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恍然中,頗有一番萬物皈依的闃謐,和百川歸位的美好。 是這高墻深院如牢籠的皇宮里,難得的闃謐,和鮮少能有的美好。 “殿下……”胖監(jiān)侍的尖嗓兒即便有意放低了也還是刺耳,倒是成功將身旁男人刺回了神。 劉清洵斂神,象征性地低聲清了清嗓子。 姜檸只是朦朦朧朧地在打盹兒,并未睡熟,耳間驀然飄進的輕咳聲霎時便驚醒了她。 被驚醒的那一剎那,她下意識地第一反應不是別的,而是立馬伸手緊抱住置于身側旁的桃色小木錦箱。 劉清新瞇了瞇眼,稍作回想。 這才發(fā)覺,方才姜檸即便是在淺寐瞌睡的過程中,另一只手也自始至終都緊緊護著那箱子。 第54章 布局 風徑云瑯,枝梢亦透兮, 霽后兮, 曲徑通幽兮,漫山遍野鴻蒙兮。 樹下, 最是一抹泛水靈靈的胭脂色。 姜檸含混轉醒。 初醒之際,尚繾綣著些許沉沉的懵。長睫撩然而掀, 輕眨, 偏頭望向劉清洵時,眼神浮溢著困頓的微茫。 她從來清醒地灼人。 此刻這般模樣,卻是出乎男人意料之外的懵懂。 “姜檸?!眲⑶邃_口, 鮮少次數(shù)地喚出她的名字。 不是斥責, 不是不悅,也不是溫柔,更不是低柔輕喚。只是音線淡淡地喊她名字, 聲量不高不低, 足夠喚醒她,但也不至于嚇到她。 姜檸等了他很長時間。 在這很長的時間里, 她其實斷斷續(xù)續(xù)地做了個噩夢。 夢里她終是抵抗不過,被迫嫁給了劉清洵。劉清洵登基,普天同慶, 她自然也母儀天下。可新人一波一波地入宮, 唯有她是殘花敗柳,為了家族長存甚至無法含怨自縊,最后只得老死宮中。 閉眼那天, 陽光滲透得曜亮,天清云卷,是她入宮后從未見過的大好天光。 是如今日,此刻當下一般好的天光。 是她唯獨貪戀的自由天光。 睫羽微顫,望著面前將將才在夢里出現(xiàn)過的男人,姜檸尚覺得心有余悸。豐膩剔白的長指緊緊攥撫著箱子邊兒角,指腹上傳來的痛感瓷實,是個夢。 好在是夢,好在還有回旋的余地。 “起不來了?” 姜檸未及緩過勁兒,耳廓再次傳入男人低潤的清音。 “……”確實,起不來了。 她本就蹲在這里許久,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許久,腿腳早已酸麻的失了知覺。 劉清洵不知她的夢魘,只是瞧她轉醒后,仍蹲跪在原地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猜測一番,也該是因長時間蹲跪的姿.勢讓她難以起身。 姜檸終是斂了游思,全然回過神來。聞言,反應半瞬,連忙努力直起身子邊垂眸示歉: “是臣女失禮——” 可話沒說完,驀然一只大手攤伸在她眼前兒,修長干凈,骨節(jié)分明,掌紋深刻且綿長。 若要照老人家的話兒說,依這掌中線條該是個頂好福氣的男人。 姜檸又有點兒分心。 “起來罷?!蹦腥四托詷O好地出聲,碾碎她的分心,他還在等她。 姜檸略作躊躇。 她雖是個禮數(shù)周全的,但并不扭捏矯情,也沒心思搞些“欲拒還迎”的把戲。且她現(xiàn)下確實難以起身,執(zhí)意靠自己只會磨磨蹭蹭,徒勞地浪費時間。 姜檸不想拖沓半刻鐘,只一心欲速戰(zhàn)速決。 猶豫了下,她飛快地掃了劉清洵身旁的矮胖監(jiān)侍一眼。 別瞧那監(jiān)侍身子不靈快,腦子倒是個極靈光兒的,早在劉清洵伸手之際便已轉過身子,走出去段距離在把著風口了。 遂姜檸未再拖拉,“有勞殿下?!彼焓痔饺雱⑶邃瓕挻鬁責岬恼崎g,另一手摁在木箱上借力站直了身子。 腿腳霎時一片麻.痹的酸痛襲來。 劉清洵本擔心她一下子站不穩(wěn),并未急著收回手。 可小姑娘顯然急過他,纖薄欲墜的身量不及站穩(wěn)便迅速將手抽回,爽利干脆,半分未見遲疑。 “……”劉清洵簡直要懷疑自己手上有毒。 “進去說吧?!彼p咳,單手反被身后。 指腹微不可覺地摩挲了下,掌中柔涼軟綿的觸感撤離,余溫還在。 姜檸娥眉輕蹙,“殿下這樣不合適——”可才說了一半,自己反倒將后邊兒的話倏然咽回。 她仿佛覺察到,兩人此刻這般情景好像……更不合適。 坊間關于他倆茶余飯后的閑話本就沸沸揚揚地,起初她不進東宮,是怕給那些個別有用心之徒傳將出去,又該說不清了。