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笑是坦然、明凈的，好像他一瞬間所有的心思都像小朋友一樣被看穿了，只有嚴苛冰冷的大人不為所動。

    “我只是來提醒你，你別忘了你還欠我兩個人情。我又不喜歡你，我腦子有問題了追求你？”傅落銀冷冷地說，林水程往前走，他也跟著一起往前走，不離開他半步，“但是憑什么？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么要說追求蘇瑜？”

    “因為等等，蘇家對我有恩情。”林水程說，“蘇瑜他也清楚地知道，我對他沒有戀人的感情，同樣，他對我也沒有。這樣的關(guān)系，不會對他今后的生活造成過多的影響?！?/br>
    他們走到了安排的酒店門口，林水程走進去，按動了電梯，傅落銀不管不顧地跟他一起擠了進去。

    又是這種密閉的空間，他能聞到林水程身上的香氣——還是那種沐浴露的味道。林水程搬走了，還在用那種沐浴露嗎？

    傅落銀極力克制著把林水程抓進懷里的沖動，他重復(fù)了一遍：“沒有戀人的感情，你想報恩，報恩用把自己也賠進去？林水程，你欠我的可比欠蘇瑜的多，怎么就不可以是我？”

    憑什么不可以是他？

    韓荒可以，蘇瑜可以，憑什么他不行？

    憑什么林水程跟他住得好好的，卻要中途離開他？

    電梯門“?！钡匾宦暣蜷_了，林水程走出去，輕輕地說：“你回去吧，傅落銀，你現(xiàn)在像個胡攪蠻纏的小朋友?！?/br>
    傅落銀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極為可怕，他捏緊了拳頭，沉聲問：“你說什么？”

    他氣得想發(fā)笑，并且不知道林水程還可以繼續(xù)怎樣氣他了。

    “我說的你聽見了，我很累了。”林水程說，“謝謝你的粥和壽司，我回房間了?！?/br>
    林水程拿房卡刷了一下，傅落銀腳步頓在他的房門外。

    他看著林水程打開房門，動作稍微停滯了一下。

    房間的床正對門口，從外邊一眼就能看見，床上鋪著一片干凈的綢緞，上邊擺放著一束粉色的永生花。

    粉色的、看了就讓人心情愉快的花朵，干凈柔軟，里邊藏著一朵盛放的玫瑰。

    傅落銀那一剎那心跳有點快。

    他想起來了，他過來前吩咐周衡在林水程房里留一束花，因為林水程可能喜歡，上一次他的花，林水程收到了，還用短信給他發(fā)了謝謝。

    這只小貓咪今天對他這么兇，看到了花之后，會不會好一點呢？

    他看著林水程一步一步走向那束花，把花拿起來抱在了懷里，眼底也禁不住流露出了一些小小的期待。

    一大捧櫻花永生花，林水程抱著它，那花格外襯他的氣色。他白，花是帶著生機的粉，干凈的氣息也貼合上了，非常好看。

    林水程抱著這捧花出來，隨后彎腰，把它放在了房間外的地上。

    他拿著房卡，看向傅落銀：“星大聯(lián)合高級酒店313房間。”

    傅落銀愣住了。

    “我不喜歡私人空間被打擾，也不希望未來的某一天會再次出現(xiàn)類似的事情——比如前臺給我開的房間突然打不開，而我非得去313住，然后那里面有一個人在等我。”林水程說，“麻煩您自己把花留著吧?！?/br>
    他關(guān)上了房門。

    林水程回到床上，安靜地躺了下來，盯著空氣中的某個點發(fā)呆。

    門外沒有任何聲音，傅落銀應(yīng)該被他氣瘋了。

    很久之后，他費力地起身摸出手機，習(xí)慣性地點開了搜索頁面。

    歷史搜索：冬桐市機票火車票。

    搜索結(jié)果：暫無余票。

    歷史搜索：跳轉(zhuǎn)服務(wù)器網(wǎng)站嘗試連接港口論壇該論壇已過期關(guān)閉，請重試。

    不管他試了多少次，不管他用了多少種辦法，他都沒辦法進入那個論壇，他只能從快照頁面看到那個帖子的標題：“臥槽！港口那邊出大事了！……”

