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般溫情寧靜的時候并不多見，已經(jīng)七十歲的阿婆是周圍人眼中的怪人，終身未嫁，說話刻薄，年過半百仍愛收拾打扮自己，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最開始，還沒從傷痛走出來的小綾跟阿婆爭執(zhí)不斷。

    因為那次慘痛的遭遇，小綾已經(jīng)跟社會脫離，父母毫無怨言，甚至小心翼翼地照顧她。但是來了鄉(xiāng)下，經(jīng)常被阿婆使喚著干活。最開始小綾用沉默抵抗，結(jié)果就是不允許吃飯。

    被攆下飯桌的那一刻，小綾想著餓死也挺好的，這樣她就算是死得光明正大，而且自己要是在這兒餓死，父母肯定不會放過阿婆，還有人為她的死負(fù)責(zé)，心里隱隱高興。

    可是外面的人偏不讓她好過，一邊吃一邊念叨，說她年紀(jì)輕輕還比不過自己一把老骨頭。小綾從小優(yōu)秀，于是賭氣干完了之前不想干的活。為了跟那個瞧不上自己的人示威，吃飯的時候狠狠吃了兩碗。

    漸漸的，祖孫兩人變得越來越?jīng)]有祖孫的樣子，吵架斗嘴經(jīng)常，互相揭短從不心慈手軟，但也會經(jīng)常罵著罵著就會哈哈大笑起來。

    小綾慢慢從那段陰影中走出來，并與一個薄荷味一樣的男孩相戀。

    然而，小綾被性侵的消息不脛而走。小綾一時間淪為大家茶余飯后的談資，還有人說看她就不是正經(jīng)的女孩子，被小綾聽到，一夜之間又恢復(fù)到之前的沉默寡言。

    可是兩天后的早晨，小綾被人慌張叫醒，說阿婆跟人打起來了。小綾匆忙趕過去，卻見姨婆揪著一個女人的頭發(fā)，嘴里不停地說：“說對不起！”

    最后愣是對方說了對不起阿婆才罷休。

    一個七十歲的老太太跟人打架對于小綾來說太過震驚，回家之后給阿婆上藥的時候，忍不住問她為什么。

    “因為做人要講道理啊。明明不是你的錯為什么要怪在你頭上？要是有人冤枉你偷了他家的雞或者鴨，你明明沒有偷難道也要承認(rèn)嗎？”

    小綾搖頭。

    “對啊，這種事明明是那個害了你的人的錯，為什么別人說是你錯了，你就要承認(rèn)？這難道不比偷東西更嚴(yán)重嗎？”

    然而性侵帶來的影響并不是那么輕易就可以痊愈。小綾越來越喜歡男孩，隨之而來的還有更強大的不安和負(fù)擔(dān)，最后小綾開始自殘，以此來讓男孩更關(guān)心自己。

    阿婆再次跟人動手，只不過這次不是別人，正是小綾。

    “不能因為自己受過傷，就可以隨意傷害別人。就像那個傷害你的人，假如他從小不幸，難道就可以原諒他對你犯下的錯嗎？”

    那天，小綾才知道阿婆也曾經(jīng)喜歡過一個人，只是因為種種姨婆沒有說明的原因最終沒能在一起。

    看著姨婆很是遺憾的樣子，小綾打算為阿婆做些什么。

    正當(dāng)小綾打聽到阿婆曾經(jīng)喜歡的那個人的消息的時候，阿婆卻暈倒了。那個時候小綾才知道姨婆有心臟病，而這次發(fā)病如山倒，阿婆再沒從病床起來，靠著一堆儀器活著。

    幾天后，那個在阿婆心里待了幾十年的人來了。

    兩個人彼此緊緊握著對方的手，一句話沒說。小綾卻在旁邊看得泣不成聲。最后阿婆留給她一個再無遺憾的笑容之后就永遠(yuǎn)閉上了眼睛。

    電影最后，小綾將阿婆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從墓地回來的時候，小綾從母親口中得知，阿婆也曾有過跟她一樣的遭遇，所以才一生未嫁。

