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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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近呢? 孟于飛是不知道的,但燕云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依然覺得膽戰(zhàn)心驚。他靠得越近,就越能感覺到神的強大。僅僅只是因為靠近,他的身上沾染到了神的氣息,便獲得了如此純粹的能量,神要殺他,不過就是一個眼神的事情。 只需祂看一眼,靈魂便不復存在。 不,更甚至說,神是不可以靠近的。靈魂消亡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會心生臣服,當你越看清祂的面容、越感受到祂的強大,你就越是不由自主地想匍匐在祂的腳下,成為祂的狂熱信徒。 老鼠就是最好的例子,而燕云對此心生忌憚。 這份忌憚不容易描述,孟于飛聽得云里霧里,不得其解。但燕云不再多解釋,關于這個,他連榮弋都沒有告訴,只是偶爾想要對人說一說罷了。 很快他的目光又回到了永夜城身上,符陣快要成型了,時間也終于來到了正午。 距離鬼節(jié)到來,還有最后的一個小時。 燕云發(fā)現(xiàn)永夜城雖然擁有了日夜的區(qū)分,但跟現(xiàn)世是倒過來的。在人間,鬼門大開的時間點是在午夜,而在永夜城,這個時間卻挪到了正午。 這是一天之中陽光最盛的時候。 余一一的臉頰上已經(jīng)淌下了汗,握筆的手也酸得厲害,但他不能停。時間就像敲在他心上的鼓點,催促著他,不能慢下來,要快、更快。 這已經(jīng)是最后一個地方了,其他符師負責的部分業(yè)已畫完,只需他最后落下這幾筆,勝利近在眼前。 “啊啊啊啊??!”痛苦的嘶吼卻在此時穿透耳膜。 街角的陰影處,兩個玩家用大鐵鏈子緊緊捆住另一個已經(jīng)變鬼的玩家,但卻數(shù)次被他掙開來。好不容易再次將他制住,可這人已經(jīng)徹底沒了人樣了,手里沒有武器,他就張嘴咬。同伴都快被他逼瘋了,哭著喊著卻再也喚不回他的一絲神智。 同樣的情況不在少數(shù),時間拖得越久,狀況越糟。 有人忍不住焦急呼喊,“還沒好嗎!” 距離余一一僅一步之遙的莉莉絲哐嗆拔刀,“閉嘴?!钡都怆S著她掃視一周,她冷著臉,眼神里充滿凌厲的殺氣。 喊話的那人登時心里咯噔一下,后退一步。 莉莉絲看著他,驀地又勾起嘴角,抬手抵在唇上,“噓。” 周圍的人果然不敢再說話,大家都認識大名鼎鼎的黑蘿莉,這位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莉莉絲滿意地點點頭,余光瞥著余一一,看到他下巴上的汗水一滴滴落下來,猶豫片刻,終于還是走過去,掏出一塊手帕,蹲下來幫他將臉上的汗擦掉。 余一一微怔,轉頭對上莉莉絲的眼睛,兩者相距不過十幾公分。 “你……” “繼續(xù)畫?!?/br> 莉莉絲亮了亮她的刀,威脅意味十足。余一一卻忍不住笑了,空著的那只手摸了摸鼻子,還有些怪不好意思。 莉莉絲不解,正要說話,余一一卻又恢復了正色。那雙眼睛從始至終都盛滿了專注,此刻就是更專注、更堅定。 他畫符的速度也更快了,每一筆都落得又快又準。十分鐘,從街的這頭到街的那頭,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符陣的最后一片花瓣,終于完成。 “好了!”余一一收筆,神情中也露出一絲激動來。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冷繆已然撕開空間裂縫,出現(xiàn)在余一一身前。