    那是他曾找到的，唯一一條離他想知道的部分最近的路。

    林水程手指有點發(fā)抖，片刻后，他突然抬起手，把手機狠狠地砸向了墻壁！

    墻壁邊緣貼了柔性墻紙，手機沒有如同預(yù)想的一樣四分五裂，只是“咚”地一聲滾落在地上。

    林水程雙眼通紅，深吸一口氣之后，下床去拿。為他壓抑已久的憤怒和沉郁，他再度覺得自己要散開了，如同一堆失去引力的原子，在黑暗中漂浮。

    門口響起敲門聲：“林水程？”

    是傅落銀的聲音。

    傅落銀居然還沒走。

    大約是聽到了里邊的動靜，傅落銀嘶啞的聲音忽而變得有些焦急：“林水程？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水程想回答他自己沒事，但是心底積壓的所有情緒已經(jīng)包圍了他、壓死了他，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前是大片翻涌的幻覺，是一個個灰色的人影來來去去，是強光照在他眼中，溫?zé)岬难獮R落在他身上。

    ——還有撞破他世界的，轟然巨響。

    傅落銀撞了幾下門，隨后下了狠勁兒直接踹開了，他一眼就看到林水程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抓著手機。

    他沖過去跟著半跪下來，把他抱進懷里，聲音有著壓抑不住的恐慌和焦慮：“你怎么了，林水程，你怎么了？”

    林水程劇烈地喘著氣，仍然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神經(jīng)質(zhì)地咬自己的手指，拼命地咬、發(fā)狠地咬，一口下去就見了血，但是連疼痛都無法讓他驅(qū)散眼前的幻影。

    傅落銀又驚又怒：“林水程你干什么？！”

    他一把抓過林水程的手，單手扣住他的手腕，眼看著林水程又要開始咬嘴唇，他伸出手，指尖拂過林水程的唇畔，接著準確地卡進了他的牙關(guān)。

    “沒事了?！备德溷y被咬了狠狠的一大口，并且絲毫沒有放松的跡象，但他依然保持著平靜溫和的表情?！皼]事了，林水程，小貓咪，我……我在這里?！?/br>
    第69章 反殺06

    傅落銀以為他聽見的“咚”的巨響是林水程撞到了腦袋，現(xiàn)在把腦袋撞壞了，一瞬間什么氣都消了，兇也兇不起來了。

    他趕緊去摸林水程的頭，但是發(fā)現(xiàn)林水程好好的，只有手機被撞出一條細微的裂縫。

    他用力地把林水程圈在懷里，輕輕摩挲、拍打著他后頸靠近發(fā)根的地方，努力讓林水程鎮(zhèn)定下來。

    林水程靠在他懷里，慢慢地不發(fā)抖了，他像是全身力氣都被抽空了，像一堆風(fēng)中的火，只剩下一些微茫的、掙扎的余燼。

    傅落銀輕聲問：“怎么了，林水程？”

    他伸手摸了摸林水程微紅的眼角：“喝了酒難受？還是有別的事？”

    林水程的肌膚有些涼，那雙平時總是泛著水光的桃花眼此刻疲憊無神，看得傅落銀心底一陣刺痛。

    半天后，他聽林水程低聲說：“我想回家?！?/br>
    那聲音嘶啞得厲害，但總歸是說話了。

    傅落銀依然緊緊地抱著他，低聲哄：“那就回家，我陪你回家？啊？不要我陪你回家啊，都快過年了，你回去了，我怎么辦呢？”

    林水程壓根兒沒給反應(yīng)，但是傅落銀就是在這里自說自話，用他這一把低沉的嗓子在他耳邊輕輕念。

    他尋思著林水程大約是想家了，量子分析系關(guān)閉，又快要過年了，弟弟一個人在醫(yī)院，林水程突然空下來沒有事做，說不定是會比平常更加脆弱。

    他在轉(zhuǎn)移林水程的注意力，安撫他的情緒。

    他不怎么會安慰人，從小到大這么多年，他沒有安慰過別人也不需要別人的安慰。他只是憑著本能去做這些事，像他小時候喜歡貓，大約會不顧貓的意愿強行抱起來摸一摸看一看，長大之后漸漸接受了自己貓嫌狗怕的事實，看到了貓了，如果可以就摸一摸，如果不行，他就遠遠地看著，看到可憐的小流浪貓，也會過去照顧一下，但是卻也不再會過分親近了。

    如今除了蘇瑜這一批從小青梅竹馬的玩伴，很少有人知道他還喜歡貓。

    像他慢慢地開始知道，有些東西，本來就不是他可以得到的。

    但這些東西里面，不可以包括林水程。

    林水程的聲音也低低的：“冬桐市的機票和火車票買不到，封路了……”

