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絳一直關注著林洲先生的神色，更加不滿。明明看見他卻裝作不認識的樣子，和那只蠢海獺說話卻這樣和顏悅色，真是氣死貓。正郁悶著，余光瞥見林洲向他投來的目光，林絳迅速扭轉腦袋，忿忿地留給對方一個后腦勺。

    他諾又問起森林公園的事情，林洲先生很爽快地將自己知道的信息分享給他，見他很有興趣，又熱忱地邀請他一同加入社會觀光團。

    “觀光團？那是做什么的？”他諾果然興致勃勃。

    “就是集合不同背景的普通群眾，組團跟著學者們實地考察。這次考察會被全程記錄，制作成社會科普節(jié)目?！绷种尴壬貜偷?。他作為毛春城動物保護的資深成員，有資格推薦新團員加入，他諾只需要填寫簡單的申請表格即可。

    兩人一拍即合，很快便商量好報名細節(jié)和成團行程。

    他諾又問道：“你今天過來是來看流浪貓的嗎？可是我看這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貓了哦?！?/br>
    林洲先生點點頭，臉上顯露出擔憂的神色。“確實是這樣的，幾天前我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今天不放心，剛好有時間，就又過來了一趟。不過我和我的搭檔們在附近巡查了好幾圈，沒有發(fā)現(xiàn)附近流浪貓的蹤跡，但也沒有找到它們離開的原因?！?/br>
    林絳抿嘴露出一個驕傲的微笑。

    “其實不僅僅是這邊的公園，我們還發(fā)現(xiàn)在城里的其他地方，也發(fā)現(xiàn)幾處流浪貓搬遷事件。很古怪，我們以前從來沒碰見過?！?/br>
    他諾了然，心想林洲先生他們一定也發(fā)現(xiàn)了刺猬旅館附近的異常。他覺得小老板一定明白其中緣故，奈何他不愿意告訴自己。不過不管怎么說，這大概是不適合人類知曉的秘密吧。于是小海獺安慰林洲先生道：“不用擔心，貓咪是很聰明的生物，它們離開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他諾以為心地善良的林洲先生對流浪貓離開事件一定會耿耿于懷，沒想到林洲先生聽完他的話卻笑了起來?！捌鋵嵅荒芩闶菈氖隆！彼@樣說道，“只要不是惡性傷害性事件，城市里流竄的貓群數(shù)量減少是一件好事。如果它們有了更好的去處，不受人類干擾，重新回歸到自然法則里，對很多動物來說挺好的?！倍壳暗淖C據(jù)看來，這些小家伙們起碼沒有受到實質性傷害。這也是他們目前只做觀察，沒有進一步采取行動的原因。

    流浪貓們可是名副其實的城市小動物殺手。經(jīng)由人類喂養(yǎng)，在不缺食物的情況下，這些貓咪們會以獵殺鳥類爬蟲等取樂，而他們的狩獵名單里有不少益獸?？墒怯捎谒麄冮L得可愛，又是長久以來被人類馴化的家寵，人類自然而然會偏袒這些毛絨絨的小殺手。

    在人類的法則里，人類是所有生靈物種中最高級的一階，其余生物只能被歸類到“對于人類有用”“毫無用處”等粗糙的類別里，而劃分的標準全憑喜好。對于非人類的其他生物而言，這當然是一種嚴重的物種歧視。但這個問題非常微妙，假設在這一階的物種并非人類而是其他生物，大概也沒有哪個種族能做得比人類更加高尚。物種歧視的產(chǎn)生大概只是因為人類“能”這樣做罷了。

    他諾不打算細究這個難題。

    林洲先生和他的伙伴們一直致力于流浪貓的捕捉絕育放歸計劃，這其實就是對于兩難局面的一種妥協(xié)，希望能通過傷害最小的方式達到新的平衡。據(jù)預測，城市內(nèi)大約需要有九成以上的流浪貓絕育后，才能最終有所成效。在各方努力下，毛春城在各個物種福利的平衡方面已經(jīng)做得很不錯了。

    當然，解決問題的根本便是不要放歸馴養(yǎng)的寵物貓，尤其是未絕育的貓。

    他諾說道：“你能這么想也很好的?！闭f這話時，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但因為他神色坦然，又帶著幾分童稚的天真，倒是不討人厭。

