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姚春花的大嗓門打斷了?！吧?，借糧？”

    林四哥被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捂住她的嘴?！拔业男∽孀?，你小點聲，這要是讓別人聽見怎么辦？”

    姚春花巴拉下林四哥的手，翻了個白眼，伸手就去擰他的耳朵?！拔艺f林老四你可別犯糊涂，咱們公社總共就那么一點糧食，自家人都不夠吃，你可別裝好人。這糧食可不能借，這事要是讓咱們公社的人知道了，他們能放過你？”

    她到底知道這事不能大聲嚷嚷，因此也就順勢小聲的在林四哥耳邊嘀咕。

    林四哥又抽了口煙，他嘆了口氣說道：“就怕這事不是我想怎樣就怎樣的?！币娨Υ夯]明白，他索性耐著性子給她解釋起來。

    他原本就猜測這次的災(zāi)情輕不了，沒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還要嚴(yán)重。

    永豐縣是個大縣，下轄的的公社有十六個，每個公社下面還有十多個生產(chǎn)大隊。這次的蝗災(zāi)，永豐縣有一多半的公社都遭了秧?；认x過境的這些公社生產(chǎn)隊，除了他們臨川公社事先有準(zhǔn)備，其他的公社都被吃了個精光。

    老張所在的生產(chǎn)隊就屬于臨川公社。

    當(dāng)初林四哥知道這事的時候，不僅僅是跟自家公社的書記提了，還有不少相熟的，他知道電話的公社社長那邊都提了一嘴。

    老張就是當(dāng)初最積極反對林四哥，甚至給他扣上‘個人主義’大帽子的人。

    老張看不上林四哥，自然不可能聽林四哥的去裝備?；认x又是在夜晚過來的，因此，等他知道的時候一切都晚了。哪怕當(dāng)時就組織了人手去搶收也來不及了，整個大隊如今的糧食不過百十斤。

    沒有糧食，接下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老張就想到了林四哥。

    老張沒說的是，他一直覬覦著林四哥手里社長的位子，就等著抓住把柄把林四哥拉下來呢。因此，這次林四哥帶頭收糧食，早被他派去的有心人看在眼里，他也就知道了林四哥手里有大把的糧食。

    他算計的很好，明白不止自己知道林老四手里有糧食，于是就趁著大家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早早地來借糧食。林四哥手里有多少糧食，他不是很清楚，但肯定不夠整個公社所有人吃的。去的晚了撈不著。

    當(dāng)然他也想過萬一林四哥不給糧食怎么辦？因此才會給林四哥戴高帽，并暗指如果他不給糧食，大隊的人餓死就是他林老四的責(zé)任。

    可林老四是誰，他很輕易就看穿了老張的詭計，并當(dāng)面拆穿了他。

    姚春花不懂，這老張不是被擠兌走了，當(dāng)家的還愁什么？

    “老張什么脾氣我比你清楚，你說如果他回去一說咱不給糧食，他那個大隊的人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姚春花一愣，是啊，人走投無路了，那可是什么都能干得出來的。

    林四哥正是看出這一點所以才愁。

    當(dāng)時他只想著怎么保全大隊的糧食，沒想過如今糧食成了燙手的山芋。

    林四哥猛地吸了兩口煙，扔掉煙頭用腳狠狠地碾滅，之后就往外走。

    “哎，你干啥去，這都到吃飯的點了?！币Υ夯ㄔ诒澈蠛暗?。

    林四哥揮揮手，“我到大隊部一趟，不吃了?！边@個時候他哪有心情吃飯。

    也不知林四哥跟大隊的干部怎么商量的，當(dāng)天下午就召開了村民會議。

    他先是把老張來借糧的事兒說了一遍，之后又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從現(xiàn)在開始，倉庫不能離人，咱們村民分成兩撥，白天黑夜的守著。萬一有人來偷糧食一定要及時通知大家。另外，還有一個問題，萬一其他大隊或者上面有人逼迫咱們交糧應(yīng)該怎么辦？”

    林四哥這話一出口，就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大隊部的cao場上一片安靜。緊接著人群就爭吵起來。雖說大家七嘴八舌，還有謾罵出口的，但中心思想只有一個，那就是不能給糧食。

    林四哥嘆了口氣，心想事情要是有他們說的那么簡單就好了。

    果然，這事過去沒兩天，縣里就讓他們這些書記、社長的去開會。

    說是開會，其實就是問問他們這些人有什么主意能共渡難關(guān)沒有？

    林四哥低著頭掰著手指頭玩兒，不管別人怎么說他是打定主意不吭聲的。

    只是，他不吭聲，不代表事情不來找他。

    “林谷雨，聽說你那個公社保住了糧食，正好，你們公社今年的公糧就先欠著，至于口糧也自己解決吧?！笨h長這話說的理所當(dāng)然，在他看來沒讓臨川公社把糧食貢獻出來，就已經(jīng)是看在他們今年也是受災(zāi)公社的份上了。他這個要求完全合理。

    林四哥猛地抬頭，不可思議的盯著縣長，他實在是沒想到縣長會說出這樣的話。林四哥怒極反笑，他說道：“縣長，您知道我公社下邊有多少個生產(chǎn)大隊，每個生產(chǎn)大隊又有多少人嗎？”

