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那人王的宮殿真的有那樣好看嗎?”小海獺好奇地問道,不禁在腦海出描繪出一番華麗大氣的場景來,心向往之。 羅饗嗤笑一聲,道:“哪兒就有那樣好,不過就是見識短淺的人類隨口胡言罷了。土墻土城土樓,有什么好看的。真論氣派,倒比不上毛春購物大廈四五分。” 他說罷,忽又想起什么來,瞬間改了口風,辯駁道,“我也是聽我朋友說的,他覺得不好看,無趣得很?!?/br> “嗯嗯?!毙『+H連連點頭,“我懂的,是你的朋友,就肯定不是你,畢竟你的朋友不是你?!彼麛D眉弄眼地說完這句近似繞口令得話。 羅饗輕哼一聲,復又說下去。 小仙貓雖然覺得王都也不甚有趣,但大羅氏畢竟是他幾千年來認真結(jié)交的第一位朋友,也算解了他當時泛濫的厭世之情,于是他便耐心在人王的宮殿之中居住下來。 同住的其余異獸,多半靈智未開,唯有一虎,名震天,也是天生成精之體,能化人形。其為虎雄心勃勃,有大志于天下,雖受人供奉,仍心有不滿,常拉著小仙貓,意圖共謀大事。無奈小仙貓乃一介散仙,自愛逍遙,不愿過問世事。由此,兩只貓仙雖然朝夕相對,卻總是話不投機,不歡而散。 猛獸如虎的那些,多半對圈養(yǎng)它們的人類心懷怨懟,伺機反攻。而溫和的草食牲畜則漸漸接受馴養(yǎng),成為人類的附庸之一。又或是犬類走卒,已然融入人類生活,徹底淪為家畜,為虎貓不屑。 唯有貓族,在小仙貓的帶領下,依舊過著唯我獨尊的自在生活,不拘于一室,既不仇視人類也并不仰仗他人供養(yǎng),晝伏夜出,狩獵休養(yǎng),時不時抓鼠逗弄,自是活得別有一番趣味。 大羅氏為人王掌管囿苑,深林巨木,蕩蕩千里,網(wǎng)羅奇珍異獸,充盈其中。人王大為開懷,行天子校獵,王公奉轡參乘,車馬過,動若雷起。一場狂宴畢,獸尸橫陳,填坑滿谷。 久而久之,原本不諳世事的小仙貓也漸漸琢磨出點人類不同尋常的心思。萬獸朝賀,八方來儀,此乃權傾天下的祥瑞之兆。人王并未將奇珍異獸視為自然的饋贈,予以合理利用,反而理所當然地將其當做自己的財富和炫耀的資本,肆意糜擲,荒yin無度,極盡奢華。其行為之過度,已然傷及根本。如此往后,萬獸必有大難。 小仙貓和震天虎當機立斷,只是兩方所采取的策略截然不同。小仙貓主張貓族離開王宮,遠離風波,或返還森林,或入尋常百姓家,全憑自己喜好。而震天虎則號令猛獸們擒賊擒王,血洗王都。 若是任由事態(tài)發(fā)展下去,人類與百獸相爭必有一傷。就在小仙貓猶豫著要不要出爪干預之時,大羅氏找到他,承諾愿意放棄羅氏一脈及后人的通獸語能力,以求取小仙貓對人類的庇佑。 如是無人可通獸語,普天之下,愿意入甕的獸類會少上許多。大羅氏這樣懺悔道。警惕之心,分清他我,永遠是動物們最好的防御。 生靈涂炭并非小仙貓所愿,負重蒼生也非他所愿,他只想當一只無拘無束的貓咪。 最終在權衡之下,小仙貓決定出爪制衡那頭力量超越人類太多的震天虎。一場大戰(zhàn)之后,震天虎因其修習之道心不穩(wěn),靈體炸裂,直接跌落境界,結(jié)成一股哀怨之氣,到底還是化作邪靈,被龍氣鎮(zhèn)壓于王都之下。 所謂龍氣,其實也只是天地靈氣的一種。又過千百年,王都不再是人王居所,靈氣渙散,邪靈無以為縛,逃出生天,與萬物生成的其余邪靈重新凝結(jié)成形,養(yǎng)精蓄銳數(shù)代,伺機重返人間。近日乃至近年來的多起靈氣豪奪事件,多半是由此而來,預示著下一頭“震天虎”的重生。 最好的靈氣載體便是天生精怪,就好比小海獺或是冬之子這樣的。它們的靈氣渾然天成,來去自如,宛如天地本身,吸收毫不費力。