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當(dāng)段無錯為她一層層包扎完傷口,又為她換了外衣之后,她已經(jīng)不哭了,低著頭,垂頭耷腦的。 段無錯喊侍女端清水進來洗了手,他回頭看著青雁悶悶不樂的樣子,問:“夫人這是還疼呢,還是在生氣呢?” 青雁沒吭聲。 段無錯抬起青雁的臉。她漂亮的杏眼微垂,臉上處處都是眼淚流過的痕跡,就連長長的眼睫也因為她揉眼睛而濕黏在一起。 段無錯拿著一方干凈的濕帕子,仔仔細(xì)細(xì)地給她擦臉。青雁哭過之后,臉上有一點紅。被段無錯仔細(xì)擦過一遍臉之后,臉蛋更是紅撲撲的,紅透嬌嫩。 段無錯問:“晚上想吃什么?” 青雁眨了下眼睛,問:“你做嗎?” 顯然,她已然不生氣了。 段無錯微微揚起一側(cè)的唇角。 青雁仔細(xì)瞧著段無錯的表情,見他笑了,她便也翹起了唇角,兩個甜甜的小酒窩立刻浮現(xiàn)。 段無錯無奈搖頭,失笑道了句:“是個傻的?!?/br> 青雁不是個嬌氣的人,上藥時是很疼,可是過了兩刻鐘之后,傷口雖隱隱疼著,卻不是那種上藥時撕裂啃咬式的痛。段無錯去廚房的時候,青雁趕去看單芊月。 林太醫(yī)已為單芊月帶過來的男子開過藥方,藥方密密麻麻寫了三頁紙。 “他如何了?”青雁問。 單芊月?lián)u搖頭,沮喪地說:“林太醫(yī)竟然也說不準(zhǔn)。他開了好些藥,內(nèi)服外敷的都有。林太醫(yī)說按照藥方先治著,若三日內(nèi)把燒退下來還有救?!?/br> “他……”青雁停頓了下,“他怎么稱呼?有姓氏沒有?” 單芊月?lián)u頭:“我不知道。他醒來時很少,就算醒時也沒有說過幾句話。” 青雁本就隨口一問,對怎么稱呼他并不怎么在意。她問:“藥方有了,你可能自己買藥?” “能的。藥方我瞧過了,藥鋪應(yīng)該都有賣?!?/br> “那你接下里有什么打算?” 青雁話音剛落,下人來稟康王妃派了人過來接單芊月回去。 單芊月望著床榻上昏迷的男人,面露難色。她吞吞吐吐:“我、我……我實在是難以啟齒。林太醫(yī)說最好不要再移動他,王妃可否多收留他幾日?” 她小心翼翼地去拉青雁的手,她的手一片冰涼,還有些抖。她的眼睛里更是寫滿了緊張和祈盼。 要么不插手,要么送佛送上西。如今連林太醫(yī)也請了,再將人趕走也沒什么道理。更何況,這對青雁來說并不是什么大事。 她點頭說好,單芊月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濕漉漉的眸子感激落淚。 其實青雁不太懂單芊月若對家人說這個男子對她有救命之恩,單家就算沒有本事請到宮里的太醫(yī),也不至于見死不救將人趕走吧?單芊月何必瞞著家里人? 不過家家都有難念的經(jīng),人人都有自己的顧慮和難處。 青雁沒多問。 單芊月走時,青雁也沒送她。倒是康王府過來接單芊月的人幫康王妃帶了話,說康王妃改日要過來看望青雁。 單芊月走后,青雁回頭望了一眼床榻上昏迷的男人,叮囑下人仔細(xì)照顧,然后往廚房去尋段無錯。 青雁站在門外歪著頭往里望。她的視線只在段無錯的身上停留了瞬息,很快移開視線去看灶臺上擺放的膳食。 今晚吃什么呢?青雁忍不住去猜。 “咳?!辈欢诤竺婵攘艘宦?。 段無錯回頭,青雁立刻心虛地站直。 第61章 左相在宮中時極力克制著, 回到家之后,立刻拂袖摔了桌上珍藏的一套前朝茶器。 “老爺,這是怎么了?”程老夫人聞訊趕來, 看著滿地狼藉,驚訝問道。左相如今的身份, 朝中沒誰會給他氣受。