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同下樓。

    靳丞雙手插在褲兜里優(yōu)哉游哉跟在唐措身后，似乎是沒睡好的緣故，他還打著哈欠。唐措并未在意，可等他走到東十字街，并且走出一段距離后，發(fā)現(xiàn)靳丞還跟著。

    “你順路？”唐措側(cè)目。

    “你忘記昨晚的事情了嗎？”靳丞好心提醒：“你害我從a區(qū)掉到f區(qū)，我不光得一級一級再升上去，昨晚還浪費一支藥劑救了你一命，不賴著你賴誰??？”

    鬼話連篇。

    唐措連他一根頭發(fā)絲都不信。從張興提起a區(qū)精英的語氣來看，a區(qū)的玩家位于整個永夜城戰(zhàn)斗力金字塔的頂端，哪怕從a區(qū)掉回f區(qū)，相信也可以很快回去。

    賴著唐措這么一個毫無經(jīng)驗的新人，除了自找麻煩外沒有別的好處。唐措也不相信僅僅兩個照面，對方就看出自己有多厲害，要跟他交朋友。

    至于伺機報復(fù)？這就更扯淡了。

    不過他愿意跟就跟吧，路那么寬，唐措也管不了他走哪兒。此時大約是上午十點，永夜城雖沒有白天，可早點鋪子還是開著，就在東十字街的街角。

    老板是個瞎了一只眼的中年女人，表情冷淡不甚熱絡(luò)，但做的包子特別香。門口黑板上寫著，素菜包子八百塊一個，rou餡的一千一個。

    “老板，賒賬嗎？”唐措又沒錢了。

    “邊兒去?！崩习寤卮鸬煤芨纱唷?/br>
    靳丞在后面笑，而后在唐措的注視下買了六個包子，三葷三素，但一個都不分給唐措吃。

    唐措轉(zhuǎn)頭就走。

    靳丞腿長走得快，幾步就又跟了上來，一邊吃著香噴噴的包子，一邊調(diào)侃：“你有什么特長嗎？如果有一技之長，或許可以去參加永夜城的特招考試，像剛才那個老板一樣開家店，就不用去做任務(wù)了?！?/br>
    唐措：“你可以自己去?！?/br>
    如果事情那么簡單，那大家都去做了，何必在生死之間掙扎。

    靳丞笑笑，也不說話了，慢條斯理地吃著包子，中途還又停下來買了兩杯豆?jié){和幾根油條。唐措可沒等他，他看到路邊有公交站臺便湊過去瞧了一眼，可這車也得付錢才能坐，遂作罷。

    這時靳丞又跟上來，晃蕩著手里剩下的兩個包子，含笑問：“要嗎？”

    唐措若無其事地接了，絲毫沒有芥蒂。

    靳丞：“不生氣？”

    唐措反問：“為什么要生氣？”

    靳丞：“因為我剛才沒有給你，而且這是我吃剩下的?！?/br>
    “哦?！碧拼胫粚Ｗ⒖粗┦掷锏拇樱骸澳悄闶Ｏ碌挠蜅l和豆?jié){還吃嗎？”

    這是外人往往無法理解唐措的一個點。他做事從來不遵循普世的原則，脾氣古怪，自成一派。

    靳丞把剩下的早點全部遞給他，順手還幫他把豆?jié){的吸管給插上了。他似乎對唐措愈發(fā)好奇，目光就沒從唐措臉上移開。

    唐措吃飯呢，哪還管他，何況看就看了，也不會少塊rou。

    兩個包子、一根油條、一袋豆?jié){，唐措吃了八分飽。大約半個小時后，兩人就從f區(qū)進入了中心區(qū)，遠遠看到了游戲大廳的輪廓。

    靳丞也猜出了他的目的地，問：“這里有專門的裝備店和藥店，新人有折扣，不先去看看嗎？”

    “不，我窮?！碧拼胝f得理直氣壯，走得頭也不回。從張興那兒搜刮來的錢已經(jīng)都用光了，用點數(shù)買更是不切實際，最遺憾的是剁骨刀竟然不能放進裝備欄。好在他還有一張塔羅牌，塔羅牌是可以放進裝備欄的，關(guān)鍵時刻說不定派得上用場。

    不過他暫時不打算告訴靳丞。

    靳丞也不再廢話，兩人來到了游戲大廳前。唐措停下來，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兩人便非常默契地互換了姓名。

    “程晉?！?/br>
    “唐措?！?/br>
    也不知道這狗屁默契是哪兒來的。

    在進去之前，唐措問了最后一個問題：“為什么遮著臉？”

