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隨著聊天的深入,楊氏夫婦心里的恐懼淡去了不少。楊大廚甚至還能壯著膽子問大郎:“傅姑娘說做藥真的要眼睛來做藥引子?” 這點不問清楚,他始終難以釋懷。 “假的,觀主買眼睛是要來給自己用的。”大郎悄悄告訴他們道,“你們看不出來吧,其實我們觀主眼睛根本看不見。” “……”他們還真沒看出來。 又聊了會兒后,江掌柜漸漸精神不濟。大郎去找了雙被子來給他們蓋著,便悄悄出了道觀。 “這事情發(fā)展的還真是出人意料?!贝罄煽粗饷骘h零的雪花道,“三娘jiejie,你說那箱子癩蛤蟆會被發(fā)現嗎?” 是的,那箱黃金其實只是一箱子癩蛤蟆。誰都沒想到江掌柜這么剛烈,眼珠子說摳就摳。本來不打算成交的交易,現在是只能交易了。 “為什么會被發(fā)現。”之前消失的傅杳悄然出現,她的腳邊還放著一個木箱子,“你們倆,去,把癩蛤蟆換回來?!?/br> 大郎悄悄揭開了點箱子縫,又很快合上了。他有些不滿道:“干嘛要給那個混蛋金子,我看就應該一文錢都不給他?!?/br> “他算什么東西,值得我為他砸自己招牌?!备佃谜Z氣淡淡,“另外,不要小瞧女人,特別是一個當過花魁的女人?!?/br> “什么?”大郎不懂。 但三娘卻像是被點撥了一般,瞬間明白過來,“是了,花魁不僅僅,只看臉。” 大郎還是不明白,他本想請教下三娘,卻見三娘臉上露出一個極其古怪的笑容。這笑容,非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方二見了,能立即來和他們作伴。 次日,江掌柜醒來時,道觀里空無一人。旁邊伙房里有些動靜,她走去一看,只見丈夫正在忙忙碌碌地熬著粥。 見她來了,楊廚子道:“我下山討了點米,熬了些粥,等下就好。就是不知道傅姑娘去哪了,這天冷,柴火也不多,粥怕是放不了很久?!?/br> 江掌柜站著沒動,大約是察覺到氣氛不對,楊廚子從灶口抬頭,望著她,“怎么了?” “楊哥,你們斷絕父子關系,你后悔嗎?”江掌柜問。 提到兒子,楊廚子低頭重新撥弄柴火,悶聲道:“我把能給的都給他了,再多了,沒有了,也給不了了。以后他是好是歹,看他自己的運氣。我現在,就只是你男人,以后也都聽你的?!?/br> 聽到這回答,江掌柜終于笑了,“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楊哥,我們就留在這道觀吧?!?/br> “在這?”他剛剛瞧過了,這里荒郊野嶺的,做什么都沒人,更別說做生意了。 “對。就在這。我們去求傅姑娘,她應該會讓我們留下來。”江掌柜道。 楊廚子本來還想說什么,但見妻子堅持,他也就應了,“好好,都聽你的??靵砗戎喟??!?/br> “好?!苯乒裥χ鴳耍忌已劢?,處處都透露著愉悅的氣息。 在這對夫妻看不見的房梁上,大郎和三娘正坐在那。 大郎對道觀里要添新人表示很開心,“雖然不知道江掌柜為什么要留下來,不過我們道觀以后是更熱鬧了?!?/br> “因為山上,與世隔絕?!比飬s明白江掌柜的用意。 楊英看似得到了楊家所有,但這些只是暫時的。想得到楊家酒樓的勢力不可能因為楊英付了這三萬兩就善罷甘休,回頭楊英愿意把酒樓交出去還好,這要舍不得交,有沒有命在還是個問題。 江掌柜或許從一開始是想幫助楊家父子渡過難關,但現在,已經是想徹底甩開那灘爛rou了。 山上很難打聽外面的消息,沒了楊氏夫婦的庇佑,楊英大概會被那些人嚼得骨頭渣都不剩吧。 真是想想,都莫名期待呢。 旁邊,大郎看著三娘露出的笑容,心中哆嗦:又來了又來了…… 第14章 不管三娘怎么想的,江掌柜很快去找了傅杳。 傅杳聽完她想留下來的話,看著在伙房前劈柴的楊廚子道:“這個男人就那么好,比你眼睛還重要?” 