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蘇意卿到了此際,反而神色平靜,垂了眉目,跟著侍女走進去。 侍女帶著蘇意卿到了一處屋宇中,內(nèi)間裝飾奢華,隔間擺著貝母鑲嵌的屏風,兩邊點著琉璃錯金的燈盞,紫銅的獸爐中飄出一縷一縷靡靡的香氣,彌漫在綺羅帷幔間。 “姑娘請稍坐,貴人片刻就來。” 侍女們退下了,掩上了門。 蘇意卿立時奔過去,搖了搖窗戶,都是鎖死的。她不甘心,左右看了看,搬了一張凳子過來,爬了上去,試圖用腳去踹。 才踹了兩下,就聽見身后傳來一個男人大笑的聲音:“你可真有趣,做什么呢?” 蘇意卿回頭一看,那男人鷹鼻高顴,容顏犀利,竟是韓王。 蘇意卿這才想起來,淮安侯府蕭氏,是韓王生母蕭賢妃的娘家。 蘇意卿再料想不到,在天子腳下韓王居然如此恣意妄為,她心下一沉,從凳子上下來,站得離韓王遠遠的,用憤怒而警惕的目光瞪著他,如同一只受了驚嚇的小獸。 韓王又被她這番模樣逗樂了,他施施然坐了下來:“怎么了?本王又不吃人,六姑娘何必視我如洪水猛獸。” 蘇意卿緊緊地咬著嘴唇,她的眼睛又大又圓,方才哭過,微微地有點紅,還帶著氤氳的水氣,看得韓王心里癢癢的。 “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要擄你來?” 蘇意卿一點兒不作聲,一副“我不和你說話”的樣子。 韓王自己笑了:“你和你的五jiejie完全不一樣,她是一身酸氣,乏味的很,你倒是活色生香,自從在大安禪院見了你一面,我就難以忘懷,故而今日邀你相見?!?/br> 桌上擺著一壺酒,韓王倒了兩杯,自己端起一杯,一飲而盡:“這一杯酒,向你賠罪,請恕我唐突佳人了?!?/br> 蘇意卿素來文雅,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罵人的話,只能恨恨地道:“登徒子,忒無恥!” “登徒子?說得對極了,但為卿故,不負風流。?!表n王撫掌笑道,“反正你今晚沒有歸家,傳了出去,秦家也不會要你這樣的新婦,不若就此從了我,然則,名聲上終是不好,韓王妃的位置是不能給你了,我可以許你側(cè)妃之位,以后獨寵你一人,一樣是尊榮富貴,你看可好?” 他站了起來,想蘇意卿走過去,伸出了手:“如此良辰,莫要辜負,過來……” 他的聲音忽然停住了。 蘇意卿不知從何處摸出了一柄匕首,寒光閃閃,抵在自己的喉嚨處,冷冷地望著韓王:“你若逼我,我就去死!” 她的聲音軟糯甜美,但其中所蘊含的意味卻堅若鐵石。 那柄匕首是蘇意卿幼時一個故人所贈之物。那個故人曾經(jīng)于群狼環(huán)伺之中救過蘇意卿的性命,臨去之時將這柄匕首送給她做防身之用。 匕首整體小巧玲瓏,匕刃若秋霜,做得極為精致,蘇意卿向來喜愛,外出的時候,總習慣隨身將它帶著。 韓王的臉色終于變了,惱怒道:“你別不識抬舉,本王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莫要矜持過頭了,折損了這福分?!?/br> 蘇意卿將匕首往前送了一分,殷紅的血絲沿著她雪白的頸項流了下來。 韓王想不到她如此剛烈,不由大感頭疼,本是偷香竊玉的美事,若搞成血濺當場豈不晦氣。 他退后了兩步:“你別沖動,好好,我先出去?!彼f著,就轉(zhuǎn)過了身體。 蘇意卿微微地松了一口氣。 韓王舉步,并未向前走,猛然一個旋身,飛起一腳,正中蘇意卿的手腕,將匕首踢了出去。 皇室子弟,再不濟,刀馬功夫還是習過的,蘇意卿一個閨閣女子哪里是他對手,被他一踢一按,壓在了墻上。 韓王冷笑:“到了這一步了,還想逃出我的手心,我勸你別做夢,乖一點,我還能疼你,真惹惱了我,我定叫你后悔不及。” 他望著蘇意卿的臉蛋,那肌膚細膩嬌嫩,如同粉團一般,他心猿意馬了起來。 