而震天虎本體為虎獸,同源精體總是更容易吸引他。這也是毛春近來多發(fā)怪事的緣由。 邪靈召喚、吸引包括冬之子在內(nèi)的精怪,將毛春視作一只巨大的蠱鼎,邪氣惑亂,積聚已久,供其吸食。所謂末法時代,所有修習者止步于此。若是有一日,邪靈的力量凝聚到巔峰之時,恐怕普天之下,再無人可將其鎮(zhèn)壓。由此,這一次,若是無法聚集現(xiàn)存力量一舉擊潰邪靈,只怕后患無窮。 “留下麻煩事一堆,那只人類倒好,在緊要關頭,直接以命相托,求我的朋友的一爪之諾,承諾在日后若羅氏后人有大難,他能出爪相助,想得倒是很劃算?!绷_饗這樣說道,臉上浮現(xiàn)哂笑,“當時的人類短命得很,多半活不過而立之年。他本就已經(jīng)活夠本,臨到頭還來算計我……我朋友一出,哼,真是好打算。” 小海獺仔細查看著小老板臉上的神色,見他雖然語帶譏諷,口氣卻很平靜,想來早已在千年歲月的磋磨之中,逐漸放下了。 就算是絕世獨立的小仙貓,也是需要朋友的吧。 當你真心相待,卻發(fā)現(xiàn)自己于他人而言,不過是這樣或那樣的好處。人間與他處其實一樣,生命的美與殘酷總是并存,有多富庶就有多貧瘠,有多熱鬧就有多冷漠,并無二樣。想來,這并不會是一件有多美妙的體驗。 “所以你不討厭人類了嗎?”小海獺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怎么知道?”小老板瞥了一眼小海獺,神態(tài)自然地說道,“畢竟這些糗事都是我朋友遇到的。我不知道他怎么想,我只知道我并不喜歡人世……我只是也不愿見其毀滅?!?/br> “我才是你的朋友?!毙『+H將爪子搭在羅饗的手背上,探直身體,急切地表明心意。 羅饗聞言一怔,復又一笑,點頭道:“對,你是我的朋友。” 在崖邊吹了千萬年的風,終有一縷清風,將他的心揉搓得又軟又愁。 “可是……”小海獺掙扎著還想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全是不講理的胡話,“如果真的出了這樣大的事情,我們總歸會有很厲害的精怪出面的,不是嗎?那些傳說中的大妖怪會管的,對不對?” 他懇切地望向羅饗。 羅饗卻只是笑了笑,伸手輕輕揉了揉小海獺的腦袋,如往常一般。 “小傻子?!彼@樣說著,嘴角微翹,“我,就是大妖怪?!?/br> ※※※※※※※※※※※※※※※※※※※※ 小老板:我就是大妖怪 小海獺:咦,不是你的朋友嗎 小老板:…… 第140章 小白貓 八月的某一天,毛春坊間忽然流傳起一則殘忍的謠言,市政正在組織人力撲殺驅(qū)逐流浪貓犬,一切起因皆因一系列不明原因的哺乳動物暴斃案例,其中就包括毛春動物園發(fā)出的語焉不詳?shù)拈]園聲明。 由此謠言延展開的流言蜚語一時之間甚囂塵上。不久后,一條可怕的傳言悄悄在朋友圈流傳開來:據(jù)某專家稱,有一種未知病毒正在貓狗之中流行,還會通過唾液糞便等分泌物傳染給人,尤其是年老體弱的極易中招,家中有老小即孕婦應當注意。 這讓擁有著令人驕傲的動物友好歷史的毛春人民難以接受。然而,更加令人膽寒的是,謠言尚未被證實,大街小巷已然出現(xiàn)家養(yǎng)貓犬棄養(yǎng)現(xiàn)象,且并非個例。 流竄于城內(nèi)的毛絨絨們的數(shù)量與日俱增。動物領域的專業(yè)人士及志愿者們盡心盡力維系多年的脆弱平衡,幾乎在一夜之間就被打破。 造孽喲,有老人這樣感嘆著。 日子依舊在繼續(xù)。 小海獺心里發(fā)慌,一方面是在為他那些尚且無法化人形的毛絨絨朋友們感到擔憂,如鍋盔、蔥花、還有戰(zhàn)利品先生等等,另一方面他也在心疼日漸憔悴的小老板。 