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饗彈了彈手中的煙頭，稍稍側(cè)頭。從這個(gè)角度望去，正好能瞧見他諾毛絨絨蓬蓬松的頭頂。

    他諾深呼一口氣，盡量平復(fù)心情。他很想要告訴羅饗，苗婆婆走了，走的時(shí)候安詳而平靜。他也想告訴他，貓小姐打算認(rèn)真做人，繼續(xù)好好地生活下去。他還想告訴他，烤魚餅很好吃哦，真希望苗婆婆烤魚店能再次營業(yè)。

    他最最想要說的是，他靠著自己的力量完成了第二單，也拿到來之不易的報(bào)酬。

    從小到大，他諾都沒有過人之處——除了他是一只罕見的海獺除外。但海獺的身份并不能為他帶來愉快，也無法吸引到朋友。在他之前，百葉林和紅久河的居民們都沒有見過海獺，甚至并不知曉這種生物的存在。在更小的時(shí)候，他諾經(jīng)常因?yàn)樽约旱摹肮之悺北煌g的小伙伴們排擠，也因此哭了不少鼻子。他們叫他“揉臉怪”，嘲笑他幼稚的仰泳動(dòng)作，也對他不會(huì)抓魚的笨拙不屑一顧。

    他不夠聰明，不夠普通，不夠合群。除了哥哥弟妹，他諾似乎沒有朋友；除了慈愛寬容的父母，他也無人可以分享喜悅。

    生平第一次，他諾擁有完全屬于自己的一份報(bào)酬，一次炫耀的資本，一段可以用來分享的獨(dú)一無二的經(jīng)歷。

    而同樣也是生平第一次，他擁有了除家人以外可以分享喜悅和愿意傾訴的對象。

    可是，這樣會(huì)不會(huì)顯得太驕傲，太不謙虛，太幼稚了呢？他諾將紙幣舉過頭頂時(shí)，暗自心想。他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勞動(dòng)果實(shí)展示出來，道：“你看，是我的——”

    羅饗依舊依靠著樹干，一動(dòng)未動(dòng)。他的臉掩藏在脆嫩的梨樹樹葉間，在殘陽的照拂之中，忽隱忽現(xiàn)。

    “是嗎，”他這樣說道，吐出一口長長的煙圈，動(dòng)人心魄的眼眸里藏著淺淺的笑意，“說說看?！?/br>
    春風(fēng)吹開了他如水的眼波，甚至有種溫柔的錯(cuò)覺。

    第21章 龍頭節(jié)

    當(dāng)月亮爬起來時(shí)，他諾和羅饗一起，坐在梨樹的樹冠之上。小老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將樹冠整理得結(jié)實(shí)而舒適。人坐在上頭，既不費(fèi)力，也不用擔(dān)心會(huì)往下掉。

    “這里離月亮好近，視野也很開闊，還能吹風(fēng)?！彼Z老神在在地點(diǎn)評道，“你選的地方很好，我很喜歡。”

    “別說找揍的話。”這是羅饗唯一的回應(yīng)。

    小白傘用傘面運(yùn)上來不少好吃的，有rou，有糍粑，有酒，有瓜果，用白瓷盤盛著，平穩(wěn)地?cái)[在細(xì)嫩的樹葉之上。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有這么多好吃的？”他諾不解道。

    羅饗瞥了他一眼，大概是嫌棄這只沒有常識的海獺。但他擰著眉頭，還是回答了，“二月二?！彼吡寺?，“你倒是會(huì)挑日子?！?/br>
    他諾點(diǎn)點(diǎn)頭，在心里記下，二月二也是一個(gè)節(jié)日呢。

    “把頭湊過來。”羅饗忽然開口命令道。

    他諾好奇問為什么，但還是聽話地將腦袋伸過去。

    羅饗手里不知道藏了什么鋒利的東西，倏地一下，割去一小撮他諾的劉海。

    他諾驚慌地捂住頭，道：“這樣不好看。”

    羅饗很快松手，吹了吹手中的頭發(fā)碎屑。他只剪了一點(diǎn)點(diǎn)，但他諾的劉?？瓷先ゾ拖癖恍±鲜笸低悼辛艘豢?。

    他諾悄悄去看羅饗的手。他的手指修長而白凈，指縫間什么也沒有，不知道是用什么東西割的。

    “做什么要割我的頭發(fā)？”他諾問道。

    “看它討厭?！绷_饗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道。

    “騙子?！彼Z撇撇嘴。

    羅饗不置可否，伸手將拎起那只黑釉梅瓶，咬開瓶塞，灌了一口酒。他吞下酒，就一口煙。酒香順著晚風(fēng)飄過來，他諾動(dòng)了動(dòng)鼻子，好奇地盯著他看。他從未喝過酒，只是小時(shí)候從爸爸的酒杯里偷偷舔了一口，又辛又辣，并不好喝。