這是遇到什么大事兒了? 左相在廳內(nèi)走來走去, 他憤怒地指著西邊,喊:“去把東源和木槿給我叫來!” 程東源是他的長子, 也是程木槿的父親。除了嫡長子外, 左相還有一兒一女,只是這對小妾生的兒女都不在京中。 很快,程東源和程木槿被請了過來。父女兩個是一道過來的,來時已聽仆人說過左相發(fā)了好大的脾氣。 “父親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發(fā)這么大的脾氣了……”程東源琢磨著。 程木槿低著頭, 沒吭聲。 進了屋,程木源詢問地望向程家老夫人, 老夫人對他搖搖頭。程東源趕忙走到左相身邊, 恭敬問道:“不知是何人何事惹了父親?” “你最近可有去找湛王的麻煩?”左相問。 程東源眉宇間帶了慍,道:“湛王殺害我兒性命。我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可也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父親說過如今還不能動湛王, 兒子又怎么會忤逆父親私自下手?” 左相也算了解長子,知道他算是個沉穩(wěn)的性子。他轉(zhuǎn)而看向自打一進屋就低著頭的程木槿。 程東源順著左相的目光疑惑地看了一眼程木槿, 忙替女兒說話:“木槿只是個沒出閣的姑娘家, 就算她和兒子一樣痛恨湛王, 也沒那個能耐……” “木槿, 你來說。”左相盯著她。 程木槿臉上一白,知道瞞不過了,所幸什么都說了。 “是。是我找人去殺湛王妃??v然弟弟行事荒唐,可也不至于取他性命!還用那樣殘忍的手段!”程木槿說著說著落下淚來,“而湛王妃完好無損,每日在京都大搖大擺地吃吃喝喝好不快活!她怎么好意思這么招搖!她身上背著弟弟的性命啊!” “混賬!” 左相一巴掌甩在程木槿的臉上。左相雖然年紀(jì)不小又是讀書人,可全力的一巴掌下來,程木槿還是直接被他扇地摔倒在地,口中一甜,唇角磕出血來。 程老夫人“哎呦”一聲,趕忙去扶程木槿。她心里埋怨左相動作粗魯,卻不敢當(dāng)著晚輩的面說什么。 “想報仇能不能動動腦子!阿霽有錯在先,湛王取他性命,明面上算扯平。這個時候你再去殺湛王妃?你這是往湛王臉上甩巴掌!是想害死咱們?nèi)?!?/br> 程木槿捂著臉,哭著喊:“那就讓弟弟這樣白死嗎!” “木槿,你糊涂??!”程東源重重嘆了口氣。 他轉(zhuǎn)而去勸左相:“父親,這件事情是木槿做錯了。不過事已至此,我們該如此去做?今日在宮中可是湛王發(fā)難?” 左相扶手桌子坐下來,沉默著。他沉默下來,屋內(nèi)的其他幾個人也都跟著沉默,一時之間只有程木槿委屈的啜泣聲。 許久之后,左相將視線落在程木槿身上。 程東源一直觀察著左相的表情,見父親望向女兒,心里隱隱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來人,拿繩索來?!弊笙喟l(fā)話。 左相說話時,目光一直落在程木槿身上。程木槿感覺到了,驚訝地驚呼一聲,賭氣質(zhì)問:“祖父莫不是要把我綁了負(fù)荊請罪不成?” 左相的沉默似乎坐實了程木槿的猜測。程木槿不敢置信地看了看祖父,又看了看父親。 當(dāng)家仆將繩索呈上來時,程木槿咬著唇,面如死灰。 “父親……”程東源想為女兒求情。 左相抬了抬手指向程東源,道:“下人沒個輕重,你來綁?!?/br> 程東源重孝道,平日里對左相的話言聽計從。他剛剛痛失愛子,膝下只有程木槿一個女兒,心里是一千個一萬個不舍得??