尤其是這兩天的小老板,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經(jīng)常盯著小海獺發(fā)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海獺害怕了。他什么也不想問,什么也不敢問,只想這樣安靜地陪伴在他的小老板身邊。 只是這樣小的心愿似乎也難以達成。 有一天,黃昏時分,長庚星遙遙地墜在天際,絢爛天光,耀眼到近乎刺目。 小海獺盯著那顆夜空之中最明亮的晚星,良久無言。不知為何,他的心里,總是團著幾分哀愁,細品卻又無從說起。 羅饗破天荒地主動抱起小海獺,輕柔地捏了捏他那rou乎乎的爪子。 小海獺盯著他的動作看了好一會兒,不解地抬頭,看向小老板。 羅饗微笑著,說道:“我聽說這個季節(jié),特別適合去另一片大陸看海。那會是一片藍色的大海,無邊無際,擁有無比燦爛的陽光……還有海灣里手牽著手仰泳的海獺群。它們會和你一樣,長著毛絨絨的被毛和圓滾滾的腦袋,只會傻乎乎地搓毛。我覺得你會喜歡。你可以趁著沒有人類注意時,也跳進海里游一游。不過你得小心點,我聽說野生雄性海獺還是挺兇的,你可打不過它們。” 小海獺聽到這里,頓時覺得不太好意思,伸出爪子捂住眼睛,往小老板懷里又拱了拱。 羅饗收緊臂膀,又問道:“你愿意去嗎?” “我當然愿意呀!”小海獺從毛毛堆里探出腦袋,露出大大的笑容。 他笑著笑著,忽然意識到不對勁,抓住小老板的手,輕輕晃了晃,問道:“那你呢?” “嗯?”羅饗似乎是沒聽明白。 小海獺固執(zhí)地重復道:“那你和不和我一起去呢?”他的眼睛明亮得就像天上那顆長庚星。 羅饗沉默著。 小海獺終于意識到事情不對。他大聲說道:“沒有你,我也不想去看其他海獺,我自己就是一只小海獺,你要看就看我吧。明天我就去買一面大大的鏡子,自己看自己?!?/br> 羅饗笑了起來,安撫道:“你不是一直想去看藍色的大海嗎?我都替你安排好了。我聯(lián)系上你大哥,他愿意陪你一起去。我聽說你們兄弟很久沒見面,估計你看見他,根本就想不起來我是誰?!闭f到這,羅饗莫名還有幾分傷感。 小海獺徹底生氣了,用rou爪子敲了敲羅饗的手臂,反駁道:“我才不會!我就是不會!反而是你,說好要陪我一起去的,居然食言,你會變得很胖很胖的……” 他說著說著,哽咽起來,眼眶周邊的毛毛濕噠噠地黏作一團。 羅饗抱住小海獺。 小海獺嘴里含含糊糊地罵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大騙子!”手上卻更加用力,緊緊抓住小老板。 “嗯,我是個騙子?!绷_饗輕聲說道,“真是沒辦法。下輩子你若是再遇上,一定得睜眼看仔細了,別再上當?!?/br> * 他諾做了一個漫長灰暗的夢,醒來時,已在萬里高空之上。 久未謀面的水獺大哥正坐在他身旁,柔聲問他要不要喝點牛奶。水獺大哥大概是剛從片場回來,還來不及收拾,頭發(fā)沒洗,臉上也不帶妝,口罩也卡在下巴處,看起來頗有些狼狽。 他諾沒有回應。他怔愣著,呆呆地坐了很久很久。窗外,除了浮云和藍天,什么也沒有,沒有毛春,沒有羅家小院,也沒有他的小老板。 水獺大哥擰起眉頭,擔憂地又喊了一聲他諾的名字。 他諾回過頭來,眼神空洞無光,飄了許久才最終落在水獺大哥的臉上。 “哥哥……”他呢喃著。 水獺大哥握住他諾的手。 忽然,他諾爆發(fā)出一聲驚叫,宛若受傷小獸的哀鳴之聲,凄慘無比。 他嚎啕大哭起來,嘴里喊道:“大騙子——” 剩下的話,都浸透在慟哭聲中。 