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長相偏嫵媚妖嬈，性子卻溫柔善良，關鍵時刻又十分大膽，偏偏有時候又純真得像個孩子。

    “我怕賊人守在濟南府，進京路上不會順利，丁師傅幾個未必應付得過來。待我傷好了一同進京，也好有個照應，如何？”

    這人竟然能主動開口挽留自己，姚妍心中一喜，卻還是垂頭哀嘆：“就算沒有賊人，我和弟弟進京路上也不會平坦，只怕進京后更加麻煩重重。只是萍水相逢，遇難互相拉扯一把就是了，往后自然是橋歸橋路歸路。您乃正兒八經(jīng)侍衛(wèi)，我和弟弟卻是飄零人，哪里還有機會見面?！?/br>
    安王：“……”聽她這意思，侍衛(wèi)身份都高了？？？

    見安王皺眉，姚妍忙收斂神色，強笑道：“何必說這些惱人的話，車到山前必有路，先將身體養(yǎng)好才是。雞湯還要趁熱喝，將體內(nèi)寒氣逼出來，您才能好得快。”

    一雙白嫩嫩芊芊素手捧著一亮紅色釉彩湯碗，相互映襯十分好看。盯了片刻，安王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神了，忙端過碗來。卻因為急，半捧住了姚妍的小手兒。

    姚妍羞澀得將手往回撤，差點將碗給丟了，安王怕燙了她的手便又越發(fā)捧住……

    兩兩相望，姚妍臉紅如桃子，小聲哼哼道：“你先把手拿開吧?！?/br>
    安王頭一次知道什么叫手足無措，耳朵尖也紅了。

    將碗放到桌上，姚妍往后撤了兩步：“我們明兒便走了，您在這里安心養(yǎng)傷?！闭f完匆匆離去。

    安王捧著湯碗，輕輕啜了一口，明明是苦藥，卻喝出了蜜的味道。

    又想到自己如今處境，大事未成還被重重堵截，日后沒有安生時候。也罷，何苦把她也牽連進來。

    姚妍到了院中方長出一口氣，捧住臉想：難不成這人并非太監(jiān)？若非太監(jiān)，位高權(quán)重，真真夫婿好人選。

    又拍了拍自己腦袋，前世這人可是兩年未有子嗣。重來一回，她不能拿自己終身幸福冒險。

    主持大師在遠處看著這里情景，忍不住搖了搖頭，這女人絕非表現(xiàn)出來那樣純良，但愿外甥別入了套。

    第二日，姚妍說走便走，臨行前往安王窗邊站了片刻，終究沒有進去，嘆口氣便走了。

    而安王一直等她進來，哪怕見上一眼，卻連這也沒有等到。聽到那一句嘆息，心里緊了又緊，終究沒有舍得開口留人。

    第一次見到對他不死纏爛打的女人，他卻反而只能無奈放走。

    而沒等到安王主動開口的姚妍，心里也埋了一絲陰影，心道昨日果真只是一時假象，這男人心里并未有她。

    不過管他是不是太監(jiān)，日后但凡能用上，她厚著臉皮也要去求一求。

    望著濟南府城樓，姚妍感嘆萬千。上輩子被宋管事等人給整了一頓，這輩子她可要好好討回來。

    吩咐丁師傅：“您派人先打聽一下宋管事等人住到了哪個孟家客棧，咱們暫時先避一避?！?/br>
    丁師傅明白了，姚姑娘這是不想同路了。

    本以為要等好一會，消息才能傳回來，可眨眼見打探消息的小鏢師便回轉(zhuǎn)了。

    “濟南府東南西北四家孟家客棧，我本想先到南店看看，沒想到一進城便見到了宋管事，正坐在城墻根下曬太陽?！?/br>
    姚妍：“……這大冬天的，宋管事倒是好興致?！?/br>
    那人裂開嘴笑：“我怕他們認出我，便將帽子圍巾一遮，問旁邊的人他們這是干啥。那里閑漢多，打聽事方便?！?/br>
    宋管事等人如此凄慘，其實說來也簡單，都是沒錢鬧的。

    這些人路上遇到黑衣人截殺，人倒是死得不多，但多多少少都帶了傷。一看情勢不對，這些人跑得比兔子還快，哪里顧得上財物。

    等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無長物，又跑回官道上尋找馬車，可哪里還能找到。又因為一路靠腿走，到了濟南府城門都關了，只好在冰天雪地里混了一夜。