    靳丞抱臂思忖幾秒，仿佛在思考什么了不得的大問題，微微歪頭，答：“或許是因為我臉上有疤？”

    說著他又笑了，用一種不甚在意的語調(diào)說：“我仇人很多的，這張臉又長得太有辨識度，要是被人知道我掉回了f區(qū)，可不太妙。我雖然不介意動手，但和平一直是我的追求?！?/br>
    唐措想翻白眼，但他忍住了。

    游戲大廳里，熱鬧一如往昔。

    靳丞輕車熟路地帶著唐措走過一個個游樂設(shè)施，也不多介紹，反正就一句話——“這些游戲都挺無聊的，你要夾娃娃嗎？里面藏了很多彩蛋，但也有些不太妙的debuff，致死的那種?！?/br>
    唐措當然選擇拒絕，而也就是這時候，他看到了懸掛在大廳中央的三塊虛擬電子屏。正對著他的那一塊，正是“烏鴉先生的黑名單”，k27216光榮吊車尾。

    “很厲害嘛?！苯┮部吹搅?。

    “你既然能被烏鴉遷怒，證明你有被遷怒的資本，所以——你是哪一個？”唐措問。

    “你猜？”靳丞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嘴角含笑。他是真的希望唐措大膽猜一猜，可唐措沒如他的愿，興致缺缺。

    他轉(zhuǎn)頭看任務(wù)。

    游戲大廳的墻壁，又被稱作任務(wù)墻，墻面似乎用某種黑色的晶體制成，上面滾動著成千上萬條任務(wù)，遠遠看上去，像黑客攻擊電腦時產(chǎn)生的數(shù)據(jù)流。整個大廳人來人往，不時有人走到墻邊稍作駐足，神色或凝重或麻木，也有些許松快的，三三兩兩說著話，而后走入任務(wù)墻中。

    黑色的墻體泛起波紋，人毫無阻礙地走進去，眨眼間便消失在眾人視線里。

    “這里的任務(wù)都是隨機的，人數(shù)不定、內(nèi)容不定、難度不定，但如果同時進去的話，很大概率就會被分進同一個副本。在永夜城，幾乎所有人最后都會有一個固定隊，單槍匹馬很容易死?！苯┙忉尩馈?/br>
    “昨天那個就是你的隊友？”唐措說著，又靈光一現(xiàn)，問：“不同區(qū)的不能一起做任務(wù)？”

    靳丞抱臂微笑：“是啊，先生，我現(xiàn)在只能跟你這個新人組隊了。如果我升不回a區(qū)，那我們就只好一起死在游戲里了，同歸于盡?！?/br>
    唐措挑眉：“你確定我們兩個黑名單湊在一起，任務(wù)會更好過？”

    “看運氣?！?/br>
    “我運氣很差?！?/br>
    “你以為這么說我就會放過你嗎？”

    “嘖?！?/br>
    唐措其實是好心提醒，因為他運氣真的很差。但對方偏要作死，攔都攔不住，那就不關(guān)他的事了。而且說真的，他還挺想體驗一下這黑名單的效用。

    “走吧?！痹挷欢嗾f，唐措直接走進了墻里。入目是一片純黑，伸手不見五指，甚至連身邊的靳丞都失去了蹤影。

    大約五分鐘后，熟悉的鈴鐺聲響起。

    “?！?/br>
    “檢測到新玩家加入，觸發(fā)優(yōu)先級，開啟系列任務(wù)暴風(fēng)雪山莊之《風(fēng)雪夜歸人》。本輪游戲共八位玩家，目標——殺死英俊?！?/br>
    “祝您生存愉快！”

    畫面一閃，唐措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家旅館的一樓大廳里。

    這是一家青年旅社，柜臺后掛著旅社的綠色杉樹標志。環(huán)顧四周，整個旅社的裝修精致又溫馨，小巧的壁燈無處不在，暖黃燈光打在白色墻壁上，那里還掛著許多剪貼畫和風(fēng)景照。當然，還有每一個類似旅社都少不了的心愿墻。

    旅館里正在組織包餃子，包括唐措在內(nèi)，這里共有四人。

    時針指向晚上六點。

    “這位客人，你要不要來幫忙??？”服務(wù)員是個圓臉的姑娘，說話時帶笑，長得很討喜。

    “我不會?！碧拼腈?zhèn)靜自若，目光掃過余下兩人。這兩位都穿著不同款式的沖鋒衣，一男一女，約莫二十幾歲，坐得很近。

    唐措跟他們視線相對的那一刻，兩人差點跳起來。

    玩家無疑。

    但這兩位顯然是認識的，迅速低頭說悄悄話。唐措本也不打算跟他們搭話，徑自走到旅館門口，掀開擋風(fēng)布簾往外看。

    旅館的門是老式的紅色木門，可以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外面的情形。此時玻璃上已經(jīng)結(jié)了冰雪，呼呼的風(fēng)從門縫里拍進來，寒冷刺骨。