    久久震驚之后，小綾卻沒有附和母親的話。

    想起阿婆最后的樣子，她覺得阿婆其實從來沒有等過誰，期待過什么，一生未嫁，更多的是她在尋找自己內(nèi)心的安寧。

    離開的時候，老屋外面的油菜花又開了。小綾仿佛又看見了阿婆坐在田坎上，穿一身淺色碎花衣裳，撐一把白色長柄傘，一邊曬太陽一邊逗阿黃。

    走下院外的那坡石階，想起阿婆在病床上跟她說的話。

    “時間會治愈一切傷痛。這句話是對的。只是每種傷痛需要的時間長短不一樣。你切菜劃破一個小口子，幾天就好了。不小心崴腳摔斷腿，可能要好幾個月，還有些傷啊病啊，得要幾百年才能好?？墒侨四膬夯畹綆装贇q，所以這些傷可能要跟你一輩子。就像我這個心臟病，好不了，動不動就疼，可是我可不愿意因為這個就不活了。它痛它的，我活我的?！?/br>
    “畢竟這個世界上好看的人和事還多著呢?！?/br>
    兩個人受過傷的人，卻通過彼此找到了自己內(nèi)心一直追尋的答案。

    電影落幕，方新桐靠在梁韞肩上哭得一抽一抽的，梁韞側(cè)臉挨著她頭頂，也是眼淚不止。

    尤其電影中里的阿婆讓梁韞想起來婆婆。

    這邊兩個人沉浸在電影里出不來，全然沒有發(fā)覺旁邊的低氣壓。

    像是個外人被排斥在外的賀隼現(xiàn)在心情很不爽。

    于是二話不說，伸手把小雞仔推開，攬過梁韞，非要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梁韞：“？！”

    方新桐：“……”

    作者有話要說：　　breakfast

    第59章

    下周就要庭審了，作為小若和林卉的代理律師，梁韞這一周幾乎天天加班。除了庭審要準(zhǔn)備的東西之外，檢方那邊通知開庭之前將會召開一次會議，讓受害者家屬及代理律師出席。

    今天周五，因為晚上跟賀隼有約，梁韞早上一到辦公室就只想著一件事——

    麻利地把工作做完，盡量不加班。

    因為高獻有事去了外地，還沒回來。他不在，辦公室突然安靜下來，梁韞還有些不習(xí)慣。

    這段時間，兩個人合作得越來越有默契。雖然高獻天天來辦公室，可卻死活不肯簽“賣身契”。他這不簽合同，天天光干活不拿錢的，侯老板撿了個天大的便宜，簡直笑得合不攏嘴。

    不過，她猜，這次他回來應(yīng)該就會簽了吧。

    因為……

    梁韞轉(zhuǎn)頭看看窗外，冬陽溫暖。

    昨天是某位故友的忌日。

    *

    一直想著快點做完快點做完，可等她忙完一抬頭，已經(jīng)是九點多了。

    梁韞一驚。她跟賀隼約好的是九點。

    看眼手機，沒有電話。

    他又自己眼巴巴等著。

    梁韞登時歉疚不已，趕緊收拾東西，一邊給賀隼打電話一邊急急忙忙地把外套套上。

    電話很快被接通，梁韞一手接電話一手抄起自己的包就往外沖。

    “喂。”

    “喂，賀隼，你到了嗎？抱歉，我沒注意到時間?！?/br>
    賀隼一身藏青色細(xì)條紋西裝，外面一件黑色大衣，單手抄袋靠在車上，看著自己一直看著的那間辦公室燈滅了，電話里傳來她著急的聲音，終于等到她下班了，淺淺一笑，“別著急，我在你樓下?！?/br>
    “嗯？不是說好在餐廳見嗎？”梁韞穿過辦公室外面的過道，聞言，停了一下。