    本就身上帶傷，又被凍傷，一個個再不找郎中估計小命不保。

    但看郎中要錢，他們哪里有？

    出門在外，這些人多少身上有幾個銅板，可奴才又有幾個錢。唯有宋管事還好些，只是混亂逃跑中也沒剩多少銀兩了。

    若要救人，銀子必然一個不剩，若不救，宋管事怕回去不好交代。正猶豫中，有了解他的便威脅道：“宋管事，當初夫人可是給了你五百兩銀票，咱們?nèi)ソ线€多少花了幾個錢，可自從到了姚家，之后花費可全是他們來負擔。咱們都受傷了，你還留著銀子裝進自己腰包里？”

    其他人附和：“對，老宋你趕快拿銀子，咱們死了，你一個人回府也活不成?！眮斫纤闶欠什睿@些都是家生子，背后關系復雜著呢，也不是好得罪的。

    宋管事急的頭上冒汗，把荷包往外一掏：“你們看，這里面哪有銀子。就這幾兩碎銀子還是我那婆娘給的，讓我從南邊多買幾盒胭脂，說是便宜又好用。”

    有人不服：“夫人信任你才交你保管，你竟然丟了！當初姚姑娘要去千佛山，你偏偏不去，若是去了，哪里會遇到這種事情?！?/br>
    “就是，你平日就愛自作主張，還偷偷克扣銀子，別以為咱們不知道。尋常無事我們睜只眼閉只眼，可咱們?nèi)缃裥∶伎觳槐?，你還這樣便是下作，讓咱們瞧不起你。”

    這些人里有男仆有婆子，這些還好說，問題是護衛(wèi)也虎視眈眈盯著他，宋管事覺得自己要不掏這個錢，這些人能生撕了他。

    為了平安活到京城，宋管事只好掏光銀子給這些人找了郎中。

    結(jié)果自然是錢花光了，這還是郎中好心給免了零頭。因都是皮外傷，再就是凍了一夜有些風寒，弄點尋常藥便好，倒是不麻煩。

    可之后呢？沒錢日子豈能好過？餓著肚子，越發(fā)覺得饑寒交迫要死要活。

    他們尋到孟家客棧，說是與主子走散了，約好了在這里見面，最多一兩天便匯合，請掌柜通融通融，讓他們先住進去，哪怕是大通鋪呢。

    宋管事覺得大通鋪委屈了自己，可客棧掌柜還嫌棄他們呢。一臉滄桑，一身臭味，衣衫還破破爛爛，尤其還有好多個掛彩的，總之就不是正常人，不定是哪家土匪窩子里出來的，與人火拼失敗了，來坑他們客棧的。

    客棧背后靠山硬，能怕無賴？直接將人哄走。

    宋管事又拿出英武侯府名頭，被嘲笑個底朝天。

    “莫說英武侯府，便是國公府我們也不給白住，在濟南府地盤上，小小侯爺我們還看不到眼里?！毙阂贿呎f一邊“呸”，騙吃騙喝還有理了，德行！

    不僅孟家客棧，論誰都不會施舍，便是面鋪子都懶得施舍一口面湯，嫌棄他們臟了地盤。

    餓極了護衛(wèi)還想耍橫搶包子，被老板娘掄著棍子便打了起來。雖然是小本買賣店里沒幾個人，可街坊都是認識的，老板娘一聲吼，圍過來幾十個人。

    別說山東大漢，便是大娘都壯實，沒把他們揍死算是手下留情。

    無法，最后這群人只能淪落到在南城門蹲守等姚妍一行人，比狗等主子還急切。

    聽完這些，姚妍只覺身心通泰。上輩子這些奴仆一個個比大爺還拿譜，時不時說些不中聽的暗示，坑她往外掏錢，不然在侯府中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現(xiàn)在好了，加倍讓他們嘗嘗挨凍受餓被人欺負是個什么滋味！