    “我知道，但是總有別的辦法對不對？”傅落銀輕輕說，“我在讓人查了，就算是風(fēng)暴天氣，等風(fēng)暴過了就好了。你想我陪你回家嗎？”

    林水程沒有吭聲。

    傅落銀抱著他，在他耳邊輕輕地笑：“我講這個是不是不合適，林水程。我沒過過年，真的，我不知道一般大家怎么過年，要是你那邊沒人，今年我們倆就湊合湊合過唄？基地里過年的慶祝方式就是給小白鼠們加個餐，巡檢的時間長一點，你愿意的話還可以纜車環(huán)游基地磁懸浮環(huán)，真空模擬艙之類的也有，不過我覺得沒什么好玩的。你有興趣嗎？”

    林水程還是不吭聲。

    傅落銀繼續(xù)抱著他，拍打著他的脊背：“不吃東西就喝酒，喝了酒又難受，當(dāng)學(xué)霸也沒有你這樣的。”

    他聲音又低了下去：“你大學(xué)做個項目，都能因為過勞和貧血近兩次醫(yī)院……這么不愛惜自己，你身邊沒個人怎么行，林水程。”

    林水程垂下眼。

    傅落銀又笑了笑：“我還是……沒有那么不了解你吧？你以前的事，我都在慢慢知道，林水程。不然人家以后問，林水程當(dāng)過你對象是嗎？我半個字說不出來，就知道一句大科學(xué)家，人家覺得我吹牛呢，我得說，林水程那么厲害，會養(yǎng)貓，會做飯，說幾句話就幫蘇家拉了生意……”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林水程，有事情的時候，告訴我。”

    林水程“嗯”了一聲。

    他輕輕從傅落銀懷里退出來，認真地看向他的眼睛。

    “我真的沒事，傅落銀，就是剛剛喝醉了，有點想家。手機不小心掉下去了?！绷炙陶f，“我沒事，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傅落銀。你回去吧，我睡一覺就好了?！?/br>
    傅落銀看著林水程爬了起來，坐上床，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傅落銀也站起身，他看了林水程一眼，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生的氣又回來了，聲音里也帶上了幾分冷：“我看著你睡。”

    林水程抬眼看他，就見到傅落銀單手把角落里的沙發(fā)拖到了門邊，背對他放著，自己也坐了下去，硬邦邦地說：“你放心睡。”

    傅落銀天生能給人帶來一種安全感，或許跟他在第八區(qū)當(dāng)過兵有關(guān)，很奇怪的，不像他給一般人帶來的壓迫力和畏懼感，林水程居然從來沒有怕過他。

    傅落銀仔細思考了一下，好像還真是這樣，只有林水程從來沒有怕過他，以前在一起的時候，該不理他就不理，該撩就撩。

    他剛坐下一回頭，回頭看林水程，就見到他已經(jīng)睡著了，手里還抓著被子沒給自己蓋上。

    傅落銀用手機調(diào)了指令，讓溫度調(diào)高，隨后就看到蘇瑜的消息：“負二你跑哪里去了？上芝士烏冬面了你最愛吃的烏冬。還有你看到嫂子了嗎？我媽要給他敬酒，回頭就找不到他人了?！?/br>
    “你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傅落銀回復(fù)道，“林水程睡了，有件事我問一下你，很重要，你暫時保密?！?/br>
    蘇瑜：“什么事？”

    他迅速發(fā)現(xiàn)了傅落銀話里的重點，吐槽道：“你怎么又知道嫂子他睡了！你怕是一天天都跟在人家屁股后頭吧！”

    傅落銀沒理他，只是問：“你今天一直和林水程坐一起，對他的狀態(tài)有什么感覺嗎？最近你見他的時間比我多。”

    蘇瑜懵了：“什么？”

    “他狀態(tài)不對勁?！备德溷y沉吟片刻后，打字發(fā)送過去，“林水程的狀態(tài)很像抑郁情況，我家里有病人，我知道，你先跟我說說你看到的，我現(xiàn)在馬上查?！?/br>
    *

    林水程渾身虛脫，卻不知道自己睡著了沒有。

    他覺得自己睡著了，因為他又夢到了那座灰蒙蒙的城，可是他又覺得自己沒睡著，因為他清楚地看到了房間是怎么一寸一寸地暗下去的，看見傅落銀背對他坐在單人沙發(fā)上，脊背挺直，微微低頭去看手機，手機散發(fā)著微茫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