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咳咳……”爺爺皺眉打斷了他，一生氣又忍不住咳嗽，把頭偏到了一旁。

    水果刀很鋒利，宋風一頓，手指被割破滲出了血，他失神地看著血滴在茶幾上，和他眼里的血絲一樣紅。

    宋風沒再提去醫(yī)院的事，吃過飯又把爺爺扶到臥室，確切地說是把他抱回去，因為他已經(jīng)走不穩(wěn)了，但那么高的人，抱著怎么就這點重量呢？

    “你去刷碗吧，讓奶奶歇會兒。”奶奶坐在沙發(fā)上，半瞇著眼。

    “去房間睡吧，也沒什么事了?！边@兩天老太太也挺累的，宋風坐在她旁邊，給她按捏肩膀。

    “我沒事，一會兒就睡了?！蹦棠绦χ脑谒物L腿上，不想讓他擔心。

    給奶奶按了會兒肩膀和腿，宋風把茶幾上的盤子和碗收拾干凈去了廚房，奶奶看見宋風去廚房了，悄悄地回到臥室。

    臥室燈開著，奶奶坐在床邊拉著爺爺?shù)氖郑p輕地撫摸：“老頭子，別硬撐著了，咱們?nèi)メt(yī)院吧。”

    爺爺睜開眼睛，無力地搖了搖頭。

    “現(xiàn)在醫(yī)保能報銷挺多，花不了多少錢?！眱蓚€人生活了一輩子，他想什么宋奶奶都知道，奶奶臉上深深地皺紋，眼睛有點紅，“你這么拖著不是辦法……”

    “咳咳……咳……”

    爺爺又是一陣咳嗽，奶奶連忙扶他坐起來，給他順著后背。

    緩了一會兒，呼吸順暢了以后，爺爺吃力地開口：“我這身病，是個無底洞…把小風這輩子給拖垮了……”

    房間外，宋風端著水杯停住了，他靠在墻邊，手指不自覺地握緊。

    “你這么拖著小風也擔心……”奶奶的聲音微微發(fā)顫，看著他難受，也不能幫他承擔分毫。

    “小風現(xiàn)在長大了…結(jié)婚買房子，都得花錢……我的那點退休工資，咳咳……”爺爺費力往上坐了坐，又緩了很長時間才開口，“醫(yī)院那種地方，咱們?nèi)ゲ黄稹?/br>
    奶奶沉默著沒再說話，長長的嘆息聲飄散在房間里，才短短幾天，頭發(fā)里摻雜著的白發(fā)好像多了一半。

    房間外，玻璃杯里裝的是一百攝氏度的guntang開水，宋風捏著杯子手被燙紅了，但他好像完全感覺不到，骨節(jié)泛出森森青白，如果力度再大一分，杯子可能就會碎掉，然后一片血rou模糊……

    心里壓得喘不過氣，只能聽見他沉重的呼吸聲，宋風喉結(jié)上下滾動，他抬手擦掉臉上的眼淚，走進臥室。

    爺爺奶奶看見他進來，頓時都不說話了。

    宋風把杯子放在床頭柜子上，然后抱起爺爺就往外走：“去醫(yī)院?！?/br>
    第49章

    走得急診，后來又來到住院部，還是11樓，但變成了2號床。

    護士又給吊上了點滴，一頓折騰下來，已經(jīng)很晚了。

    “我?guī)湍憬休v車，回家好好睡一覺?！彼物L拿著手機對奶奶說。

    “不回去了，在這兒能幫你分擔些……”

    “回去。”宋風聲音突然冷硬，眼睛渾濁不堪。

    奶奶無聲地嘆息，眼角漸漸有了淚，她抓住宋風的手：“小風，爺爺奶奶在家說得話，不是那個意思……”

    病床上，爺爺輸著氧氣，他伸出顫顫巍巍的手：“小風……過來?！?/br>
    喉結(jié)微動，宋風抬頭沉重地呼吸，緩了幾秒，他轉(zhuǎn)身來到病床前，溫柔又耐心：“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爺爺稍微坐了起來。