    不等縣長說什么，他自顧自的回答：“臨川公社下轄十二個生產(chǎn)大隊，其中人口最多的臨川生產(chǎn)隊有一百多戶人家，近千人；最少的楊柳生產(chǎn)隊四十五戶，不到三百人；整個公社人口六七千?！?/br>
    六七千人，一人一天要吃多少糧食？他們大隊自己的溫飽還解決不了，哪有本事管別人。

    縣長皺眉，“怎么，你這是又想搞個人主義，不服從安排了？”

    又？

    縣長這話讓林四哥瞇起了眼。

    臨川公社的書記見縣長生氣了，趕緊站起來說道：“縣長，不是我們不服從安排，實在是這個安排我們做不到啊?！币娍h長皺眉，他趕緊接著解釋?！耙f我們?yōu)樯赌鼙Ｗ↑c糧食，這都是林谷雨的功勞?！?/br>
    當(dāng)下書記就把那天林谷雨做的事情說了一遍。

    縣長點頭，他既然知道臨川公社有糧食，這個事情自然也是知道的。

    見縣長的態(tài)度緩和，書記接著說道：“只是您也知道，沒有接到上頭的指示，加上麥子并沒有完全熟透，我們哪里會相信林谷雨的話?！闭f到這里他嘆息一聲，語氣里有著nongnong的后悔?！拔覀冋麄€公社，也只有臨川生產(chǎn)隊不分黑夜白天的干了兩天半，保住了將將一半的糧食。剩下的生產(chǎn)隊，能保住十分之一的糧食都不錯了。您要是不信，可以去查看?！?/br>
    這個時期對糧食的管理很嚴(yán)格，正常的流程是收割、晾曬、交公糧、然后才是分發(fā)糧食。因此，這個時候糧食都在大隊的倉庫放著，只要去看看就知道他有沒有說謊。

    書記說完這話，沖著林四哥眨眨眼，林四哥會意，接著說道：“今年雨水還算勤快，糧食產(chǎn)量還行。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我也不騙你們，好的土地畝產(chǎn)能有一百五，差的七八十斤。我們公社有田地上千畝，好壞參半。我們是從好地塊開始割的，蝗蟲到的那個晚上，還有將近百畝地沒割。我們有多少糧食你們自己算算吧?！?/br>
    說完這話，他就看著縣長沉默不語。這點糧食哪怕是養(yǎng)活他們大隊都要省著吃，如果再加上其他的大隊，這跟殺了他們有什么區(qū)別。

    就當(dāng)他林谷雨自私好了，大災(zāi)難面前，他能力有限，只能先想法子保住自己的大隊。如果有能力他也想保住底下的大隊，可這不代表他要犧牲自己大隊人的性命。

    這種事情，他林谷雨做不來。

    林谷雨不說話，在座的社長、書記都在心里盤算起來。

    按照一千畝地、每畝生產(chǎn)糧食一百五十斤計算，假如林谷雨沒說謊，他們大隊也就是六萬斤的糧食。臨川大隊人口不少，一千多號人。假如沒人每天只吃半斤糧食，等到秋收發(fā)糧也要四五萬斤。

    半斤糧食，對他們來說頂多也就是餓不死，并不能吃飽。要想吃飽，怕是要翻倍。

    一個大隊就要這些糧食，更何況臨川公社下面還有十幾個大隊，好幾千人呢。

    這樣一想，也難怪林谷雨聽了縣長的話表情難看。

    縣長看看書記又看看林四哥，遲疑著說道：“可是我收到消息，說你們公社畝產(chǎn)三四千斤，這哪怕只搶到一半，也上百萬斤了吧?！币皇怯腥苏f臨川公社的臨川生產(chǎn)大隊有大筆的糧食，他也不會說出讓他們自給自足的話。

    林四哥跟書記對視一眼，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干的這事，要是讓他們找出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畝產(chǎn)三四千斤，他可真能想。

    林四哥忍住氣，說道：“縣長要是不信，您可以派人去檢查。正好這會兒糧食就在大隊倉庫，您可以去看看我們到底有多少糧食。至于畝產(chǎn)三四千斤，呵呵，做夢還比較快?！?/br>
    他這會正在氣頭上，說話也就不客氣起來。

    第31章 后續(xù)（二）改錯

    書記沒想到這個節(jié)骨眼上林谷雨不說低聲下氣好好說，還敢跟縣長嗆聲，他瞪了林谷雨一眼。尷尬的笑著彌補道：“縣長您別跟他一般見識，這小子沒文化是個大老粗，不會說話?！?/br>
    縣長擺擺手，他看得出來林谷雨在氣頭上，知道自己偏聽偏信可能是冤枉了人家，還不許人家有怨氣？

    他又不是獨裁著，換做他是林谷雨，他也生氣。

    同樣的錯誤他不打算犯第二次，于是趁著開會的功夫，他當(dāng)即吩咐人下鄉(xiāng)去查看。這一次他不僅讓人去臨川大隊查看，而是準(zhǔn)備把所有的公社大隊都查看一遍。

