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他這人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提這個! 不知怎的,他就鬼使神差地有讀到了她的心,就聽到她慌張無措: “怎么突然問這個!” “這會不會聊天!” “真是煩死了,怎么這樣!” 字字慍惱之余,他聞得一聲微不可尋的哽咽,聽來難過。 一時無暇分辨那究竟是她的心音還是她真被逼得發(fā)出了這么一聲,他撫著馬鬃的手一頓。 “陛下當臣沒說過?!彼摽诙?。 說到一半又想噎住,險些咬到舌頭。 “呵?!迸拾l(fā)出一聲輕笑,繼續(xù)喂著馬,臉色不太好看,卻不多理他。 他聽到她心里說:你長得好看,我不跟你計較。 第33章 案卷 又幾日后, 圣駕啟程回宮。 回宮不多時就入了臘月, 自臘月十五起, 百官都快歇一歇, 不打緊的政務都可后推, 是一年里難得得閑的時候。 是以通常來說, 大家都會在臘月十五前將手頭的事務理一理,就像做年終總結——看看哪些辦得好、哪些辦得不太好;再瞧瞧哪些可以推到明年你再說, 哪些過年時也得加緊辦。 三省六部也或多或少地要向皇帝稟個話,說說政績、表表忠心,查漏補缺。 不過這種總結, 總歸是走流程的性質居多,沒什么特別緊要的。虞錦大半時候都聽得心不在焉,只在刑部與大理寺進來稟話時提了幾分神。 刑部提到今年了了幾個大案, 懲治了幾個貪官, 也提了一嘴太學大換血之事。 大理寺主要說了說律例的修改, 又提了些新的想法,細則要等日后的早朝慢慢議來。 沒有人提楚家。 這是兩個對楚家案接觸得最直接的衙門, 卻沒人提楚家一個字。就連明擺著行刺未遂的楚枚都沒被提及,她們好像都在繞著楚家走。 虞錦皺了眉頭, 心說你們怎么回事? 我等著楚家的案子出結果呢, 你們心里沒數(shù)??? 抿了口茶,她只得自己開口過問:“楚家的案子, 怎么樣了?” 為首的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相視一望, 后面的幾個下屬官員也都滯了一下。 女皇黛眉鎖得更深:“查得如何了, 你們總該回朕一句話。總不能讓這案子一直懸而未決,楚家二百余口人經(jīng)年累月地這樣押在牢里,朕還嫌他們浪費糧食呢?!?/br> 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又對望一眼,面面相覷。 虞錦打量著她們,語氣中也有了慍意:“你們怎么回事?今年一年的時間,掃盲班在西南開上了,甘肅的路也都開始修了。楚家這案子拖了三年,你們就拿不出個結果?” 二人都是一震,主理這案子的刑部尚書心底更升起忐忑。 抬眸看看女皇的神情,她有些詫異地發(fā)覺女皇好像真的在等她說個實情,一時不由更為心驚,忖度了半晌,她側首示意下屬官員都退了下去。 大理寺卿一看,也示意自己的下官告退。等她們離開,刑部尚書又揖道:“請陛下屏退左右?!?/br> 怎么個意思? 虞錦細看她的神情,不僅是深沉,還有兩分緊張。 好像怕被她殺了滅口似的。 至不至于? 楚枚行刺她都經(jīng)歷過了,楚家還有什么大罪是她聽不了的? 但她還是姑且屏退了宮人,鄴風會意,無聲地帶著人離開。 “坐?!彼h了頷首,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沉默地落座到兩側。 她又道:“說吧。” 半晌的安寂,女皇問話時鮮有官員敢讓她等這么久。但這話,刑部尚書實在是不知道如何說。 她與大理寺卿都是和律例打了大半輩子交道的人,凡事心中自有桿秤。官場沉浮,她們有時可以“為官不太正”——譬如陛下擺明了要辦楚家,她們可以順從圣意拖著這事,給外界一個曖昧不明的態(tài)度,不必跳出來為楚家說話;但她們終不想“為官太不正”——譬如知曉陛下惱了楚家,她們也并不想羅織罪名,落井下石。 如今,陛下想要個真話了。 刑部尚書沉了又沉,各種計較在心里過了不知多少個來回,終于頷首輕道:“臣等無能,沒能查明楚家有什么大罪?!?/br> 虞錦一陣胸悶,食指輕按太陽xue:“怎么回事?” “這個……”刑部尚書感受到她目光中的威懾,頭垂得更低,“圈地、受賄,乃至逼良為娼……這都是有的。但都是不入流的旁支,與京中楚家走動都少,想將這罪怪到楚薄頭上……不是易事。” 不是易事,而且也沒什么道理。這樣龐大的家族她們誰都清楚,哪一家沒幾個敗類? 