蘇意卿倏然側(cè)頭,張口咬住了韓王的手。 她咬得極狠,牙齒穿透了皮rou,血馬上涌了出來。 韓王負痛,一聲慘叫,急忙抽回手,用力甩了蘇意卿一記耳光,那一下的力氣極大,將蘇意卿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蘇意卿口中滿是血的味道,分不清是韓王的還是她自己的,讓她惡心欲嘔,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韓王趕過來一腳踏在她的背后,將她踩住。 背心劇痛,蘇意卿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她倔強地不讓眼淚落下來。 韓王惱羞成怒:“臭丫頭,看我今晚不撕了你……” 就在此時,外面忽然傳來喧嘩的聲音。 韓王心情正差,怒喝道:“怎么回事,吵什么吵?誰再吵鬧,給我拖下去杖斃了!” 門外伺候的侍女慌慌張張地答道:“奴婢不知,奴婢這就去打探?!?/br> 喧嘩之聲越來越大,中間夾雜著刀劍交鳴之聲和呼喝慘叫之聲,像是打斗起來的動靜。 侍女久久未有回應。韓王不由狐疑,此處是他在京都郊外登云山的別院,他這次過來尋歡,為策安全,將府中精銳的侍衛(wèi)帶來了許多,何人如此膽大妄為,居然敢來尋釁滋事,倒也是奇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楚河抓著作者咆哮:快讓我出場! 第7章 兵刃之聲漸大。 韓王看著蘇意卿,心頭火旺,但聽得這動靜卻不好行事,怒氣愈盛。 “這群飯桶,本王養(yǎng)他們是做什么用的!什么歹人闖進來了,不趕快拿下,還要磨蹭多久!” 話音未落,“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人一腳踹開,門扇從韓王的頭頂上飛過去,撞到墻上,四分五裂。 一個戎裝武將出現(xiàn)在門口,他披著一身玄黑戰(zhàn)甲,身形偉岸高大,手持長劍,劍尖猶有血珠滴下,一股血腥的凜冽之氣迫人眉睫,他的面上覆著一張青銅鬼面,形態(tài)猙獰,似欲擇人而噬。 韓王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zhàn):“你是何人?” 鬼面武將大步闖進來,一把抓住韓王的衣領,將他如一只小雞般拎了起來。 韓王奮力扭動,但那武將的手臂有若鐵鑄,紋絲不動。 武將身量極高,韓王在他手中,腳尖都夠不著地面,急得亂蹬:“大膽狂徒,你可知道我是誰?我……” 韓王的聲音漸漸地弱了下去。 因為他發(fā)現(xiàn)那個武將在打量著他,用一種如視死物的目光打量他。那種真實的殺意濃郁若實質(zhì),沉甸甸地壓著韓王。 那人在考慮怎么殺他,這個認知令韓王的腿抖了起來。 “不……不要殺我……”韓王哆哆嗦嗦地求饒,“我是韓王,你放了我,無論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求你別殺我?!闭f到后面,韓王幾乎嚎哭了起來,“別殺我,我不想死?!?/br> 蘇意卿還伏在地上,“嚶嚀”了一聲。 那輕微的聲音落在耳中,鬼面武將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他將韓王狠狠地摜到地上,韓王“哇”地吐出了一口血,幾乎暈厥。 鬼面武將一拳砸下去,拳頭擦著韓王的臉頰落下,地上的青磚被砸得粉碎,韓王兩眼一翻白,徹底昏了過去。 鬼面武將氣息沉重,似乎在極力壓抑著某種情緒。 蘇意卿從地上半抬起身子,眼睛望了過來。 燭火搖曳,那一眼是長夜中的月光宛轉(zhuǎn)。 鬼面武將立即過來,半跪在蘇意卿的面前,那么兇悍的一個人,用近乎溫柔的姿勢,慢慢地把她扶起來。 