被他帶出來的還有一個黑色鐵籠,許多人都認得它—— “黑鐵囚籠!” “林硯東!” “是他!是林硯東!” “惡鬼徽章就是他搞出來的!” “他怎么還在?!” “他怎么還敢出現(xiàn)?!” 群情激憤之中,唐措從側方的樓頂躍下,正落在黑鐵囚籠前,引發(fā)又一片狂瀾。誰都知道唐措和林硯東不是一伙的,當初如果不是玩家阻攔,或許他和靳丞早就將林硯東殺了。 如果聲音是刀,那么林硯東此刻已經(jīng)千瘡百孔。 鐘樓上的燕云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欄桿上,探出小半個身子去看街上的情形。他又想起了自己當初經(jīng)歷過的那次慶典,這萬眾呼喊的一幕,何其相似。 時代是變了,可有些東西是一直不變的,它植根在每個人的血液里。燕云笑看著,干脆側身坐在了那欄桿上,抱臂觀望。 黑石長街上,唐措在萬眾聲響中不為所動,徑自念出口令打開了黑鐵囚籠。林硯東艱難地用手掌撐著地,搖晃著站起來。 也許是被關了太久,一直維持著一個動作不變,林硯東的身體已經(jīng)僵硬得像一塊石頭,血液突然開始流通,讓他蒼白的臉上意外地出現(xiàn)了一點血色,看起來精神好了不少。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鉆出了囚籠,走過唐措的時候,又忽然停下來問了一句:“7049,是什么意思?” 唐措:“是靳丞生前用過的一個編號?!?/br> 7049,唐措給黑鐵囚籠設置的密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林硯東笑了笑,這才繼續(xù)往前走。余一一和莉莉絲都讓開路來,一路目送著他走到了十字路口——那是三清歸元陣的陣心。 在林硯東提出符陣的概念時,他曾對余一一說過:“畫一個符陣,要夠大,其余的我來扛?!?/br> 現(xiàn)在的符陣大是夠大了,以中心區(qū)為核心,完美地延伸到各區(qū)。可這么大的陣,如果讓余一一來觸發(fā),可能幾秒就會被吸成人干,爆體而亡。 只有身懷怨氣系統(tǒng)的林硯東可以一試。 玩家們并不知道其中曲折,在他們眼中,林硯東就是那個該死的罪魁禍首。他們聲討他、怒視他,一波又一波的聲浪拍打在他的身上,恨不得立刻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林硯東緊攥著拳頭,唇邊只有苦笑。盡管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但人終究是種血rou動物,他也會痛、會難過、會追悔,會問自己: 值得嗎? 他最后望了一眼這座熟悉的永夜城,像第一次來時那樣,抬起頭,環(huán)顧四周。陽光下的永夜城彰顯出更多的細節(jié)來,中西、古今,魔幻與荒誕,交織相容,每一個時代的影子都能在這里被找到。 永夜城沒有歷史,可它本身就是歷史。 視線下移,他又看見了這座城里的人。那些面目,或猙獰可憎、或悲痛可憐,在此刻都離林硯東很遠,遠得像是已經(jīng)被風霜腐蝕的壁畫。 唐措、余一一、莉莉絲、冷繆、榮弋,還有那幾個總是跟著唐措的小家伙,分守在各個路口,牢牢地將人群阻隔在外。 一生毀譽,盡葬于此,值得嗎? 肖童說得對,他救不了這座城里的所有人,這世上無論什么事都不可強求。但他或許可以留下幾顆火種,哪怕只有幾個人值得,那也值得。 搖擺的心終于安定,他的眉目透出幾縷平和來,閉上眼,雙手合十。 再見吧,永夜城。 灰色的怨氣自他的掌心而生,沒有任何花哨地、作為最純粹的能量灌入腳下的大陣,并以他為中心,如同漣漪一圈圈向外擴散。 陣紋不斷被點亮、被喚醒,黑色石板上開出了金色的花,大陣蘇醒,撼天動地。 “開始了?!?