    “說了多少遍都不聽，現(xiàn)在難受也沒人能幫你受著，”宋風眼睛布滿了紅血絲，心里有一股氣頂著讓人透不過氣，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手指微不可查地發(fā)顫，“這張卡里，是這兩年存的錢，有十萬塊，雖然不多，但是我還年輕，以后還能賺?！?/br>
    “所以以后別不舍得花了，其他地方省就算了，但生病了你拖著干什么？”宋風緩了一口氣，笑著幫爺爺擦了擦臉，“聽到了嗎？”

    爺爺眼里有淚光，呼吸不是很順暢，他摸著宋風的臉笑了笑：“聽到了，以后都聽你的……”

    一米之外，奶奶秉著呼吸，抹了一把眼淚從病房出去了。

    老一輩的人把節(jié)儉刻在了骨子里，他們沒有安全感。一年前，宋風把每個月的入賬還有存款都告訴他們，想讓他們知道家里沒他們想得那么難，在那之后一段時間，宋風感覺到他們有所改變，但是……骨子里的東西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宋風的脾氣不算好，內(nèi)心深處可能住了一頭殘暴充滿戾氣的獅子，但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在照顧爺爺?shù)臅r候他有多溫柔。

    親情，永遠是宋風的軟肋。

    .

    陳輝知道后就趕來了醫(yī)院，一直和宋風輪流看護爺爺，并且強行把奶奶送回家，讓她回去休息。在爺爺精神狀態(tài)比較好的時候，陳輝就陪他說話，給他講笑話段子，逗他開心。

    今天，舒冬和陳輝一起來了。

    好幾天沒見，連消息也幾乎沒有，進去病房后舒冬看了他一眼，心瞬間就疼了。

    瘦了很多。

    “冬冬來了……”看見舒冬，爺爺很開心。

    “給您帶了好吃的，看看想吃什么？”視線沒在宋風身上停留太久，舒冬笑著坐在病床前，把買的水果和零食放在柜子上。

    “吃個蘋果吧?！睜敔斖献俗?。

    “好，我先去洗洗?！笔娑樕系男\淺的，很舒服。

    他靠墻站在病床對面，舒冬從椅子上起來，去洗手間的時候路過和他擦肩而過，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兩個人短暫的對視，舒冬低頭過去了。

    宋風的視線一直追著她，從她進來的那一刻就沒放開，帶著貪婪，熱切，隱忍和掙扎，全都藏在了那雙疲憊渾濁的黑眸里。

    洗完蘋果舒冬回到病床前，拿出水果刀開始削皮。

    “半個就好，一個吃不完……”爺爺說話很吃力，這幾天一直都很少說話，但是看見舒冬精神莫名就好了些。

    “好，那我們一人一半?！笔娑Φ霉郧?。

    目光在她身上描摹了數(shù)遍，宋風喉結(jié)微動，轉(zhuǎn)身從病房出去了。

    陳輝扭頭看了一眼，也跟著出去。

    醫(yī)院里，永遠都少不了爭吵謾罵和匆匆的身影，處處都向外釋放著焦慮和不安。每個人好像都很疲憊，連椅子上都躺著人在休息，到了晚上更甚，走廊和樓梯的地上都鋪著被褥，家屬就這么將就休息一會兒，

    陳輝和宋風乘電梯下樓，來到住院部的花園，兩個人往旁邊走了走，宋風點了一支煙。

    他最近抽煙很兇。

    “少抽點?！标愝x說了一句，卻沒去奪他手里的煙。

    下午三四點，天還很熱，花園里幾乎沒什么人，宋風抽完一根，又去點了第二根。

    這幾天一直很忙，爺爺每天都會疼得半夜睡不著，宋風就陪他坐半夜，從住院部到門診部，繳費，拿化驗結(jié)果，拿藥，樓上樓下跑無數(shù)次，下巴冒出一層胡茬，卻也沒時間刮。

    陳輝看了他一眼，從他口袋里拿出煙，也點了一根。

    兩個人靠墻站在陰涼處，誰也沒看誰。

    “風哥，咱倆認識這么久，有些話一直沒跟你說過，”陳輝說著說著突然笑了，“一直覺得兩個大老爺們兒說這些挺rou麻的?！?/br>
    “其實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你今年才二十二，你看看咱們那些同學(xué)，大學(xué)問家里要生活費，就算現(xiàn)在畢業(yè)了一時間也沒幾個能經(jīng)濟獨立的，不是說讀書不好，而是……你真的做得很好了，網(wǎng)吧現(xiàn)在雖然賺得不多，但第一年最難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以后利潤會越來越大?！?/br>
    “你別自責，真的。”