憑心說,楊廚子樣貌一般,或許年輕的時候長得不錯,但現在這臃腫的身材,真心沒看出花來。 江掌柜愣了下,明白過來,“您都知道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確實沒有那么純良。之所以會用那么決絕的手段和楊英劃清界限,是她已經不耐煩了。 “我知道,您肯定覺得不值得。這樣一個要什么沒什么的臭男人,哪值得我付出這么多。我可是花魁,當年在秦淮河上,什么男人沒有過。英俊的,有錢有地位的,甚至還有名滿天下的才子,都是我的幕下之賓。他楊從新除了菜做的好吃點,對我真心點,于我有求必應一點,其他的還真沒比得過別人。 是,我沒有他,可以活的很好;但他沒有我,可怎么行呢。那樣一個兒子,以后只會把他的血吸干還甩不掉。 我想著,這個男人到底對我掏心掏肺了十八年,身上也蓋了我的印子,這個爛攤子他沒法處理,那就我來好了。一雙眼睛,換他賣身給我一輩子,我覺得挺劃算的?!?/br> 傅杳沉默了好一會兒,拱手道:“江大哥,失敬失敬?!?/br> 江掌柜當即也福了福身,道:“傅觀主,久仰久仰。” 就這樣,來給道觀裝大門的何木匠發(fā)現道觀多了位伙夫和知客。 …… 里水縣。 因為趕上風雪天,趙興泰沒能離開縣城,于是他找了個客棧住了下來。 既然是住在城里,一些消息少不得都能聽到,比如江月酒樓離奇換了東家的事在城里一時穿得沸沸揚揚。 只可惜這位少東家能力和手腕都不足,聘請的廚子手藝一般般,他自己為人待客也十分不周到。 楊大廚和江掌柜都離開了,老食客在知道他們父子斷絕關系后,也都不再上門了。新食客又不喜歡酒樓的菜,吃了一回,當不了回頭客。一來二去,原本縣城里生意最火爆的酒樓就這樣冷清了下來。 然而,生意差還只是個開始。 很快的,街頭潑皮混混一天能去三五波找茬,動輒摔凳子砸桌子,不給銀子就不走。就算找了捕快也沒用,捕快一走,人換了一撥繼續(xù)來,而且還打砸的更兇。 趙興泰知道,這些不過是背后看中了江月酒樓的人采取的威逼手段罷了。酒樓開不下去,楊英沒辦法最后只能是賣了酒樓。 不過很快的,趙興泰還是發(fā)現自己低估了人性的惡。當能以更廉價的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有很多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 在進入臘月下旬時,生意慘淡的江月酒樓終于開了一回張。楊英熱情地把客人請進去后,客人卻因為吃了一口酒樓的菜吐血身亡。 之前的打砸或許還能讓酒樓茍延殘喘,但現在出了人命官司,楊英作為東家被迅速帶走,江月酒樓一夜傾塌。 接下來的案子審得異?!绊樌保瑥N子和伙計都招供是東家指使的,因為東家之前和那位死去的客人曾經起過齷蹉。出了人證之外,還有物證。那些毒也被證實是楊英親自買的。 人證物證之下,楊英極力辯解,但換來的卻是一次次酷刑。 生不如死之下,很少人能堅持的下去。楊英也不是什么心智堅韌之人,最后屈打成招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 殺人償命,在楊英被判明年秋后處決后,趙興泰去探了一次監(jiān)。 監(jiān)獄里,楊英身上血跡斑駁,連抬頭都困難。 他看了眼來人,見是以前父親身邊的小學徒,不由勾了勾嘴角,“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趙興泰動了動,把一樣東西送外面塞了進去,“這塊牌匾,是我在路上撿到的。這個世上沒有它的容身之處,我想了想,只能送到你這來了?!?/br> 說完,他就起身離開了地牢。 在他走了許久之后,楊英才眼皮微動,看著地上牌匾上的四個大字怔怔出神。 