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不去洗手間？”護士還在準備東西，宋風來到爺爺身邊，怕一會兒扎上針后不方便。

    “去吧……”爺爺聲音微弱。

    “不好意思，麻煩稍等兩分鐘?！彼物L看了一眼護士。

    “沒關系，不著急。”護士笑了笑，這么多天來對宋風印象很好。

    洗手間就在房間內，爺爺一個人已經(jīng)下不了床了，宋風小心翼翼地抱著他到洗手間，怕他出什么事想跟他一起進去，但孟爺爺體面了一輩子，都已經(jīng)下不了地了，還要宋風在外面等著，一個人把門關上了。

    過了片刻，護士為爺爺打上了點滴。

    “今天幾瓶……”爺爺半靠半躺著。

    舒冬拿著單子看了一眼：“今天有九瓶，不過有幾瓶都很小，一百毫升的?！?/br>
    “唉……又得好久不能動了?！睜敔敵脸恋貒@了聲氣。

    “腿不舒服嗎？我給您捏捏腿?！笔娑玫首幼诖睬?。

    “不用了……把它調快點……快點輸完?！睜敔斂粗稽c一滴往下落，心煩意亂。

    舒冬正準備站起來，宋風走了過去，他調了調：“已經(jīng)是最快了，要不你睡會兒？”

    “睡不著……不輸這一瓶了…太慢了?！睜敔斁o皺著眉頭。

    現(xiàn)在輸?shù)檬菭I養(yǎng)液，一大瓶乳白色的液體，比較黏稠，比其他液體輸?shù)寐芏唷?/br>
    “您整天不吃東西，不輸這個身體會受不了的?！睜敔斖壬嫌嗅樖娑桓姨珓?，就往上幫他捏揉胳膊，“快點把身體養(yǎng)好了，我還想吃爺爺做得飯呢?！?/br>
    爺爺看著舒冬笑了笑：“好，做冬冬喜歡吃的……”

    還是去年秋天奶奶生日的時候，舒冬第一次去宋風家，第一次吃爺爺做得飯，但第一次，似乎也成了最后一次……

    人生真得很殘酷，你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也永遠都不知道哪次和朋友親人的分別，就成了永別。

    “怎么又不見你奶奶……”爺爺閉著眼睛又睜開。

    “剛剛打電話說在給你做午飯，一會兒就過來了，”宋風笑了笑，“現(xiàn)在怎么那么黏人呢？”

    “以為她又出去玩了……”爺爺說話有氣無力。

    “整天擔心你都還來不及?！彼物L拿濕熱的毛巾，幫爺爺擦了擦臉，又擦了擦胳膊和腿。

    這幾天，總有孟爺爺?shù)膶W生和宋風爸爸的戰(zhàn)友過來探望，今天中午也來了幾個爺爺?shù)膶W生。

    從年輕時候開始，爺爺教了一輩子書，他的學生也都三四十歲了，有的特地從隔壁市過來，有很多來不了的都讓同學捎了錢。

    但宋風怎么都不要，這些錢讓他害怕，所以這些是什么錢？

    是爺爺?shù)拿鼏幔?/br>
    靠著墻深深地呼吸，宋風知道他想多了，這只是他們的一份心意，這些叔叔阿姨人都很好，過年的時候也會去家里，但事實擺在面前他沒辦法若無其事地收下那些錢，拿在手里的時候，他會覺得透不過氣。

    孟爺爺很受人尊重，但他不愿意把自己的難處說出來，誰家里都不容易，他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宋風爸爸剛去世的前兩年，有很多戰(zhàn)友都來看望爺爺，但只要一留錢，爺爺就開始趕客了。

    .

    爺爺很挑食，總說奶奶做得飯不好吃，但是最近在醫(yī)院食堂買得飯他一口都吃不下，就奶奶做得還能稍微吃點。

    中午奶奶提著保溫盒過來了，小心翼翼地喂爺爺吃飯。

    有些人進來就偷偷出去抹眼淚了，看不了這種畫面。

    大家都挺忙的，抽出點時間來不容易，待不了太久就要趕回去，大家跟爺爺告別了之后一起往外走，宋風去送他們。

    “一起去吃個飯吧，看見你們來爺爺挺高興的?！比饲槭拦史矫?，宋風很早就懂了。

    “不用不用，你快回去吧，老師身邊離不開人?！币粋€年齡稍大的男人說。

    “就在醫(yī)院對面，正好順路?！彼物L笑了笑，對面前的人有印象，前年的時候好像來過家里。

    “小風你別跟我們客氣，以后有什么需要記得跟我們打電話?！蹦腥伺牧伺乃物L的肩膀。

    “好，謝謝叔叔?！彼物L也沒再勉強。

    宋風把他們送到電梯，等到爺爺把飯吃完了，才和舒冬一起去了醫(yī)院餐廳。

    “下午回去吧?！彼物L抓住舒冬的手，怕她太累了。

    正是中午，現(xiàn)在人餐廳很多，舒冬下意識地往旁邊看了看，不好意思地慢慢抽回來手，她搖了搖頭：“我在這里陪你?！?/br>
    她的眼睛躲閃不敢看他，宋風知道她害羞了，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舒冬?！?/br>
    “嗯？”

    “謝謝?！?/br>
    “……”突如其來的話，舒冬愣了愣，她抬頭望著他，“以后對我好一點?！?/br>
    “好?！?/br>
    .