她也清楚平日里唐忱上早朝要一個晌午的時間,若是孤零零地站在東宮門口等著,讓往來肩輿、步攆瞧見則更顯突兀。 左右逛游了番,方才尋到了這番曲徑通幽處。 可若是當今堂堂國儲與大臣之女,兩人孤男寡女同處這曲徑樹后,怕是要更加說不清了。都怪她一心只想著如何回拒劉清洵,思量不周,早知道便傳信與他在宮外見面了。 劉清洵一眼看穿她的顧慮,“我宮里很安全?!闭f完,他瞇了瞇眸子,掃量了一眼姜檸身側的桃木箱子。 如此視若珍寶的箱子。 “賀禮?”他朝那箱子揚了揚下巴,視線又落回到姜檸身上,淺薄的唇微勾了下。 姜檸跟著回頭看了眼箱子,緊咬了下唇,“是?!彼?,言語里蟄伏著不可預知未來的忐忑。 “元祎,抬回去?!眲⑶邃^也不回地吩咐了聲,繼而抬眸多看了她的腿腳一眼: “能走嗎?” “能能能!”姜檸甚至不等他尾音落下,緊接著就跟上了話茬。 “……” ———————————————— 淺丹色的金絲折本,桃枝紋鋪陳。 柔軟錦帛上,行草小字密麻陳列,筆觸平穩(wěn)雋實,點畫勾折卻見放縱流動,提挑颯沓,轉按又是圓潤。比劃之間虛實斷連,細若游絲,顧盼呼應。 女兒家練得一手如此漂亮的行草著實罕見。 只是內容…… 劉清洵自折本上移開目光,視線不痛不癢地落在面前女子身上。他手持折本示意了下旁側,玉臺上,剩有八本丹色折本摞疊成了座小巧的山。 “這些,是賀禮?!狈讲磐饷娴膯栴},他又重復了一遍,這回,是陳述的口吻。 “是?!苯獧幵俅慰隙?。 “是送我的?”他又問。 “是?!彼执?。 劉清洵沉默了下,喜怒未形于色,叫人難辨。 他低頭,重新睇視了幾眼手里的折本,字里行間仍是瀟灑滲透。那桃枝夭夭灼灼,若細嗅,還有淡淡地柑橘香綿綿沁浸在其中,浮繞縷縷,幾不可聞。 華殿暗香聚散,飄裊不定。 空氣中凝存了幾分寂靜,很是詭異。這靜里的詭異極微妙,但張力十足。 姜檸很緊張。 她一瞬不瞬地靜靜凝視著面前的男人,手指緊攥,甚至一直在局促不安地吞咽口水。 “所以你是在替我,”他頓了頓,眸色稍變,半瞇了下眼盯著她,以極其緩慢的語速道出了兩個字: “選妃?” “是布局?!彼趼暦瘩g了一句。 “哦?”劉清洵略感意外地眉峰一挑,不怒反笑:“你倒說說,布的何局?” 他仍是往日那一派的儒雅,那般地耐心依舊,神色波瀾不驚,瞧不出什么情緒。 “一場,可以讓您高枕無憂地‘風月局’?!彼?。 劉清洵神情微動,將手中折本合并上:“風月局?” 姜檸未見男人震怒與不悅,還是一如既往地清雋無雙。方長舒了口氣,稍理思路,撐著膽子娓娓道來: “天下人皆知,我朝得此這般河清海晏,九州升平之盛景,實乃當今陛下一手創(chuàng)出的繁昌盛世??商煜氯瞬恢?,創(chuàng)盛世者,除陛下與朝野文武之忠心效力外,還來自于后宮的祥和太平。正所謂‘后宮靜則前朝穩(wěn),則天下定’,因此,這盛景的大勢而成亦少不了后宮掌權者的勞苦功高。” 她一口氣說完,絲毫不打镚兒。劉清洵也聽得認真,甚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表示認同,“繼續(xù)?!?/br> “來前臣女始終在想,殿下繼任當今國儲,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缺什么呢?”姜檸仿佛漸入佳境,局促與緊張的情緒一并卸下,目光柔亮而堅定:“思來想去,大抵便是只缺一樣了。” “哪一樣?” “東宮的女主人?!?/br> 聞言,劉清洵更覺新奇,他掂了掂手里的折本,揚眉輕笑了聲:“那么依你所言,東宮的女主人,在這里面?” 姜檸并未直接答復與他,而是拎過玉臺之上的一方折本攤敞開來,身量微曲,指腹輕輕滑過上頭的工整小字,音軟淺淺: “殿下你瞧,這些折本上所列之人,是臣女自幼到大所接觸的京中名門望族之女,共計上千余人?!?/br> 劉清洵抬眼,循著她的指尖兒方向望去。 “這些女子其性情、品德、喜惡、閱歷、談吐、家教學識、人際關系以及所擅之物所不擅之物等一干事宜,臣女皆以不同色系一一羅列在這上頭了?!?/br> 話落,她微側螓首,瑩潤洇水的眸子睇向面前男人……身后的金絲楠木柜,勾上淺笑:“想必殿下選妃在即,宮中自會有所準備,只不過……” “什么?”劉清洵見她莫名停頓話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