/br> 茶樓里,肖童遠望著那仿佛要直上云霄的金光,喃喃自語。 k也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倚著欄桿,嘴角帶著笑,手里端著酒杯,一副看戲的絕佳姿態(tài)。可就在他看得正津津有味時,耳畔忽然想起熟悉的鈴鐺聲。 他挑眉,回頭看向肖童,“典獄長閣下?” “烏鴉先生?!毙ね币曋难劬Γ溃骸百€約結束了,你贏了?!?/br> k搖晃著酒杯,瞇起眼,“哦,是嗎?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那叮的一聲,如果我接收的信息沒錯,你想開啟終審法庭?” “是?!?/br> “這是典獄長的特權不錯,但你知道你要付出什么代價嗎?” “我知道。”肖童答得果斷。 “呵?!眐這便好奇了,“你想審判誰?我嗎?” “我身為永夜城的典獄長,我就代表了永夜城的律法。所有有罪者都被送入監(jiān)獄,而所有被送進監(jiān)獄的人,都由我審判,對嗎?”肖童反問。 k隱約有了點頭緒,卻又不確定,好奇壓過了他心底的一切,道:“是可以這么說。” 肖童道:“那我審判我自己?!?/br> 這可好玩了。k放下酒杯,好整以暇地看著肖童,“你這是跟我玩文字游戲啊,你說你就代表永夜城的律法,那你審判你自己,不就是在審判永夜城的律法?你判你自己,最后怎么判,不都由你一個人說了算?” 肖童微笑:“不是還有烏鴉先生你這位聽審嗎?” k聳聳肩,“我確實是有一票否決權,所以你想賄賂我嗎?” 肖童:“判決成立,我就把我和林硯東的故事給你?!?/br> “你倒是大方,把賭約的籌碼又拿來賭一次?!眐翻個白眼,“你就不怕我在你開始審判之前,就剝奪你典獄長的身份?” 肖童其實還是在賭,賭k能不能讓判決順利進行,所以才拖到現(xiàn)在。他一直在觀察,從唐措和靳丞的口中也得到過關于k的一些信息。 他需要確認這位真正的烏鴉先生是否對玩家抱有敵意。 肖童沒有回答k的話,而是從自己的裝備欄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黑色硬殼書遞過去,“這本身就是故事的一部分。” k接著,掃過封面上的“法典”二字,翻開來看了一眼。 肖童的聲音繼續(xù)在他耳畔響起,帶著無限追憶,“那時候世道很亂,橫征暴斂的、發(fā)人命財?shù)?、跟敵人搖尾乞憐的、今天還在高喊自由民主明天就踩人玩兒的,比比皆是。人間失去了法度,人心沒有了底線,比起永夜城來也不遑多讓。” “他說要改變這個世道,我問他怎么變,他說在一個‘理’字?!?/br> 理是什么? 是真理、是公道。 “真理難尋,公道難尋,一套完善的律法是人類能摸索出的最接近‘理’的存在。有理才有自由,身持正,才能坦坦蕩蕩地走在陽光下?!?/br> “永夜城的律法,不該由一個典獄長空口白話。它該有完整的記載,有例可循,有律可證?!?/br> 說著這些話的肖童,看上去像變了一個人。k仔細打量著他,透過那身軍裝,好像看到了他的從前。 也許這才是肖童最初的模樣。 “你一直在做這件事?所有人都說,在那十年里,你和林硯東已經(jīng)決裂了?!?/br> “所以這只是半部?!?/br> 這曾是他和林硯東共同的理想,但故事講到一半,他們都各自奔向了岔路。也許他一直是最放不下的那一個,所以哪怕決裂后,也依舊選擇了“典獄長”這個特殊的身份。 如果他有罪,他的罪名是傲慢。 他所謂的驕傲摧毀了一切,從不肯放下身段,真正去傾聽別人的聲音。 “你真的想好了?開啟終審法庭,無論結果如何,你都將被冠上最重的刑罰。” “我想好了?!?/br> “好吧?!眐合上法典,“如你所愿?!?/br>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