    賀隼低頭，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等不及就過來了?！?/br>
    等不及想要快點見到你。

    梁韞心里有些暖，“嗯?！?/br>
    走到電梯口，卻發(fā)現(xiàn)電梯前面放著“電梯維修中”的警示牌。

    大晚上的她還得走樓梯，十一樓，夠她繞一陣了。

    “怎么了？”聽到她的嘆氣聲，賀隼問。

    “電梯壞了，我得走樓梯。你再等我一會兒，三哥?！绷喉y叫“三哥”的時候，故意把聲音放軟，有些壞心眼又有些討好意味。

    這是她意外發(fā)現(xiàn)的一個對付賀隼的秘密武器。

    每次去武道館，他總是把教練趕到一邊，自己親自上陣教她。他比教練嚴(yán)厲多了，有一次梁韞真的被他弄得很疼，又不好意思求饒，就弱弱地喊了一聲“三哥”。話一出口，他手上的力道一下就松了。

    后來她發(fā)現(xiàn)每次這么叫他的時候，向來只欺負(fù)別人的人會極其罕見的害羞，要什么給什么，屢試不爽。

    只是梁韞覺得很好奇，方新桐跟祁未他們都叫他三哥，也見他有什么異常反應(yīng)。

    “別說話了，趕緊給我下來?！彪娫捓锏穆曇舨粡?fù)剛才的平穩(wěn)無波。

    “知道了?！绷喉y推開安全通道的門，很快安靜的樓梯間里響起她一個人的腳步聲。

    樓層太高，一圈又一圈，繞得人頭暈。

    梁韞下到四樓的時候站在玻璃墻邊，停了一會兒，她看到了賀隼，開心地沖她揮了揮手。

    有點像個小孩子。

    賀隼抬頭看著她，忍不住想要回應(yīng)下她，抬起手也向她揮揮手，心里莫名期待，期待她待會兒高高興興地跑向自己。

    這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她抱起來。

    “我下來啦。”

    “嗯?！?/br>
    梁韞繼續(xù)下樓。

    剛走過拐角，抬腳正要邁上下一步臺階，“啪”一聲，樓道里的燈突然滅了，梁韞心口一緊，從身后的安全門襲來一陣涼風(fēng)，下意識想要回頭，可是頭還沒轉(zhuǎn)過去，一股很大的力推上自己后背。

    “啊！”

    天旋地轉(zhuǎn)。

    “梁韞？！”

    賀隼注意到她那邊的異樣，突然發(fā)足狂奔，沖進辦公樓里。

    梁韞躺在地上，全世界仿佛都安靜下來，那死一般的寂靜持續(xù)了一會兒，而后便是尖銳的耳鳴聲，眼前一陣一陣地發(fā)黑。

    她好像隱隱約約看到臺階上有個人影一晃而過。

    后腦勺濕漉漉，有些難受，她想要動一動，可是身體一點力氣都使不上，突然覺得很困很困。

    “梁韞！”賀隼沖了上來，看到她躺在地上，鮮紅的血從腦后漫了出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賀隼臉色發(fā)白，跪在她身邊，想要檢查她到底傷到哪兒，手卻抖得厲害，完全不知道該從何下手，而后像是突然清醒一般，抬手抹了一把臉，趕緊叫救護車。

    說話的時候，聲音也是抖的。

    聽到他的聲音，梁韞掙扎著，努力打起一點精神，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心口有些疼，艱難開口，“……我沒事……不疼……”

    看著她努力想讓自己放心的樣子，賀隼眼眶驀然發(fā)紅，手忙腳亂緊緊握住她的手，喉間發(fā)緊，“閉嘴！閉嘴！”聲音哽咽。

    梁韞本來還想安慰他的，可是實在是太困太困了，眼皮千斤重，她扛不住睡了過去。

    *

    一夜未眠，賀隼卻憔悴得仿佛連著一兩個月都沒好好睡覺了。

    梁韞脫離了生命危險，臨到天亮的時候，情況穩(wěn)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