    可是，盡管他諾很確信酒并非好喝之物，看見羅饗喝得這樣愜意，他諾還是動(dòng)搖了。

    “好喝嗎？”他吞吞口水，好奇地問道。

    羅饗抬起下巴，晃了晃酒瓶，道：“嘗一口？”

    他諾回憶著童年時(shí)嘗過的那種難言的滋味，內(nèi)心掙扎片刻，最終還是搖搖頭。

    羅饗牽了牽嘴角，沒有強(qiáng)求。

    他諾繼而將注意力轉(zhuǎn)向他能夠征服的食物上。rou是豬頭rou，鹵汁透亮，色澤紅潤，香糯濃厚，肥而不膩。他諾嘗了一口，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雖然水產(chǎn)才是水獺家族飯桌上的常客，但成精后的他們也會(huì)嘗試一些人類的食物，其中也包括豬頭rou這種鹵味。但他諾從來沒吃過這樣好吃的豬頭rou，一連吃了好幾塊才停下來。

    “味道很好，但有些奇怪?！彼七谱?，斟酌著措辭，說道，“感覺里頭有草木灰的味道，不重，很淡，不難吃?！?/br>
    羅饗自顧自喝酒，一言不發(fā)。

    他諾又長了一塊糍粑。軟糯香甜，上面撒著酥脆的花生碎。古怪的是，糍粑上也裹著一絲淡淡的草木灰香氣?！罢嫫婀??！彼Z困惑地揉揉臉。

    羅饗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叼著煙，他用煙頭依次點(diǎn)著酒rou，介紹道：“龍頭rou，社糕，供果?！比缓罅嗥鹁破?，“社酒?！?/br>
    他諾緊張地盯著燃燒的煙頭，生怕煙灰掉下去。然而，已經(jīng)積攢許久的煙灰將落未落，看起來很危險(xiǎn)，卻始終可靠，一絲一毫都不曾飛落。

    “為什么叫龍頭rou？”他諾抽空問了一句。

    二月二，龍?zhí)ь^，食物都得沾點(diǎn)龍氣才吉利。羅饗說的很簡潔，他諾沒聽太懂，只知道這些都是供品，原本用于祭祀，慶賀龍?zhí)ь^，春耕伊始。

    “我們這樣搶了龍先生的食物，會(huì)不會(huì)不太好？它把頭抬起來后就會(huì)發(fā)現(xiàn)的?！彼Z小心翼翼地問道。

    “本來就是我的?！绷_饗道，看了一眼他諾，“吃你的東西，少廢話?！?/br>
    他諾把心放進(jìn)肚子里，敞開肚皮，吃到八分飽，心滿意足地擦擦嘴。羅饗的酒還沒喝完，真奇怪，瓶子看起來并不大，而他灌酒的速度相當(dāng)快。他諾偷偷拿起酒瓶搖了搖，聽見里頭還有大半瓶。他皺起眉頭，心道，這是永遠(yuǎn)喝不完的酒嗎？

    “吃飽了就下去?！绷_饗取過酒瓶。

    他諾搖頭拒絕，依舊坐在原地。他抬頭望向天空，月亮看起來不夠圓，卻很亮很大，像一個(gè)發(fā)光的大rou包子。他諾打了一個(gè)飽嗝，慢慢地說起話來。他說到最近遇見的幾只貓。

    “林管事很漂亮，是我見過的白貓里頭最漂亮的一只，但是他的脾氣不好，冷冰冰的，還有點(diǎn)兇?！彼Z皺著眉，“鍋盔就很好，他很勇敢，也有自己的想法，是一只胸有大志的貓咪。咪咪長得很可愛，就是不太愛說話，我想吃她做的烤魚餅。你知道嗎？烤魚餅可好吃了。哦你不知道的?！?/br>
    羅饗看起來沒什么興趣。

    他諾小聲說道：“你回應(yīng)我一下呀?！?/br>
    羅饗嘖了一聲，別開頭。

    他諾繼續(xù)說道：“所以我覺得從總體上而言，貓咪還是很可愛的，雖然多多少少都有古怪的脾氣，但是很聰明，很有趣?！彼鄲赖叵胫稳菰~，“總之，是可以一起生活的動(dòng)物?！?/br>
    羅饗皺起眉頭，這什么破形容?！澳憬裉旄陕镞@么諂媚？”他問道。

    他諾認(rèn)真地糾正道：“我是在夸贊貓，又不是夸贊你，不可以說我諂媚?！?/br>
    ……

    羅饗無言以對。

    “所以，”他諾接著說道，“我覺得養(yǎng)一只貓很不錯(cuò)?！彼现謺诚胫?，“想養(yǎng)一只臉特別大rourou摸起來很舒服的貓咪。你覺得取個(gè)什么名字好呢？”

    “不許養(yǎng)?！绷_饗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你自己都養(yǎng)不過自己，還養(yǎng)貓?！彼恼Z氣里滿是嫌棄。