    暴風(fēng)雪山莊，推理作品中常見的一種孤島模式。唐措在聽到系統(tǒng)播報的瞬間就明白了任務(wù)的內(nèi)容——新玩家是他，所以觸發(fā)的是他的優(yōu)先級——這恐怕是基于他的職業(yè)所生成的內(nèi)容，目的是照顧新玩家。

    唐措是個私家偵探，可在他短短兩年的偵探生涯里，其實很少能接觸到兇殺案。

    倒是隔三差五就會有城里頭的貓貓狗狗不慎走丟。

    出軌偷情也是很多的，但唐措總會拍到些辣眼睛的照片，久而久之就專注找貓狗了。除了找貓狗，他還辦反詐騙。

    這年頭的老頭老太太們不信子女，就信外頭的詐騙犯，但比起詐騙犯，他們更信唐措。不是因為唐措口才好，而是因為他長得好，五官英氣且周正，俗稱“學(xué)霸”、“別人家的孩子”、“他說了肯定對”、“爺爺奶奶的心頭寶”。

    不然也坑不了張興。

    服務(wù)員含著笑意的聲音在背后響起：“廣播里說是要七天后，等風(fēng)雪停了，修路的人才能來。原本我合約到期都要辭職下山了呢，就等新員工過來交接，現(xiàn)在也被困在這里走不了。不過不要擔心，這兒時常有大雪封山，所以我們旅社不光自備了發(fā)電機，糧食也備了很多，就算待上十天半個月也完全沒有問題。哦，還有熱水，熱水管夠呢！”

    唐措沒有說話。

    恰在這時，樓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沖鋒衣男女警覺地抬頭看，卻只覺眼前一花，剛才還站在門邊的小哥已經(jīng)跑上了樓梯。兩人急忙跟上，到了二樓，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聚集在走廊盡頭的房間里。

    這是一間公共浴室，入門便是兩個臺盆和一列更衣柜，往里走，是三合板隔開的四個淋浴間。不分男女。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圍在更衣柜前，或驚愕或沉凝地看著左數(shù)第二個柜子。唐措走上前去，發(fā)現(xiàn)那柜子里藏著一具尸體。

    男性，三十歲左右，短發(fā)、留有胡茬，穿一件黑色的毛領(lǐng)皮衣，體格精壯，死因不明。

    再掃過周圍的人，加上剛才的沖鋒衣男女和唐措自己，一共八人。剛才播報里說本輪游戲共八位玩家，這里已經(jīng)齊了，那程晉呢？

    他沒有進來嗎？

    唐措蹙眉的時候，一個穿著夾克衫氣質(zhì)沉穩(wěn)的中年男人從尸體口袋里摸出了身份證。浴室里燈光很暗，但不妨礙他把身份證上的姓名準確讀出——

    “李英俊?！?/br>
    “英??？！”一個學(xué)生模樣留著寸頭的男生急忙湊過去看，隨即怔住：“這、這次的任務(wù)不是說殺死英俊嗎？怎么人已經(jīng)死了？”

    他不由望向身旁戴黑框眼鏡的男生，男生推了推眼鏡，說：“暴風(fēng)雪山莊，絕對不是殺人那么簡單?！?/br>
    兩人看著像是認識的。

    “沒錯?！敝心昴腥藪咭曇恢?，道：“敢問這里哪位是新人？大家應(yīng)該都聽到播報了，我們之中有新人，所以觸發(fā)了優(yōu)先級，這個副本應(yīng)該是他擅長的。”

    聞言，眾人面面相覷，但沒有人承認。

    唐措本來很篤定，但他意外發(fā)現(xiàn)這里除了他之外竟然還有一個新人——昨天晚上在廣場遇到的紅衣女郎。

    她正抱臂靠在門框上，對于唐措投來的視線視若無睹，但也沒有拆穿唐措。

    沒人應(yīng)答，中年男人微微蹙眉。

    黑框眼鏡卻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立刻檢查起了尸體，“后腦有血，應(yīng)該是被鈍器所傷。其他地方暫時沒有發(fā)現(xiàn)傷口，尸體僵硬，這里溫度又低，所以死了可能有好幾個小時了。第一個發(fā)現(xiàn)尸體的是誰？”

    “那人不在呢?！倍贪l(fā)的漂亮女生舉起了手，又指了指留了條縫的窗：“他跳窗出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