蘇意卿的腦袋還有點暈沉沉的,她抓著鬼面武將的手臂,走了兩步,腳一軟,又要跌倒。 他的手從背后伸了過來,終于將她抱住。 蘇意卿臉上發(fā)燙,心里害臊得不行,但她飽受驚嚇的心卻仿佛落定下來,不再惶恐,她把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捂住了臉。 鬼面武將抱著蘇意卿出去,外面的干戈已經(jīng)平息。 他所帶來的部將皆是久經(jīng)沙場的鐵血戰(zhàn)士,那些王府的侍衛(wèi)哪里會是對手,此時侍衛(wèi)死傷殆半,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幸存下來的,都伏在地上乞饒。那些侍女更是跪著瑟瑟發(fā)抖。 部將們無聲而迅速地歸攏在鬼面武將的身邊,他們皆是黑甲鐵面,看不出任何端倪。 一個部將向鬼面武將打了個手勢,請示首領的意思。 鬼面武將環(huán)顧四周。 蘇意卿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從指縫中偷偷地望著他。 他看見她的眼神,心中一軟,朝部下微微搖頭。 部將打了個唿哨,眾戰(zhàn)士才齊刷刷地將刀劍歸鞘,金石微鳴之聲,在這寂靜的黑夜里格外令人心驚。 眾黑甲戰(zhàn)士有條不紊地從韓王別院中撤離。 大門外停著戰(zhàn)馬,馬首之上亦覆著黑甲。眾人利落地翻身上馬。鬼面武將抱著蘇意卿坐上了打頭的一匹神駿黑馬。 眾人驅(qū)馬,沿著小道向山下奔馳而去。 馬蹄上裹著厚厚的麻布,幾百個騎士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只有林間的夜鳥被驚飛,樹葉間有簌簌的聲響。 黑暗中,斑駁的樹影掠過,映著那張青銅鬼面,恍如光怪陸離的神魔。 蘇意卿一點一點地伸出手去,觸到了那張面具,應該是冰冷的金屬,他的體溫卻從下面透了上來,是溫暖的。 “謝楚河,是你嗎?”她的聲音如同江南春風中的燕子,是呢喃。 他僵硬住了。 蘇意卿將那個青銅鬼面慢慢地取了下來,他并未阻止。 面具下是一張英俊而剛毅的面容,劍眉斜飛,目若寒星,眉心間一道傷痕,正是謝楚河。 蘇意卿的眼淚流了下來。 前世,她曾隨秦子瞻外放寧川,路上遭到秦子瞻政的政敵設兵伏擊,危殆之際,也是這個鬼面武將率兵從天而降,救了夫妻兩人的性命。當日,那鬼面武將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未曾留下只言片語,蘇意卿即感激又迷惑。 她還記得,獲救之后秦子瞻卻絲毫不見歡喜之意,只是對她說:“大約是匪黨內(nèi)訌,自相殘殺,讓我們僥幸逃過一劫,卿卿,這么可怕的事情,你別放在心上,快點忘了吧?!?/br> 其實,還是謝楚河。無論前世或是今生,他一直在追隨著她的身影,如他所說,無悔無怨。 蘇意卿緊緊抓著那個青銅面具,哭得全身都顫抖。 謝楚河自詡心如鐵石,但在蘇意卿的面前卻柔軟得一塌糊涂,他看見她哭,心都疼了起來。她還是那么愛哭,就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怎么了?是不是那個混蛋傷到你了?哪里疼嗎?”他低聲問道。 蘇意卿咬著嘴唇,不說話,只是用淚汪汪的眼睛一直望著他。 他又會錯了意,以為她心里還委屈著,解釋道:“對不起,我來得太遲,聞聽你出事,我馬上就派了軍中的斥候出來打探,只是韓王這廝太過狡猾,竟藏匿到這深山別院之中,我多費了點工夫才堪堪趕過來,讓你受驚嚇了。” 蘇意卿聽了,心中酸楚,眼淚流得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