    林洲先生笑了起來。

    “說不定他們是聽見森林公園的消息，打算給自己搬個新家呢?！彼Z這么說著。

    反正毛春城的山水都是不加蓋的，動物們來去自如。想要深入林間的流浪貓自然也不會受到阻礙。處于健康完整的自然生態(tài)，總是既有食物也存在天敵的，有利因素和不利因素并存。脫離人類照料和給養(yǎng)后的流浪貓和別的動物們共存。而如果有需要，比如受傷或是生病，他們能尋求到的來自人類的幫助從理論上而言也是一致的。他們的種群能發(fā)展到何種程度，全然各憑本事。

    林洲先生的笑意更甚?！奥犉饋硪餐Σ诲e的?！彼f道。

    他諾和林洲先生又聊了一會兒才分別。林絳表情淡定地纏著林洲先生推銷保險，跟著他一同往城市里去了。他諾則和小老板緩緩地往家走去。

    “真好呀！”他諾嘆息道。一件事了，令獺心情舒暢。“和我一起回家去吧！”他扭頭看向羅饗，笑意盈盈。

    他說的回家，是指回到紅久河上屬于他的那間小草屋。

    夏天的河水溫暖，水草飛舞，魚蝦攢動，到處都是旺盛的生命在燃燒的火熱氣息，再美不過。

    他諾絮絮叨叨地補充著，“我們應該回去看一眼?！?/br>
    打碟組的招聘篩選還等著他定奪；水獺mama新曬的小魚干可以收了；水獺大哥說不定給他寄了新的明信片；他他米也長高了吧；云歌學會了一首新曲子……

    漫山遍野的地桃花和蒲公英，櫻桃紅了，還有樹莓和桑葚……

    以及，他已經(jīng)獺視眈眈了一整年的擺在墻根下的那小一壇青梅酒。

    回家去吧。

    第83章 水獺的夏日派對（1）

    盡管小海獺的邀請誠意滿滿，羅饗還是殘忍地拒絕了他。

    “我事情很多的?！彼@樣說道，卻隨手遞給他諾一張紙。

    他諾接過來展開，發(fā)現(xiàn)上頭密密麻麻寫著小老板現(xiàn)階段想吃的美食清單。

    “也不需要你都弄來吧?！绷_饗大肚地說著，“你家里有什么給我捎點就可以?！彼彩呛苌平馊艘獾摹?/br>
    小海獺好脾氣地答應下來。

    晚飯過后，他諾開始整理行李。屬于他自己的東西并不多，但小老板送給他許多精怪藥材和成精補劑，都是林子里很難見到的稀缺貨品。還有一包他諾在奶茶店里品嘗過的、非常喜歡的珍珠小丸子。小海獺實在是太開心啦。雖然羅饗的本意是用這些東西去換小魚干，不過他諾自動自覺地將他的意思翻譯成兩家互通有無的友好交流。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他諾就被小白傘的傘尖戳醒了。他一邊揉著屁股一邊往院子里走去。真難得，羅饗已經(jīng)起床，此時正站在梨樹下，仰頭望淺青色的天邊望去。

    小老板的梨樹仍在開花，星星點點綴在枝頭，宛若霜雪。清風拂過，白色的花瓣花蓋住了羅饗柔軟的頭發(fā)。

    他諾驚奇地打量著這棵奇妙的梨樹。他懷疑，這棵梨樹一年四季都能飄花雨，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種。

    “早上好呀。”小海獺熱情地找招呼。他昨晚睡得很好，此時精神充沛。

    羅饗垂首，朝他略點了點頭?！拔医o你找個司機?！彼@樣說道。

    他的話音剛落，一聲鷹唳劃破長空，巨大的黑影撲下來，如霹靂、如掣電，曉霧砉然斷裂，一瞬間黑影和曙光翻飛。

    小海獺強忍住內(nèi)心的顫動，凝神望去，只見一頭碩大無比的金雕俯沖而下，瞬間落在梨樹枝頭，搖下一片花雨。

    金雕撲扇著翅膀，翅翼平展將近三米寬，掀起一股疾風，飛沙走石。他仰脖再次鳴啼，數(shù)息之后才掩起氣勢，收回雙翼，點著頭，沖著羅饗溫順地咕咕叫了幾聲。他的聲音略顯低沉，相較于鳴鳥也不夠宛轉，卻別有一番風味。

