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冬抽出幾張紙巾幫爺爺擦嘴，剛準備扔進垃圾桶里，但她動作一頓，昏暗的燈光下，紙巾上染上了一片暗紅……

    攥緊了五指，舒冬的手微微發(fā)抖。

    奶奶把燈打開了，爺爺?shù)目人月暆u漸停下來，宋風抽出兩張紙巾，把他嘴角的血擦干凈，并且以他看不見的角度扔進了垃圾桶里。

    舒冬倒了一杯水，讓爺爺漱口。

    “夜真長，難熬……”爺爺半靠著，閉著眼睛喃喃自語。

    “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點了，要不再睡會？醒了之后天就亮了。”宋風耳朵靠近他嘴邊，他的聲音太微弱含糊不清，已經(jīng)聽不清楚了。

    爺爺搖了搖頭，幅度微弱得幾乎看不見。

    過了片刻他拽著宋風的隔壁又艱難地坐起來。

    “小風呢……”爺爺說一句話都呼吸困難。

    “我在?！彼物L抱住他。

    “去買點感冒藥吧……這兩天好像感冒了……”

    爺爺說一句話，要緩好久才能說下一句，帶著鼻音的含糊，似乎真得和往常感冒了一樣，但他不知道，這并不是感冒……

    “前天去藥店買的那盒還在抽屜里，”宋風打開最上層的抽屜，里面滿滿的藥。

    舒冬拿著水杯，正在倒熱水。

    “不吃那個……吃了都不管用……要感冒通……”

    “先吃這個吧，等天亮了讓小風再去好不好？”奶奶輕輕拍著爺爺?shù)谋场?/br>
    可能是太痛苦難忍，爺爺?shù)膱?zhí)拗的脾氣又上來了，他說話斷斷續(xù)續(xù)，佝僂著背一點力氣也沒有。

    宋風望著外面無邊的黑暗，仿佛是他心里的深淵，沒有一絲希望，也深不見底。那盒感冒藥在他手里被捏得扭曲，包裝紙盒堅硬的棱角抵在手心，他卻感覺不到疼痛。

    舒冬不敢看爺爺，他彎著腰，脊背的骨頭都突出來了，似乎已經(jīng)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

    眼睛發(fā)脹，舒冬抱住了宋風的手臂。

    “去買……感冒藥……”

    “小風去吧?！蹦棠谈物L擺了擺手。

    宋風伏在爺爺耳邊：“我現(xiàn)在就去買，一會兒就回來了?！?/br>
    “快去……”

    宋風走出了房門，奶奶又跟舒冬擺了擺手，讓他們都出去了。

    “快去……”爺爺還在呢喃。

    他的意識已經(jīng)不清楚了，身邊的人也看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生病了，想吃藥，想快點好。

    出于求生的本能，奄奄一息的病人都想在彌留之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管有沒有用，但手里抓著點什么才能安心。

    人都是害怕死的，因為死亡就是——這世間的一切繁華冷暖，再與你無關了。

    .

    窗外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把病房暈黃的燈光吹得搖搖欲墜。

    奶奶坐在病床邊緣，抱著爺爺，聲音帶著屬于老人的溫柔：“鶴然，你再等兩年，等等我，到時候我們一起回去……”

    所有的聲音似乎都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恍恍惚惚得仿佛很遙遠，爺爺無力得靠在奶奶身上，沒有說話。

    .

    走廊里格外安靜，懸掛在上面的時間像是催命的計時器，一秒一秒，無情地溜走，仿佛時間一到，死神就要揮舞鐮刀。

    樓梯的轉(zhuǎn)角，宋風靠墻抱著舒冬，沒有之前那么用力，只是輕輕抱著，好像所有掙扎的力氣都已經(jīng)用盡了，只剩下深不見底地無助和蒼白。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等待命運審判的結(jié)果。

    人太渺小了，如果命運要給你什么，你從來都無從反抗。

    “回去吧?！笔娑犞椒€(wěn)的心跳，但越是平靜，她越是害怕。

    “舒冬，”宋風聲音沙啞。

    “嗯？”

    “等我們老了，我希望能比你多活一天?！?/br>
    這樣，你就不用承受這些痛苦。

    心里涌動著酸澀和感動，舒冬踮腳，在他唇上輕吻。

    .