    第8章 故人

    一路往北，一馬平川，官路越發(fā)寬敞平坦。

    當初因宋管事催的急，京杭大運河還在冰封期，姚妍一行便只能坐馬車顛簸。如今官道好走，速度也能快上許多，不到半個月便進了京城。

    自宋朝開始，江南富庶超過北方，這幾年又因為東南起了海運，越發(fā)豪富起來。但到了京城，一行人方知小看了北方，帝都終究還是有帝都氣派。

    姚景元小小年紀，從未出過蘇州城，最多也不過跟著母親到郊區(qū)寺廟上個香而已。后來一路被顛簸得蔫蔫的，話都不愛多說，更談不上有觀景好興致。

    這會卻趴在車窗上連連驚呼：“姐，轉(zhuǎn)糖人的！那個小孩拿著一匹馬！姐，看那里，耍猴的！那里，玩把戲的……姐，到處都是賣好吃的！”

    文琪文慧也跟著連連點頭：“京城真好，連街道都比咱們南邊寬了三四倍，天也更清湛?！?/br>
    劉嬤嬤笑得低調(diào)又自豪：“那是，只有京城這樣好的地方，才能培養(yǎng)出咱們夫人那樣優(yōu)秀的閨秀！這才是南市，不過是窮人住的地方，小打小鬧而已。到了皇城附近，到處都是侯府、國公府，還有一二品大員聚集，那才叫華貴氣派。”

    姚景元眼睛一亮：“舅舅家也是侯府，肯定也氣派嘍?！?/br>
    劉嬤嬤笑：“自然?！弊旖翘糁?，笑意卻不達眼底。

    心想若是侯爺真器重這一對外甥外甥女，就不該只派宋管事那等二等奴仆，好歹會派一個主子去迎一迎，哪怕是祖中旁支呢，名頭也好聽。且宋管事之流不過奴仆，態(tài)度卻稱不上多恭敬，可見主人態(tài)度了。

    姚妍摸著弟弟碎發(fā)，“雖是舅舅家，卻和咱們娘親不是一母所生，景元莫太過依戀了。你想想咱們蘇州城富貴人家有幾個沒有妾室的，不同母親生的孩子真有那么團結(jié)友愛？”

    姚景元雖小，卻不傻。仔細一想身邊認識的孩子，果真如jiejie說的，異母所生兄弟姐妹即使在外人面前都時不時打機鋒，在家里還不定斗成什么樣的烏眼雞。

    他眼神黯淡下去：“jiejie，我懂了。如果舅舅待咱們不好，咱們是不是回蘇州？”

    姚妍摟過弟弟笑道：“莫怕，咱們京中有宅子也有地，不愁吃不愁穿，即使旁人不喜歡咱們，也不妨礙咱們好日子。放心，jiejie定讓你過上舒心好日子?！?/br>
    見jiejie眼神堅定，姚景元也笑了起來：“嗯！我信jiejie。”

    劉嬤嬤聽了后便小聲問：“姑娘，咱們不是要住在侯府？”

    姚妍搖頭：“嬤嬤，你從侯府出來的，你覺得母親當年在府里過得如何？我和弟弟這樣商戶身份，他們能當正兒八經(jīng)親戚待？與其去了侯府處處看人臉色，倒不如自己單住好一些。仗著侯府親戚的名頭，一般市井小民也沒人來敢欺負咱們。”

    當年夫人還是姑娘的時候，日子談不上壞，卻也絕對不好。不然京城這樣多適齡人家，何至于會被嫁到江南。說是嫁，可姚家給了十萬聘禮，多數(shù)被侯府扣下來，和賣閨女也沒差別了。

    老爺夫人相繼去了，姚家家族為了爭奪鹽利斗個你死我活，當時見到侯府來人，她以為姑娘終于可以過清凈日子了。沒想到，出了狼窩，等著的可能是虎xue！

    見劉嬤嬤臉色發(fā)白，姚妍拍拍她的手：“一切都會好的，侯府還是要臉的?！奔词箟牡焦亲永?，該要的臉面還是會要，不然會被戳爛了脊梁骨，在權(quán)貴圈子里再混不下去。

    劉嬤嬤心道自己一把年紀了，卻還不如姑娘想得通透。她靜下心來，指揮著車夫往姚家宅子趕去：“過了這條街，馬車就要往右拐，咱們宅子離國子監(jiān)不遠，風水寶地！”