    為了避免這些人去通風(fēng)報信，他還找人把他們監(jiān)視了起來，什么時候調(diào)查清楚了，什么時候讓人回去。

    大家都知道時間緊迫，因此不到三天，永豐縣下面的生產(chǎn)隊有多少糧食都被調(diào)查的一清二楚。

    林谷雨確實如他說的那樣沒有說謊，去的人還給他們估計了一下數(shù)量，那些糧食頂天就是五萬斤，不可能再多了。

    來人不但把他們的糧食數(shù)量打聽清楚了，還打聽到林谷雨早在之前就跟底下的人說起過蝗災(zāi)的事，只不過聽的人很少。并且在蝗災(zāi)過后老張去找林谷雨借糧，并被趕出來的事也被擺在明面上。

    縣長的臉黑，跟他打小報告的就是這個老張，感情他這是把自己當(dāng)槍使，趁機報復(fù)林谷雨呢。

    哼，革命的隊伍拒絕害群之馬。縣長拿到資料的第一時間就讓人把老張給撤職了。

    林四哥走出政府大院的時候不禁抬頭擦擦汗，盡管外頭艷陽高照，可他依舊覺得心里冰涼。這次是遇到個明事理的縣長，知道調(diào)查清楚還自己清白，可下次呢？

    也不知道是誰這么缺德，竟然拿著上千的人命去陷害他。這個人最好別讓他抓住。

    拒絕了書記要一起走的提議，林四哥打算去看看安然。

    小妹一直說自己在縣城挺好的，他沒親眼所見可不放心。正好這次可以去偷襲看看情況。

    林四哥去的時候正好趕上飯點，他知道小妹中午是吃食堂的，因此就偷偷跟在學(xué)生后頭進了食堂。

    找了一會兒，總算在角落里找到了安然。

    林四哥本來是想嚇一嚇小妹的，結(jié)果在看到安然的吃食黑了臉。

    “小七那個王八蛋就是這么照顧你的，就讓你每天吃這個？”林四哥咬牙切齒的說道。

    只見安然的手里拿著一個菜窩窩，前面的桌子上放著一份炒黃瓜。她的對面同樣坐著一個女生，這一份菜放在中間，顯然是兩個人一起吃的。

    安然在林家哪里吃過這么寒酸，因此林四哥才那么生氣。

    安然被嚇了一跳，抬頭就看見四哥的黑臉，她頓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放下筷子拉著林四哥坐下，高興的說道：“四哥，你咋來了？還沒吃飯吧，要不我去給你買？”

    “哼，我咋來了？我要是不來，還不知道你就吃這些呢。老七常常在我們面前顯擺把你照顧的很好，我倒是要去問問他就是這么對你好的?！?/br>
    林四哥說著，從包里拿出一個油紙袋。油紙袋開著口，一股香氣襲來，不少學(xué)生聞到香味兒都看了過來。

    林四哥可不管這些，他拿出里面的大白面包子遞給安然，換過她手里的菜窩窩?！俺园桑瑀ou餡的。”

    林四哥一副安然不吃不罷休的樣子，安然只好接過來，她把包子一分為二，遞給了對面的孫霞一半。

    孫霞連連搖頭，雖然她也饞rou，可包子這東西精貴，她吃了可沒有等價值的東西給安然。

    安然見狀也不勉強，她繼續(xù)之前的話題。“四哥，你還沒說你怎么有空來縣城?！?/br>
    林四哥咬一口窩窩頭，不在意的說道：“來開會，正好過來看看你?！闭f到這個他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氣又上來了。林小七這個欠收拾的。

    安然點點頭，也沒問他開會說的什么。

    吃飽飯安然就帶著四哥在校園里走了走，剛才人多有些話不好說，這會兒兩兄妹才能說些悄悄話?！八母纾銊e怪七哥，事實上他并不知道我中午吃的啥。實際上我早上晚上吃的都挺好，就中午我怕太扎眼，就跟大家一樣。”

    如今的日子不好過，學(xué)校也沒什么好東西，菜窩窩是最常見也是最多的，好的就是二合面的饅頭。說是二合面其實里面的白面很少，基本看不出來。就是這樣一個饅頭就要三分錢，她覺得不劃算，就沒買。

    林四哥心疼的看著小妹，小妹如今正是長個的時候，不吃好怎么成，他們兄弟四個，個個有工資，還供不起一個小妹吃飯？

    他表面答應(yīng)說自己明白了，不去找小七的麻煩，實際上出了學(xué)校林四哥就去了林七哥所在的運輸隊。

    安然不知道林四哥是個白切黑，最喜歡的就是說一套做一套，她還很高興終于說服了自家哥哥呢。

    安然回到教室，就有同學(xué)忍不住問道：“林安然，你不是說你家是鄉(xiāng)下的嗎？我可是看見了，你哥給你買的白面大rou包?！闭f到這里這位同學(xué)還吞了吞口水。

    像他們這些城里的孩子，也不是什么時候都能吃到rou的，比如他自己，每周能吃一個rou包子就是最好的。剛才他可是看見了，那個油紙袋里面有好幾個白面rou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