感慨之言,卻似乎恍惚勾起了長寧侯心中的傷心事,鐘意瞧著,對面的人沉默了半晌,突然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是啊,也不怕陛下笑話,老臣自己都沒想到自己能活到這般年歲,”傅懷信頓了頓,艱澀道,“想當年在貞柔皇后的永壽宮里初識之時,老臣的年紀是三人里最大的……不成想到了最后,老臣卻也是活得最久的?!?/br> ——反是年紀更小些的武宗皇帝與郇渏初,都前后腳一一去了。 提起這些往昔故事,在場三人都不由沉默下來,裴度無聲地在桌下捏住了鐘意的手,力氣大得讓鐘意忍不住吃驚的側(cè)頭看他,而裴度臉上的神色卻很冷峻,他看也沒有看鐘意,只直勾勾的望著另一邊的長寧侯傅懷信,頓了頓,微微啟唇道:“父皇他……” “陛下,”傅懷信卻驟然回神,搖了搖頭,不算隱晦地打斷宣宗皇帝道,“子不言父之過、臣不言君之錯……陛下,老臣與您說這些,也從不是您想的那個意思。” “老臣只是覺得,”傅懷信說到這里,也像是有些難以啟齒般,沉默了許久,才繼而緩緩道,“老臣年紀也確實大了,很多事情,都越來越力不從心了……今年是武宗皇帝故去的第十個年頭,不瞞陛下,老臣此番回來,不僅是因有陛下之詔,更是想去北邙山再為他上一炷香……此番事了,老臣便想徹底地解甲歸田、告老還鄉(xiāng)了?!?/br> “難道長寧侯府不就正是您的歸處嗎?”裴度攥著鐘意的手不自覺的發(fā)緊,眼眶微紅道,“外祖父若是不想再在朝堂間勞累,朕準了您便是,正巧祖母也在別莊養(yǎng)病,您二老可一同……” “陛下,”傅懷信溫柔地打斷了宣宗皇帝最后的掙扎,音調(diào)很輕,但不容拒絕道,“老臣此番回來,也想帶羲悅一起走……我們預(yù)計去北邙山上完香,先去一趟青州看看。” ——青州郇氏,乃是郇渏初的出身之地,亦是他最后的埋骨之處。 “那去完青州之后呢?”裴度抿了抿唇,仍還堅持道,“你與外祖母年歲都大了,總還是要最后留在一個地方的……為何就不能留在洛陽呢?” “陛下啊,老臣已經(jīng)老了,”傅懷信溫柔地望著宣宗皇帝,委婉拒絕道,“早一步晚一步的,我們終究是要道別的……老臣陪不了您一輩子,以后的路,終還是得您自己走了?!?/br> 裴度偏過頭,掩飾住自己眼眶里驟然浮起的水意。 “定西侯之事,老臣已為您料理妥當了,”傅懷信悠悠的嘆了口氣,知道宣宗皇帝心里一時難以接受,倒也并不如何去勉強他,只從容的轉(zhuǎn)移了話題,輕聲道,“張望既退,西北那邊的兵力部署,陛下可有了新的計較?” “以外祖父之見,楚襄侯陸乘安可用否?”談起正事,裴度的神色也頓時嚴肅了起來,直言不諱道,“朕欲在江南重開‘福船新法‘,西北邊疆,至少三年內(nèi),朕不想再隨意變動了……外祖父覺得,陸乘安如何?” “陸乘安不錯,用來守城綽綽有余,”傅懷信點了點頭,毫不掩飾地表達自己對宣宗皇帝決定的贊賞,頓了頓,復又補充道,“除此之外,臣心中還有兩人欲薦與陛下……” 祖孫兩個便這么就著政事又談?wù)摿饲昂蠼袃煽嚏姟?/br> 話至最后,傅懷信起身告退前,猶豫了再猶豫,還是望著宣宗皇帝,緩緩道:“你母后的事……是臣沒有教導好她,以至于后來她心性偏執(zhí),幾番鑄下大錯。” “但是陛下,那是她的錯,或也可說,那是老臣的錯,”傅懷信靜靜凝望著宣宗皇帝,緩慢而有力的告訴他,“但無論如何,絕對絕對,都不是你的錯?!?/br> “陛下啊,不要再拿著你母后的錯誤來懲罰自己了,”傅懷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目光在宣宗皇帝與鐘意間來回轉(zhuǎn)悠了半圈,悠悠道,“這不是您的錯,而是因為她自己的問題……陛下決不可再因為她而封閉、責備自己什么了?!?/br> “不過這話老臣說的本也有些遲了,看到您現(xiàn)在身邊有了能敞開心扉的人,老臣真是高興……這樣真好,真的好?!?/br> “陛下,您以后會有自己非常美滿的日子,所思所愛者,皆在身邊,”傅懷信朝著鐘意溫和地笑了笑,“你們都會有的……而我們這些老人啊,早就該隨著那些過去那些破爛事兒一起入土了……不必掛牽,更不必遠送?!?