    舒冬和宋風回去，張醫(yī)生正在查房，好像結束了。

    “今天上午的檢查結果取了嗎？”張醫(yī)生問宋風。

    “取了?！彼物L從柜子里取出來，“上午去找你，好像沒在辦公室?！?/br>
    “好，一會兒去辦公室我看一眼?！睆堘t(yī)生又看著爺爺說，“您好好休息，我去下其他病房?！?/br>
    “麻煩你了……咳咳…”爺爺剛說話又忍不住咳嗽。

    “不麻煩，您好好休息。”

    過了二十分鐘，宋風拿著上午的檢查報告去了醫(yī)生辦公室，張醫(yī)生拿出來ct影像圖。

    “看這里的白色，肺里有很多氣體，還在不斷擴散。”張醫(yī)生又拿出來手機，“這是我剛剛在病房拍的，你看胸前這些血管，都暴脹，說明有些地方已經(jīng)堵塞血液流通不暢了。”

    “他每天晚上都疼得坐半夜，有沒有什么辦法？”宋風目光落在那些圖上。

    “現(xiàn)在……什么都來不及了，而且孟老先生的體質太弱，做那些太折騰身體?！睆堘t(yī)生沉沉地嘆了口氣。

    “所以現(xiàn)在就是等死嗎？”

    宋風眼睛紅得厲害，腦子里全是爺爺一聲又一聲得咳嗽，已經(jīng)連續(xù)幾天都咳出了血，每天都在病床上，從白天熬到晚上，再從晚上熬到天明。

    “小風……還有一種方法能暫時緩解疼痛，但在醫(yī)院屬于毒|品違禁藥，得上面一級一級往下批才能用，而且只能暫時止疼，對身體有害。”張醫(yī)生欲言又止，“要是想清楚了，我一會兒給你個單子，簽個字?！?/br>
    毒|品？

    “好?！彼物L喉嚨干疼。

    見慣了生老病死，但張醫(yī)生心里還是堵著說不出話，只輕輕拍了拍宋風的肩膀。

    “還有多長時間？”宋風一直不敢問。

    “……就在這幾天了?！?/br>
    第58章

    2018年8月7日天氣晴

    前兩天，陳輝把爺爺奶奶出去玩拍得照片洗出來了，奶奶昨天在家整理好裝在相冊里，現(xiàn)在正翻著一張一張給爺爺看。

    “爺爺真好看?！笔娑喙獠蹲降揭粋€畫面。

    看樣子是在山頂，爺爺穿著藏青色暗紋的唐裝，背后成片的松海和云霧繚繞，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感覺。

    “奶奶拍的?！彼物L站在舒冬身后，微微環(huán)著她往前傾身。

    腰間突如其來的癢，還以為他又在鬧，舒冬條件反射地扭頭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好像沒有其他意圖，過了幾秒似乎慢慢習慣了這微弱的觸感，舒冬低頭繼續(xù)看照片……

    “老頭子年輕的時候更好看，當年去家里提親的人有好幾個呢，就你爺爺最好看。”奶奶笑得開心，記憶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幾十年前。

    “合著您還是外貌協(xié)會呢?！彼物L開玩笑說。

    “人家都說，你奶奶聰明……”爺爺半躺半坐，今天的氣色還挺好，前幾天一度說不出話，但今天還能和大家一起聊天。

    相冊很厚，在爺爺面前放著，奶奶坐在右邊，舒冬和宋風站在左邊，幾個人圍在一起有說有笑，忽略場合地點，說不出的溫馨。

    “沒你聰明，幾句話就把我騙走了……”奶奶繼續(xù)往后翻，幾乎全是爺爺?shù)恼掌?，“看我把你拍得多好，趕緊把身體養(yǎng)好了，咱們下次和冬冬一起去?！?/br>
    宋風和舒冬很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爺爺扭頭看著他們：“爺爺這一身病，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們兩個成家了……”

    話音剛落，舒冬明顯感覺到宋風的身體僵了僵，她輕輕握住他的手。

    痛楚被藏在心底最深處，宋風又變成那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印?/br>
    “這還不簡單，想什么時候結就什么時候結，”宋風低頭看著舒冬，笑著捏了捏她的臉，“是不是？”

    舒冬臉瞬間紅了，往旁邊躲了躲拍掉了他的手：“爺爺，你看他總欺負我?！?/br>
    站在離他半步遠的位置，舒冬臉越來越紅，他們從前有過的親密全是宋風強迫的，現(xiàn)在正常你情我愿，在這么多人面前舒冬心里越來越燙。

    看他們感情好，爺爺笑得很開心。

    十點鐘左右，陳輝推開了病房門，帶著吳阿姨熬得湯，爺爺今天食欲也挺好，喝了一小碗。

    “我回家換個衣服，一會兒就回來?！彼物L喂爺爺喝完，把保溫桶蓋好。

    “去吧，今天天氣好，下午不用過來了，”爺爺看著陳輝，“小輝也走吧，你奶奶在這里就可以?！?/br>
    “就知道麻煩我?！蹦棠棠醚篮炘藟K蘋果放到爺爺嘴邊，“你們出去玩吧，有事給你們打電話?！?/br>
    “不行不行，宋老板先回去吧，我今天看到好幾個有意思的事還沒跟爺爺講呢，講完再走?！标愝x賴在床邊就是不走，還讓奶奶喂他吃水果。

    .

    宋風和舒冬一起回了家，開門之前舒冬還擔心宋風看到許阿姨在家會生氣，但進去之后發(fā)現(xiàn)許阿姨不在家。

    宋風直接往房間走，舒冬跟在后面。

    “我洗個澡?！彼物L打開衣柜，

    “好?！笔娑驹趧傔M門的位置靠著墻，不知道為什么，不敢再往里面走。

    “一起嗎？”手里拿著衣服，宋風把她逼在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