    他諾鼓起勇氣反駁道：“是我要養(yǎng)貓的，不需要你允許?！?/br>
    不過，看起來小老板似乎并不喜歡貓咪呢，為什么呢？他諾在心里更新著筆記。

    羅饗猛地將手探過來。

    他諾連忙捂住脖子，大喊道：“不要扔不要扔，我自己能走！我自己來！”

    他說罷，屁股往下墜，小心翼翼地踩著樹杈向下爬去?；舜蟾乓豢嚏姷墓Ψ?，他諾終于吭哧吭哧地從樹上下到地面，兩腿發(fā)軟。他嘆了口氣，拍了拍屁股和褲腿。

    羅饗仍舊坐在樹頂，伴著月色，一口煙一口酒。

    他諾仰頭，提高聲音，問道：“小老板，你今天怎么這樣高興呀？”

    羅饗低頭看他，道：“你從哪兒看出我高興來？”他的語氣冰冷。

    他諾心道，你就是高興，我哪兒都看出來了?？墒撬桓艺f出口，只好傻笑。

    沉默許久，他諾的脖子都酸了。他低下頭，用手摁了摁脖頸。

    這時(shí)，羅饗開口道：“今天是我生日?！?/br>
    “真的嗎？”他諾欣喜地?fù)涞綐涓缮?，大聲喊道，“生日快樂——?/br>
    他的喊聲沖破層層樹葉和枝杈，驚擾了一瓶樽不空。

    “可是我沒準(zhǔn)備禮物，對不起?！彼Z降低聲音，慚愧地說道。不僅沒準(zhǔn)備禮物，還把壽星的酒席吃得七七八八，“這樣吧，下次我給你帶蝦干，mama烤的海鹽蝦干最好吃了?！?/br>
    羅饗掀開眼皮，瞥了一眼他諾，冷哼道：“騙子?！?/br>
    他諾一頭霧水。

    “你自己想想，第一次來的時(shí)候，你答應(yīng)了什么。”

    他諾揉著臉回憶了半天。羅饗繼續(xù)喝酒，也不理會(huì)。他諾的臉頰都快搓破皮了，終于想起來一件事。

    他那天在來時(shí)的路上就把蝦干吃完了，似乎答應(yīng)過小老板，要給他送海鹽蝦干。他居然都忘了。

    他諾紅了臉。看起來，他確實(shí)是有些言而無信呢。難怪小老板一直不太喜歡他。他諾敲了敲頭，有些懊惱。

    小白傘正插在梨樹下，安靜地盯著他看，似乎在無聲地譴責(zé)。

    “我保證——”他諾喊道，試圖補(bǔ)救這段岌岌可危的關(guān)系，挽救他們之間的信任感，“我下次——”

    “閉嘴?！绷_饗直接打斷他，說道，“快走，吵死了。”

    他諾憋著氣，想要再努力一把，表明決心，但轉(zhuǎn)念又想，沒有行動(dòng)的口號是空洞的，一點(diǎn)說服力也沒有，小老板大概也是不想聽他說出無把握的承諾吧。

    于是，他不再說話，彎腰沖著梨樹鞠了一躬，轉(zhuǎn)身離開。

    第三天，一大早，羅饗聽見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敲擊聲，很細(xì)微，卻很堅(jiān)持。他用力撓了撓頭，不耐煩地起身去開門，發(fā)現(xiàn)門口整齊地排著一列透明玻璃罐。罐子里頭裝著滿滿的深紅色的海鹽蝦干。

    居中的玻璃罐下壓著一張白紙。羅饗俯身，將紙抽出，翻開。

    紙上扭扭捏捏寫著一行小字。

    ——新鮮的，我偷偷嘗了嘗，很好吃。希望你喜歡。再次對不起，再次祝你生日快樂。希望你天天快樂

    ——哦，對了，如果我養(yǎng)了貓，我打算叫它他吉鍋燜蝦1

    羅饗抬頭，快速掃一眼四周。那只傻乎乎的海獺已經(jīng)離開了。他的眉間鎖得更緊。他用力將紙揉成一團(tuán)，隨意往院子里拋去，然后彎腰，將三個(gè)玻璃罐拾起，帶回屋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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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塔吉鍋是一種鍋，可以燜蝦

    早上好，感謝大家支持，今日還有更新。前排請自助揉他諾的臉和肚皮，好再來哦

    第22章 一條哈士奇

    他諾昨晚回到水獺爸爸和mama的身邊，將自己成功做成一筆買賣的好消息分享給他們。水獺mama一邊流下欣慰的眼淚，一邊給他諾烤蝦干。濃郁的烤蝦的香味飄蕩了整整一個(gè)晚上。

    相較而言，水獺爸爸顯得很冷靜。他坐在小板凳上，不換不忙地洗海蝦，清理蝦線，頭也不抬，不咸不淡地夸贊了幾句，并勉勵(lì)他諾要不驕不躁，繼續(xù)努力。第二天一大早，水獺爸爸拎著紅色的捕魚小水桶，天沒亮就出門去了。他約見了好幾位許久不見的老朋友，著急想把海獺兒子的奮斗多年終于成才的感獺故事分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