    宋風回到房間，拿出剛剛被他捏在手里的感冒藥：“買回來了，現(xiàn)在吃嗎？”

    爺爺迷迷糊糊得睜開眼：“好……”

    舒冬倒了杯溫水，宋風取出三四粒膠囊，喂爺爺吃下去。

    再次關掉房間的燈，天邊已經(jīng)有了微弱的晨光，爺爺漸漸睡著了。

    .

    早上七點。

    宋風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昏沉，只睡了十幾分鐘他就醒了。目光掃過旁邊的病床，爺爺依舊閉著眼睛，奶奶在旁邊看著他。

    像每天早上一樣，宋風伏在他耳邊：“我去買點粥，一會兒吃早飯?！?/br>
    沒有回應。

    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宋風心臟猛得收緊：“爺爺？”

    他經(jīng)常閉著眼睛，但因為疼痛從來沒有睡熟過。

    舒冬連忙走過來。

    宋風聲音發(fā)顫：“爺爺？”

    “剛才還在叫我……”奶奶往前傾了傾身，“鶴然……”

    舒冬輕聲試探：“爺爺？”

    宋風的手發(fā)抖，他緩緩伸到爺爺鼻間……

    靜悄悄的，什么都沒有。

    宋風心臟瞬間空了，眼睛猩紅，熱淚洶涌。

    “爺爺！”

    “鶴然……”

    “爺爺你醒醒！”

    “睜開眼睛看看我……”

    “別走，求求你別走……”

    所有的聲音都變得越來越遠，直到聽不見，病房內(nèi)的悲慟像是一場舞臺劇，有些人物，要謝幕了。

    最后，連畫面也消失在一片空白中，只有窗外的陽光亙古不變得溫暖，然而又那么刺骨。

    .

    從宋風知道爺爺?shù)冒┌Y到他去世，只有十一天。

    他想著只要自己好好賺錢，以后帶他去最好的醫(yī)院，然而……只有十一天。

    一切短暫得像一場夢，兩個月前他們還在旅行，然而現(xiàn)在爺爺已經(jīng)不在了。

    命運從來不會等你準備好，他像是個帶著鏈條的冰冷機械，只會毫無感情的把這些事安排到你的生命里，扼住你的咽喉，逼著你去承受。

    你想變得更好，然而，你愛的人已經(jīng)等不了你了。

    每個人都是在匆忙間，懷著疼痛長大，也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再跌跌撞撞地走向下一個匆忙意外。

    因為這種告別，我們永遠學不會。

    .

    太陽照常升起照常落下，可有些人，永遠也看不到了。

    爺爺，走好。

    第61章

    一周過去了，一切都塵埃落定。

    把賓客送走，才能輪得到家人坐下來靜靜感傷。

    墻上還掛著全家福，客廳里還放著爺爺?shù)臅?，那本他看了無數(shù)遍的《紅樓夢》半開半合，書頁翻飛，上面似乎還殘留著爺爺?shù)那咫h……

    所有的東西都沒有變，然而爺爺卻不會再回來了，有一種恍惚的不真切。

    像是做了一場夢。

    這一周，舒冬一直住在宋風家，宋風讓她晚上陪奶奶一起睡。

    許琬竹也是在前兩天剛走，她在這里已經(jīng)待了很久，孩子老公一直催她回去，但她不心里過意不去，也放心不下。她怕這個家突然空落落的，宋風和奶奶承受不住。

    宋風沒告訴許琬竹他和舒冬領證了。

    中午，宋風在做飯，舒冬打掃客廳，累得額頭上冒了一層細汗，客廳里電視開著，奶奶看舒冬在忙活就坐不住了。

    “馬上就好了，您快坐著吧。”這一段時間大家都很累，舒冬怕奶奶這根弦忽然松下來再生病。

    “我沒事，就是坐不住?！蹦棠棠弥ú?，開始擦茶幾和書柜。

    “地上還不干，您小心不要滑到了?！笔娑瑒倓偼狭说?。

    “知道了，你去看小風做好飯了沒有?！?/br>
    “好，要是餓了先吃點餅干。”舒冬把拖把放在衛(wèi)生間，洗了洗手，然后去了廚房。

    夏天做飯簡直是種災難，廚房熱得像個蒸籠，舒冬剛打開推拉門就被熱氣環(huán)繞，宋風穿著的黑色t恤后背被汗洇濕了一大片，顏色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