    “因為咱們是商戶，爹爹便特別羨慕讀書人，當時來京城置辦宅子，一聽說國子監(jiān)附近有院子出，緊趕慢趕搶到手，比旁人多花了幾百兩銀子。即使只是一個兩進的小院子，可爹爹覺得特別值！”姚妍笑，覺得爹爹有時候也是瞎胡鬧。

    劉嬤嬤一臉贊同：“可不就是值了，以后咱們元哥兒進了國子監(jiān)讀書，離家近是個寶，早中晚都有熱乎飯吃?！?/br>
    姚景元點頭：“對的，我要考狀元，還要養(yǎng)jiejie?！?/br>
    一車人都笑了起來，恭維小少爺一定得償所愿。至于日后，還真真讓人服氣，切切實實說到做到，這倒是大家沒想到的。

    到了路口，姚妍趕緊吩咐車夫：“押貨的先回家，咱們先往左邊拐去，我今兒很想四處轉(zhuǎn)轉(zhuǎn)?！?/br>
    劉嬤嬤雖覺得姑娘第一次進京就瞎指揮有點胡鬧，但只要姑娘高興，她也不攔著，馬車左拐右拐便到了玄武大街上。

    馬車剛行了一會便被人群堵住，問了問情況，卻原來是前面有一年輕貌□□在賣身求助。

    這少婦丈夫前年出海，一去不歸，她和婆婆兒子一家三口苦受家業(yè)。去年婆婆去了，村里閑漢便時不時想來占便宜，日子便越發(fā)難過。過年時節(jié)兒子又一病不起，村里鎮(zhèn)上郎中問便，錢花光了，病卻還未治好。

    于是一狠心求里正寫了文書，自賣自身，但條件卻是兒子保留良民身份。因為不是全家賣，稍有些家底的人家就不放心，是以看的多，真出手賣的卻沒有。

    也有幾個男人看中了這少婦美貌，想買了做妾，可這婦人放下話來，寧愿當清清白白奴仆，不愿與人為妾，即使正妻也不成。

    姚妍上輩子便聽說這少婦故事，里面曲折不細說，但這女人后來做胭脂水粉生意，眼光獨到不說，性子潑辣、嘴皮子利落、為人也仗義，實在是經(jīng)商能手。后來她相公回來了，帶回大批錢財，兩口子把幾家鋪子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成為京城有名的大商戶。

    現(xiàn)如今，姚妍指靠不上老本，為了將來生活得好，只能另辟蹊徑，自己做一做生意?？杉词怪貋硪皇溃灿凶灾?，壓根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她記起前世這少婦便是上午在這里自賣自身，下午晚上幫夜市攤子干苦力，勉強拿些藥維持著他兒子生命。

    沒想到，她沒來晚。

    觀看一會，姚妍覺這女人眼神堅定，即使有閑漢撩sao，她眼神也只當他們是死人，果真是自強自立之人。

    便從馬車上下來，走過人群，半蹲在這少婦面前：“跟我來吧。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卻也能幫你養(yǎng)活兒子?！?/br>
    這么多天，頭一次有女人來詢問，還是一小小少女。那少婦抬起頭來，入眼的便是一嫵媚桃花顏。媚則媚，眼神卻純，她心里安定幾分。趕緊站起來行了一禮：“奴家夫君姓薛，奴家姓李，您叫我薛氏或薛李氏都可。奴家想大膽一問，姑娘家中幾口，真能容下我這兒子？”

    姚妍笑，心道估計是這陣子被騙怕了，便也不計較?！斑@里不方便多言，先拿著銀子治好了你兒子，再到國子監(jiān)旁邊的安陽胡同來尋姚家便是了。”

    將銀子放到薛氏手中，姚妍也不再多停留，往馬車里走去。

    薛氏愣在當?shù)?，足足有兩個大銀錠，她這輩子沒見過這樣多錢。等反應過來，趕緊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抱起兒子便往醫(yī)館趕去。

    劉嬤嬤小聲嘮叨：“姑娘您也忒好心，她拿了銀子跑了怎么辦？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騙子，到處都有賣身葬父之類的女子，也有那自殘的男子等等，多數(shù)都是騙錢而已?！?/br>
    賣身的人多，她又不是個個照應，還不是想著互惠互利?！安贿^二十兩銀子，對她是救命，對我卻只是聽個聲響。就算是騙子，也傷不到根本，全當買個教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