/br> “老臣與羲悅走那天,就不再來宮中與陛下告別了?!?/br> 一直到長寧侯離開了有半刻鐘之后,裴度仍坐在原處,僵著身子沒有動作。 鐘意小心翼翼地望著他,一時也顧不得初見長寧侯后自己心頭的波瀾,只憂心著他現(xiàn)下的反應(yīng)來。 “母后懷我時,太醫(yī)診脈,說是雙胎,”裴度僵著脖子在原處坐了許久,突然遙遙望著遠方人造的山景,看也不看身邊的鐘意一眼,只自顧自道,“后來生下來時,卻是一死一生……有太醫(yī)與母后說,大的那個是被小的那個搶占了養(yǎng)分而生生害死的?!?/br> “而就在我落地的同一時間,南邊遭了洪災(zāi),大水沖破了黃河堤岸,只波及了沿岸的數(shù)萬戶條百姓……父皇說,我生來便是‘不祥之人‘?!?/br> “你說可笑不可笑,”裴度微微側(cè)過頭來,微笑的望著鐘意道,“其時在位的皇祖父都還尚未說些什么,父皇倒是先怕得厲害,生怕有人以此事來攻詰東宮,搶先一步,上表父皇,說要廢掉我這等‘不祥之人‘的皇嗣出身,宜貶為庶人、平息民怨?!?/br> “武宗皇帝必不是先帝那般可笑之人,”雖然知道這話說得大不敬,但光是聽身邊的人平鋪直敘的回憶,鐘意就覺得心尖憤怒得厲害,一把握住了宣宗皇帝的手,鏗鏘有力道,“有天災(zāi)降于世,身為當時的一國儲君,不去想著如何以人力挽救之,反是先推了自己的孩子出去背鍋……先帝枉為人父,更不足以配為人君?!?/br> “他啊,他也是個可憐人,”裴度怔了怔,又緩緩搖搖頭,輕笑道,“我原是極厭憎他的……直到后來我知道那件事?!?/br> “他被陵山之謎折磨了一輩子,為了陵山之謎,娶了個自己的不愛之人,殺了郇相,忍了我大半生……最后鬧得君臣離心、夫妻反目、所愛之人不得好死,可惜他至死卻都不知道,陵山之謎,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完完全全針對他所設(shè)下的圈套?!?/br> “就是因為我母后想嫁給他,”裴度輕笑著與鐘意道,“多可怕,母后她演的那樣真,不僅騙過了他,甚至險些連自己都騙過去了……做戲到這種地步,真是讓人敬佩至極。” “可是她死的倒是痛快……她毀了剩下所有人的一生?!?/br> “我只要一想到此,就覺得心頭一窒,喘不過氣來,”裴度漠然道,“我原還可以恨父皇、恨郇相、恨那些不知所謂之人……到了我才發(fā)現(xiàn),我自己的出生,才是徹徹底底的原罪。” “是我對不起他們所有人,我才是這世上最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那個……或許還就真如父皇當年所說那般,我生來本就是個不祥之人?!?/br> 第61章 寶兒 “最為卑劣的是,我就算是知道了,”裴度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厭棄道,“卻還從來都不敢在人前說起……自己都沒有膽量去承認?!?/br> 裴度說到這里,自己也覺得沒什么意思了,起身牽了鐘意起來,打算回去了。 鐘意猶豫了一下,卻是原地頓了一頓,然后一把撲到了宣宗皇帝懷里。 “不是的,不是這樣算的,”鐘意雙臂環(huán)緊,死死抱住宣宗皇帝的腰部,認真地與他分辯道,“這些事情,沒有哪一件是陛下您做下的,更沒有哪一件是您想要這樣的……這怎么能算得上是陛下的過錯呢!” “然斐,”裴度微微低頭,捏緊鐘意的下巴,面色冷肅道,“阿意,叫我然斐……這皇宮,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沒有一處是干凈的,染滿了不盡的鮮血與臟污……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愿從未生于這深宮內(nèi)帷之中?!?/br> 鐘意抬眼,靜靜地凝望著宣宗皇帝清俊的眉目,雙眸里莫名多了些別的什么東西,微微啟唇,輕輕道:“斐郎……” 裴度大力掐住鐘意的腰,重重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