楚家京中本族都不沾染這些,已算家風拔尖的了。 虞錦眉心輕跳:“謀逆之事呢?” 輕頓,又言:“當初暗衛(wèi)可是直接從楚家搜到過密信與城防圖的?!?/br> 那是讓她一刻都不肯再忍楚家的最終原因。 在那之前,縱使朝上已有不少人讓她提防楚家,恒王與方貴太君也全力支持她辦了這功高震主的一家子,她都還在顧慮母皇的話。 她的母皇一直教她用人不疑,而楚家最得母皇信重。她又清楚查辦楚家必定大動干戈,原是不想在登基之初就鬧出這等大事的。 可那些密信讀來實在觸目驚心。楚家不僅與番邦勾結,還買通了京中衛(wèi)戍。 京中衛(wèi)戍離得那么近,一旦逼向皇宮,她連斡旋余地都沒有就要人頭落地。 還有城防圖。一卷又一卷,標注著京城及周遭各城情況的城防圖,與那些密信放在一起,藏在楚家假山下的暗道里。 她讀到這些東西的時候,被激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周圍各城也被她們拿下,她真的逃無可逃。 她只能盡快大婚,盡快親政。走一步與楚家硬剛的險棋,強行收回兵權。 如今刑部告訴她,楚家沒問題? 她覺得不可思議。 刑部尚書卻艱難啟齒道:“那些書信……對不上?!?/br> 女皇不作聲,只目不轉睛地淡看著她。 刑部尚書硬著頭皮往下說:“楚家人寧死不認,涉事將領亦不認。其中還有……還有兩個,說自己從未與楚家有過走動,臣與大理寺一并審了,確是如此。” 她越說越冒冷汗,言及此處,禁不住地擦了把額頭。 接著又道:“不過最要緊的幾位……依陛下旨意,從不曾動過刑。若陛下準許動刑,能問出些實話也未可知?!?/br> “實話”。 虞錦心下一聲輕笑。 她自聽得出刑部尚書這是給她臺階下。也是,一道道極刑加上,什么口供拿不到? 可她初時為什么不愿動刑?是因她慮及楚家原來的功勛,怕天下人說她言行逼供,屈打成招。 刑部尚書又抹了把冷汗:“再……再不然,讓宮正司問一問元君,或許也能有用。元君畢竟是楚薄親子,雖是男子,大抵也知道些事情……” “又或者……”刑部尚書搜腸刮肚地繼續(xù)說,“其實楚枚弒君之罪,已足夠誅其九族了。” 她真是在很努力地給她找臺階了。 虞錦聽得說不出話,不知如何接口。 如果只是審不出來,她還可以心安理得地點頭同意動刑,直到她們吐口。 按方才刑部尚書言及的那兩個將領,明里暗里指向一件事——怕是有人栽贓。 兩位將領與楚家從未有過走動,卻偏偏出了勾結謀逆的大事,不是栽贓是什么? 這便不只是楚家人招不招那么簡單了。 那讓她以弒君之罪直接滅了楚家滿門? 呵,凡事總有因果。她不讓他們一家入獄,楚枚哪回行刺?如今不把其他罪名說出個所以然來,只以這一條治罪,固然說得過去,但日后史書上的罵只怕還是要挨的。 至于逼供楚傾…… 虞錦心神凝滯,久久辨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又逼著自己抽神,告訴二人:“把案卷送來給朕看看?!?/br> 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一應,見女皇不欲多言,就告了退。 鄴風很快入了殿來,稟說:“工部尚書已在殿外候見?!?/br> “改日吧。”女皇神情懨懨地擺手,“朕有些事,要好好想想。” 案卷不一刻就呈進了宮,虞錦屏退宮人,一頁頁翻著,越翻越心驚膽寒。 這個結果顯讓刑部也很為難,案卷的措辭極盡委婉,許多地方都寫得模棱兩可,并未直言楚家無罪。 但饒是如此,也足以讓人讀出那份疑慮。 細枝末節(jié)之中栽贓陷害的味道太重了,刑部看得出,她也看得出。 可都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 她收了楚家的兵權、將楚家抄家,又將一家子人在詔獄里關了三年。 現(xiàn)在講這個結果擺到她面前,她該怎么辦? 幕后黑手固然要查,可楚家要如何是好? 她一直那么篤信楚家就是jian佞,看到史書給楚家翻了案都只覺得是后世在瞎搞。 如今卻突然告訴她,楚家真的不是jian佞,而她是真的昏君。 她一點準備都沒有,莫名的恥辱感讓她臉上發(fā)燙。 虞錦不知自己是什么時候放下的案卷,魂不守舍的一步步向外踱去。 直至鄴風出現(xiàn)在面前,她才恍然驚覺自己已離了殿。鄴風給她披上斗篷,打量著她的神色詢問:“陛下要出去?” 她沉吟了一瞬:“朕去德儀殿一趟,你們都不必跟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