伤肋@件事情的嚴(yán)重性。他和朝堂中的很多人都見過段無錯未曾出家前的德性,誰都不會相信他當(dāng)真皈依佛門從善積德。湛王的報復(fù),誰都賭不起。 他在女兒委屈痛苦的注視下,親手將她綁了起來。繩索系好,他無奈安慰女兒:“木槿,這次讓你吃點苦??稍蹅児饷髡蟮倪^去,湛王會有所顧慮,不會真的把你怎么樣。等這事過去,父親會給你找個好人家,遠(yuǎn)離京中這些紛爭?!?/br> 程木槿早就哭花了臉。聽著父親這話,分明是將她推出去,日后再隨便給她找個夫家遠(yuǎn)嫁。她冷笑:“湛王會有所顧慮?” 程東源皺眉,他也知道這話可信度不高。左右不過一個“賭”字。 “這是造了什么孽??!”程老夫人紅了眼睛,連連嘆氣,只能心酸地看著孫女被綁著送出去。 她心疼慘死的孫子,也心疼剛剛被綁著送出去的孫女??墒撬奶鄢蠲疾徽沟淖笙嗪蛢鹤?。 程家老夫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興許能讓爺倆高興些。她趕忙說:“對了,今日郎中來過府中診脈,林氏有喜了?!?/br> 林氏是程東源的小妾。 果然,程東源驚訝過后,臉上立刻浮現(xiàn)喜色。就連左相臉上的表情都緩和了許多。程家子嗣單薄,唯一的嫡孫喪命,這個時候有了有人為府里添丁,無意是喜事。 因為這個還沒出生的小生命,屋內(nèi)三個人對程木槿的擔(dān)憂和愧疚消散了些。 左相派人送程木槿去段無錯府中認(rèn)錯賠罪,故意弄得人盡皆知。他甚至沒讓程木槿一直坐在馬車上,在離段無錯府邸不遠(yuǎn)的地方,程木槿下了馬車,徒步走過去。 正是黃昏歸家時,惹得街道兩旁紛紛有人注目觀看。 “呦,這個可是左相的親孫女哦!” “這些名媛明日里上個街都帶著幕籬遮臉,還是頭一回看見長啥樣?!?/br> “嘖嘖,左相的孫女又能怎么樣,這是犯了錯吧?農(nóng)家女也沒這么拋頭露面的,多丟人吶!” “就是……” 這些話斷斷續(xù)續(xù)飄進程木槿的耳中。她被捆綁在身后的雙手用力攥成拳,骨節(jié)發(fā)白。 初時,恥辱和痛苦將她淹沒。后來,她漸漸麻木。 她被送去湛王府中時,段無錯正在下廚。 猛地見到程木槿這樣,白管家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猶豫著要不要將人恭敬請進去。 長柏略琢磨了一下,知道不二才是段無錯最親近之人。令人將事情告知不二,讓他拿主意。 不二沒讓程木槿進門,先一溜煙跑進后院去找段無錯。 “咳,那個左相把程木槿推了出來。嘿。我可頭一回看見把親孫女綁著送來請罪的。殿下,您見還是不見?在哪見?”不二說。 段無錯掃了一眼站在門外做賊似的青雁,收回視線,一邊將紅燒豬蹄盛出來,一邊隨口說:“見。” 見。只一個字,沒有說在哪。 不二琢磨了一下段無錯無所謂的語氣,頓時了然,應(yīng)了一聲“是”,回頭往前院請人去。 青雁這才走進廚房,好奇地打量著灶臺上的幾道菜,小聲問:“還有什么是我能幫忙的嗎?” 她努力克制著垂涎??墒且浑p杏眼滴溜溜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卻怎么也沒舍得離開灶臺上的晚膳。 “無?!?/br> 眼瞅著段無錯將另外一個鍋里的最后一道清蒸魚盛出來,青雁趕忙端起紅燒豬蹄,說:“我可以端菜的!” 她動作太快,像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