他像小孩子一般哭鬧,驚動了整個機艙的乘務人員。他們帶來軟乎乎的毛毯和熱騰騰的牛奶,紛紛安慰傷心的小海獺??上『+H什么也不要。 * 如果不出意外,小海獺大約是出生在這片大陸的海岸之中的。水獺大哥說,大約二十年前,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起頗為嚴重的原油泄漏事件,牽扯海域之寬廣,堪稱史上最嚴重的漏油事故。無數(shù)海洋生物遭受滅頂之災,原先好不容易重新聚集在海灣之中的海獺群被迫再次遷移,數(shù)量銳減。 也許,在當年出生的海獺幼崽之中,有那么一只天賦異稟的小海獺,懵懵懂懂成了精,在未知的自然力量的護佑下,成功逃離受污染海域,游游蕩蕩,穿洋過海,一路東行,最終飄入紅久河流域,來到水獺mama的懷抱。 “自然總是會制造很多很多意外,并不是所有的意外都能帶來美好的結(jié)局。但意外之中總有意外,總有那么幾個不起眼的細節(jié),能改寫結(jié)尾。這就是奇跡?!彼H大哥看著小海獺這樣說道,“諾諾,對于我們而言,你就是這樣的奇跡。無論你從何而來,將往何去,我們始終都會愛你,陪伴你?!?/br> 小海獺懵懂地點點頭。 水獺大哥的原形不適應海水環(huán)境,無法陪同小海獺一起探索這片藍色的大海。他諾只得獨自下海。 真實的藍色大海,也和他諾想象之中的情景極為相似。耳邊是海浪滾動的滔滔聲,眼前是澄澈到近乎虛幻的湛藍。一頭扎進水里,海水將整個世界吞沒,白浪茫茫,水天一色,浩浩無邊。這樣的場景,似乎也曾出現(xiàn)在小海獺的夢境之中。 海獺生性警惕,是一種不親人的神秘動物。因其皮毛極具價值,曾遭受人類的大規(guī)模捕殺。后又因環(huán)境污染等因此,生存環(huán)境縮減,導致海獺種群數(shù)量在過去幾十年時間內(nèi)驟減。如今,在人類密集的海岸邊,已很難尋覓到海獺的蹤跡。 這樣的故事,小海獺已然不再陌生,只因為它們重復發(fā)生,一次又一次。 人類的基因里,似乎沒有設定暫停鍵。 無論多么悲慘的事故,過去之后,無論是對于人類還是動物,過去的事情就永遠過去了,無可回頭。而我們總是擅長遺忘。有時候,遺忘是一種保護,有時候卻是一種傷害。 當傷害來臨時,我們一廂情愿地相信,這一定是最后的磨難,只要熬過去,我們永遠不會再踏入第二條相同的河流。只是,我們并非是擅長仰望未來的人,既得的利益在眼前,遙遠的未知就變得無關緊要。是非曲直,總是事到臨頭時方有定論。 未雨綢繆的成本太大,且受懲誡的概率太低。得過且過,總是輕松許多。 這樣對嗎?還是錯。 我不知道,他諾心想,我只是一只小海獺。 待到太陽落下、月亮升起,在水獺哥哥的幫助下,小海獺才得以機會近距離接觸某個隱秘的海獺群。誠如小老板所言,海獺們長得和他諾像極了,毛絨絨圓滾滾,用海帶纏著腰肢,隨著海流慢慢悠悠地漂浮在大洋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搓著毛毛。聽見他諾靠近的動靜,它們紛紛探起腦袋,打量著這位陌生卻又毫無敵意的外來獺,小小的眼睛里充滿著好奇。 這群海獺之中,可能就有他諾的血緣親獺,也可能沒有。 有一只胎毛未退的海獺幼崽,壯著膽子,拋給他諾一只巨大的海貝。他諾找到一塊布滿青口螺的礁石,舉起海貝對準尖銳的巖石突起,嗒嗒嗒地敲碎外殼,將貝殼里頭的軟rou掏出來一口吃掉。 嗯,海貝嘗起來確實和淡水貝有所不同,貝rou帶著咸咸的海腥味,但好像也不算很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