江月酒樓。 …… 趙興泰從牢里離開后,就背著包袱,坐車離開了里水縣。 他原本覺得,在里水這里學到的東西很有限,走得時候應該也不會留戀才對。但是看著遠處的城墻和灰色的天空,心里卻隱隱生出些不舍來。 大概是因為這是第一處游歷的地方? 趙興泰想。 一路馬車顛簸,窗外的景色看膩了后,人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等趙興泰醒來,卻發(fā)現顛簸感沒了。 是到了嗎? 他揉了揉眼睛,正想問車夫為什么不叫醒他,卻發(fā)現自己哪里是在車上,分明是躺在一堆枯枝爛葉中。 “……”有些蒙圈地把身上的枯葉拍掉,趙興泰看著周圍的林子,黃昏的天色讓這林子四周多了一份詭異的氣息。 這種氣息讓趙興泰心里十分不舒服,他無暇去追究為什么車夫會丟下他,此時只想離開這里。 沿著林中的道路一直往前,太陽也漸漸朝著山下落去,一直到暮色四合,趙興泰才見到前方有燈光出現。 不想在荒郊野外受凍,趙興泰也顧不得那么多,背著行李便朝著那點燈光處走去。 等走近了,他突然看到有個熟人出現在眼前。 “楊師父?”那人可不正是身材胖乎乎的楊大廚。趙興泰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一時愣在原地。 “咦,是你。”楊廚子見到他也很意外,“觀主說有客來了,讓我開門,我還真沒想到是你?!闭f著,他見趙興泰臉色青白,又忙拉著他進道觀,“凍壞了吧,快進來暖和暖和。” 趙興泰就這樣被他拉進了道觀,接著,他再次見到了從前經常出現在酒樓的那位神秘客人……以及她的兩位仆人。 “來了?!备佃谜谧腊干蠈懘郝摚@聲招呼打得格外隨意。 趙興泰還有些沒回過神,不過從傅杳這聲話中,他卻聽到了別的意味,“您知道我會來?” “我不僅知道你會來,還知道你接下來會在這里待很久。”傅杳將對聯上的最后一個字寫完,放下毛筆,吩咐三娘把春聯放到三清像前。 趙興泰卻有些不太明白,“我?在這?”他旋即笑了,卻沒立即反駁,“我這次出門是為拜師學藝,這里能讓我學到東西嗎?” “不然你以為,你會來里水是為了什么?”傅杳反問他。 這話讓趙興泰愣了下,他離家之后,其實原本是想去金陵的。誰知路上偏了方向,等找到城鎮(zhèn)時,卻發(fā)現自己來到了里水境內。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壁w興泰如實道。 “意思就是,跟著我,有rou吃?!备佃眯崃诵峥諝饫锏膔ou香,陶醉道:“楊廚子的紅燒rou,真是怎么吃都不膩。你既然來了,就去幫著一起干活吧,我這道觀不養(yǎng)閑人?!?/br> 趙興泰:“……” “還愣著做什么,去啊?!?/br> 接著趙興泰就驚恐地發(fā)現,自己兩條腿不聽使喚地朝著外面走去。 看著他臉上那夸張的表情,傅杳對旁邊猛吸香火地趙老爺子,面無表情道:“你少吸點,我這道觀就這么點香火,你要吸沒了,回頭你信不信我讓你孫子加倍還回來?!?/br> 趙老爺子深吸了最后一口,道:“這不是以后說不定就沒機會了,所以想多回味回味。你這有酒嗎,想來兩口?!?/br> 傅杳隨手把供桌上的酒壺丟到了他手里,“玉佩碎了吧。” 抓著酒壺灌了一口,趙老爺子喊了一聲痛快,干脆靠在三清像的腿邊道:“嗯。有很多東西我已經記不太清了,這應該就是徹底消亡的前兆吧。就是有點不甘心,興泰這小子長得太慢了。一想到我當初含恨而終,現在還要繼續(xù)含恨而散,我的心就像是被刀扎了一遍又一遍。偏偏我又沒個能托付的人幫我照顧他,一想到他一個人風餐露宿流落街頭,只為苦苦學藝,將來振興泰安酒家,我就為他感到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