    他諾暗暗偷笑，別看金雕的出場很是威風，原來也會像鴿子那樣咕咕叫呀。

    羅饗忽然伸手，抓著他諾的后領抖了抖，他諾不由自主地變回海獺原型，像一小團毛rou球，收緊四肢，蜷縮著身體。

    啾——

    小海獺不解地望著羅饗。

    “讓他送你回家?！绷_饗只簡單地說道。

    小海獺明白過來，溫順地點了點頭。

    羅饗取出一塊金燦燦的包袱皮，三下兩下將他諾連帶著他要帶回去的見面禮都裹了進去，然后將手里的海獺包裹遞給金雕，說道：“辛苦了。”

    金雕再次咕咕叫喚，俯首，用尖銳強壯的爪子抓起包裹，一躍騰空而起。

    他諾的四肢都被牢牢地困住，只留下一顆毛絨絨的腦袋露在外頭。這樣的姿勢讓他很不舒服。小海獺艱難地抽出右臂，掙扎著轉了一個身，朝下望去。

    羅饗也在看他。

    “我最多就在家住一個晚上哦——”小海獺大聲喊道，揮動著爪子，戀戀不舍地和羅饗告別。

    小老板漸漸變成一個黑黑的小點，再然后便消失不見了。

    羅饗依舊站在原地，仰頭望向天際。金色的小包袱浸透在微微的晨光里，就像一枚圓圓的大金幣。

    金雕大哥的飛行速度極快，如利箭一般撕開云層飛梭而去。疾風拉扯著小海獺的頭毛，吹得他腦仁疼。他用爪子捂著臉，將自己緊緊地縮在包裹里，在狂風里晃晃蕩蕩，暈暈乎乎。來一場空中旅行，俯瞰從小生活的紅久河聽起來確實挺浪漫的，只不過若乘坐的是金雕這樣迅疾的“交通工具”，其中滋味又另當別論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于回到紅久河上空。金雕大哥如約將小海獺投放在家門外。

    他諾渾身發(fā)軟，停在原地喘了好一會兒，才掙脫束縛，四肢并用地從包袱皮里爬出來。他全身上下的毛毛都翻了過來，像一顆毛絨絨的獼猴桃。

    “謝謝你?！毙『＋H認真地向金雕大哥道謝。

    金雕大哥甩了甩腦袋，頗為神氣。

    “你真帥氣呀！”小海獺贊美道。

    “你也是。”金雕大哥矜持地回復道，頓了頓，他又道，“聽說你是林子里神仙外賣的老板？”

    “是呀，是我呀?！?/br>
    金雕大哥點了點頭，說道：“正好，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回家了，現(xiàn)在正在休假，偶爾會想念人類的食物。有機會的話，我找你下單。”

    “可以呀，隨時歡迎的。”他諾欣喜道，“我叫他諾，你可以叫我阿諾。這里的居民都認識我。你要下單，可以讓松鴉給我?guī)?。?/br>
    金雕大哥再次點頭，想到禮尚外來，又道：“我叫應浩南，你可以叫我浩南哥?！?/br>
    ……

    沒有看過古惑仔的小海獺絲毫不覺得有哪里不對，依舊熱情地和對方攀談起來。

    話題打開之后，金雕大哥倒不像看著那樣嚴肅，本鳥穩(wěn)重又不失溫和，言辭間頗具見識。他諾趁機又多問了幾個問題，以期更加深入了解這位未來的潛在客戶。

    原來金雕大哥住在百葉林里最高的那片紅杉樹林里，和綠貓雀碧煙是鄰居。應浩南平時都在人類社區(qū)里生活，目前的工作是貼身保鏢。據(jù)說他的上一任雇主是一位霸道總裁。

    “什么是霸道總裁？”他諾不解地問道。

    “嗯……這個解釋起來很麻煩，總之就是很有錢又很無理取鬧的男人?！?/br>
    他諾懂了。他羨慕地看著應浩南，心想這位金雕大哥懂得真多，不愧是見過世面的精怪。