    “而且我從來不覺得網(wǎng)吧會困住你，以你的腦子以后干什么都行，真的風哥，以后你干什么我都跟著你?！?/br>
    仿佛是怕難為情，陳輝一口氣說完了所有的話，但說完也沒覺得心里舒暢，還是悶得難受。

    把煙掐滅宋風笑了笑，眼睛里全是和頹廢和暗淡：“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br>
    有些事情，真的會摧垮一個人所有的意氣風發(fā)，驕傲和底氣，只剩下無能為力和蒼白的頹敗。

    他們家，就像陳輝說的，宋風已經(jīng)做了很多，爺爺奶奶也做了很多，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早已經(jīng)超出了爺孫輩的關(guān)系，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中間少了個人……

    宋風的爸爸。

    本來是該好好讀書的年紀，卻承擔起了贍養(yǎng)老人的責任；本應(yīng)該是安享晚年的卻要承擔孫子結(jié)婚買房子的重任，巨大的壓力幾乎要把這個不完整的家庭壓垮，但是，他們每個人都又奮力地頂著，把這個脆弱的家庭支撐起來。

    “爺爺會沒事的，你先回家洗個澡，這里有我呢。”陳輝拍了拍宋風的肩膀。

    沉默了很久，連空氣都凝滯在一起，宋風抬頭看著天，“先上去吧。”

    .

    回到病房，爺爺已經(jīng)睡了，舒冬坐在病床前幫他看著點滴。

    這幾天，爺爺總是夜里疼得睡不著，整夜整夜坐著，白天精神狀態(tài)稍微好點會睡一會兒。

    “冬哥?！标愝x壓低了聲音，把舒冬叫出來。

    舒冬抬頭，發(fā)現(xiàn)陳輝站在病房外，而宋風走到病床前，低頭聽了聽爺爺?shù)暮粑瑥念^到尾沒有看她……

    心里莫名很酸澀，舒冬低垂著視線，然后出去了。

    “一會兒先陪風哥吃個飯，我在這里就行。”陳輝看著這兩個人的狀態(tài)，很著急。

    “好?！笔娑逯嘎赵谝黄穑飹吡艘谎?，正好看見他出來。

    “我回家一趟，一個小時后就回來了?！彼物L是對著陳輝說的，然后視線緩緩轉(zhuǎn)移到舒冬臉上，只是看了一眼，沒說其他然后轉(zhuǎn)身走了。

    “等我一下?！笔娑プ∷物L的衣角。

    宋風停住了，但沒回頭。

    慢慢收緊了五指，舒冬回病房拿了包，又看了爺爺一眼，然后跟著宋風走了。

    從病房到醫(yī)院大門外，兩個人一路無話，他們之間一直都是宋風在主動，然而現(xiàn)在，舒冬察覺到他好像不太想再往前走了。

    “陪我去吃個飯吧?！笔娑ь^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刺眼，忽然很想流淚。

    拒絕的話就在唇邊，然而沉默了很久，宋風都說不出口，他低頭看著她，所有堵在心口的話都變成一頁又一頁鋒利又厚重的紙，壓得讓人喘不過氣，很疼。

    最終，宋風拉著她的手，過了馬路。

    醫(yī)院對面就有餐館，他們點了兩碗面。

    “怎么沒告訴我爺爺生病了？”如果不是陳輝告訴她，她都還一直暗自生氣為什么他不來找她。

    “好好工作，沒什么事?！敝形绲浆F(xiàn)在一直沒吃飯，但宋風沒什么胃口。

    “沒看到爺爺看見我很高興嗎？”舒冬在暗示他。

    “爺爺看見誰都高興?！彼物L笑了笑，幾天不見，真的很想她。

    面做好了，舒冬把碗往前推了推，夾了很多到他碗里：“我吃不完。”

    為什么在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