    事實上，金雕大哥不僅見多識廣，而且高風亮節(jié)……嗯，大概是這么個形容詞吧?？偠灾m然霸道總裁很有錢，但應浩南仍舊遵從本心，辭去職務，回到家鄉(xiāng)休養(yǎng)生息。在小海獺看來，實在是有著大理想大智慧的舉措。

    “你要是休息好了，以后可以給我大哥當保鏢?！毙『＋H這么建議著，“不過我大哥不是很有錢?！彼m結地擰著眉頭。

    水獺大哥雖然為獺溫柔有愛，長得也是很好看的，可惜既不是總裁且一點也不霸道，更不會無理取鬧，不知道會不會是金雕大哥喜歡的雇主類型。

    應浩南也不多說，和他諾互留聯(lián)系方式后，再次振翅啟程。

    真是一位酷哥！

    他諾目送金雕的離去，轉身推開小屋的木門。小海獺的家建在大月湖畔，平時很安靜。周圍都是水獺二哥的勢力范圍，不會有什么精怪來打擾，哪怕出門一年半載都不必牽掛。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衛(wèi)生問題。

    許久不住獺的小屋覆蓋著薄薄的一層灰，空氣里彌漫著來自水域的潮濕的腐敗氣息，確實需要好好打掃一番。不過他諾并不擅長家務活，他在小屋里走來走去，無從下爪，只能象征性地用毛絨絨的尾巴給家具們撣了撣灰。好在他也沒有潔癖，自認為這樣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很不錯了。他迅速整理好備好，出門往水獺家走去。

    水獺一家是紅久河流域最具勢力的水獺家族，占據(jù)著一大片的河岸。他們的小家便坐落在領地里的最高處，就在那棵全河最大最美的水杉樹下。此時的水獺小院里擺滿了大大小小干凈透亮的玻璃罐，水獺mama穿著姜黃色的甜橙圍裙，在玻璃罐之間飛舞著，像一只勤勞的小蜜蜂。她正抓緊時間做夏季特供的甜品。用軟糯的綠豆和香甜的番薯熬煮而成的糖水，春天沒有吃完的枇杷制成的新鮮的糖水枇杷被泡成冰涼的飲品，用銀耳和枸杞做成的清補涼，還有一大碗草莓冰沙。

    這一切看起來實在誘獺。更別提，空氣里彌漫著的那股好聞的屬于干炸小河蝦的絕妙香氣。

    他諾的肚子咕嘟咕嘟地敲起鼓來。他飛撲到水獺mama身邊，大聲喊道：“mama，我實在是太想念你啦！”

    他的原型已經(jīng)長得比水獺mama還要大了，卻還總是喜歡像小幼崽時那樣撲進mama的懷里。

    水獺mama被這突如其來的毛團子嚇了一跳，但她很快便回過神來，驚喜地親了親小海獺的毛臉蛋。

    “我也想你了我的寶貝兒。”

    “mama你為什么做這么多好吃的？你知道我今天要回來嗎？”小海獺不解地問道。他原本還打算給水獺mama一個大大的驚喜呢。

    “傻孩子，mama不知道你今天要回家?！彼Hmama笑瞇瞇地摸了摸小海獺的腦袋，“不過你回來的時機正好，我們今天晚上要在中央河灣那里開一場大派對。我們邀請了附近所有的鄰居來參加。我有讓松鴉給你傳信，估計你們在路上錯過了?！?/br>
    “我喜歡派對！我來給你幫忙，mama！”小海獺蹦跳著，“可是我們?yōu)槭裁匆e行派對？”

    “你忘了嗎？夏天到了呀。”

    小海獺猶自不解，這時，從屋里走出來一只健壯的大水獺。他毛發(fā)油亮，兩眼炯炯有神，胸前的白色毛發(fā)就像一顆大花生。

    “二哥！”小海獺又撲向水獺二哥。

    水獺二哥手里還捧著剛出鍋的炸牡蠣，見狀趕忙轉身讓開了?！澳阌痔詺?，小心我踢你屁股?！彼@樣訓斥道，語氣卻無絲毫兇狠。

    小海獺有恃無恐，趁水獺二哥不注意，伸爪從盆里撈了一小顆炸牡蠣，迅速扔進嘴里。水獺mama的招牌炸牡蠣金黃酥脆，鮮香咸美，百吃不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