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走廊里，仿佛有萬馬奔騰而過，吵雜的厲害。

    她被吵醒了無數(shù)次，如果不是實在太累，恐怕就要爬起來電話服務(wù)臺了。

    鞠禮皺著眉翻身，再入睡便夢到自己在遠古森林，身邊一群恐龍瘋跑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窸窸窣窣的沉重腳步聲再次吵醒她。

    鞠禮想要掙扎著坐起身，卻又迷迷糊糊睡著，這一回，她夢到自己在戰(zhàn)場上，身邊全是廝殺和戰(zhàn)斗中的士兵。

    她這半宿便在似夢似醒的狀態(tài)里浮浮沉沉，早餐鬧鈴響起時，她懵懵的坐起身，渾身發(fā)疼。

    心里一股火窩著，恨不得立即下樓去跟前臺爭吵，怎么在你們酒店，覺都睡不好?。?/br>
    結(jié)果才走出門，她的氣兒就消了——

    鐘立言房間門大敞著，鞠禮一出門，正在走廊打電話的邱芳就看到了她。

    掛掉電話，邱制片灰白著一張臉，干澀的嘴唇動了動，低聲道：“早飯我讓送到鐘總房間了，你也過來一起吃點兒吧?！?/br>
    隨后鞠禮才知道，昨天晚上《暖夏甜茶》女主角服藥自殺，送醫(yī)搶救，劇組緊急開會……折騰了大半宿。

    鐘立言也一夜沒合眼。

    ……

    ……

    ……

    有多長時間沒睡好覺了？

    又有多久沒休息過了？

    連續(xù)奔波在各個城市之間，飛來飛去在不一樣的地方辦公。

    鐘立言即便是鐵打的中年硬漢，也會被擊垮，更何況他雖然硬，但真不是鐵打的。

    實打?qū)峳ou做的。

    黑眼圈有點兒明顯，一向一絲不茍的襯衫微微褶皺，領(lǐng)口被解了三顆扣子，明明應(yīng)該慵懶性感，當下看起來卻完全是種落拓的野性。

    他坐在賓館房間的辦公桌后，面前攤開無數(shù)份ppt，每一份都是介紹女演員的。

    此刻他正低頭翻看著其中一份，他眉頭緊皺，專注神情中有壓抑未發(fā)的憤怒。

    鞠禮走進來的時候，他剛好看完手里的ppt，猛地將之摔在桌上，向后用力靠進椅背中，他閉上眼，伸展雙臂揉了揉太陽xue。

    一同走進來的邱芳抿緊了嘴唇，本想開口說話，此刻也選擇了沉默。

    空氣緊繃，仿佛有無數(shù)把刀斧懸于空中，微小的動作，都會導致它們劈砍向自己。

    鞠禮深吸一口氣，走到他桌邊，看了眼攤開的各種文件，然后沉默的整理了起來。

    鐘立言抬眼看了下她，便沉聲道：“都扔了?！?/br>
    “好?！彼龖?yīng)一聲，一把將它們?nèi)繑n到一處，三兩下整理成一沓，轉(zhuǎn)身走向碎紙機，一張一張的往里塞。

    房間里只剩紙張被粉碎的聲音。

    邱芳見鐘立言似乎沒準備將脾氣發(fā)出來，這才走到他桌前，開口道：

    “已經(jīng)跟她的經(jīng)紀人溝通過，劇組和演員經(jīng)紀公司雙方知情人都簽了保密協(xié)議，確保這件事不會從內(nèi)部傳出去?！?/br>
    女主角自殺這種新聞，無論如何都得封住，不然極可能對劇組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

    “嗯?！辩娏⒀詰?yīng)了一聲，不自覺長舒一口氣。

    房間里的氣壓又更低了幾分。

    “已經(jīng)跟導演開過緊急會議，編劇那邊也輔助我們重新整理了拍攝本兒，接下來幾天會專注拍攝沒有女主角的戲份，暫時不會影響拍攝進度。不過后續(xù)新女主到位后，前面有許多戲份需要重拍……”邱芳繼續(xù)匯報。

    昨晚事發(fā)到現(xiàn)在，她們已經(jīng)盡量最高效的去處理事情，減少損失。

    現(xiàn)在總算初見成效。

    “不錯?！辩娏⒀渣c了點頭，“導演那邊對新女主角有什么建議？”

    “事情發(fā)生的太突然，他那邊一時也沒有相熟又正巧有空的女演員推薦。”邱芳說罷，忙又道：“我這邊正查橫店在拍的戲有哪些，想看看能不能找一個合適的?！?/br>
    電視劇選角本就是制片人的本職工作，邱芳沒準備將這件事寄托在導演幫忙搞定上。

    她一邊說一邊注意著鐘立言的表情，已經(jīng)做好準備，只要鐘老板有一絲一毫要怪罪她的意思，她就立刻哭。

    這事兒她絕不能背鍋，誰要是敢對她有怨言，她絕不吃這個委屈，非一鬧到底。

    但鐘立言居然沒有罵她，直到又匯報了幾個處理進程，他都沒有罵人。

    邱芳突然意識到，有沒有可能……鐘老板雖然脾氣大，惡形惡狀一大堆，但其實……還講點道理？

    懷著這樣想法的邱芳，揣著一絲懷疑，匯報了結(jié)束，出門繼續(xù)去做鐘立言重新安排給她的活兒。

    前一個匯報的人一出這間臨時辦公室的門，專門負責廣告植入的商務(wù)又走了進來。

    有許多廣告商都是沖著女主角來的，現(xiàn)在不得不換女主角，廣告商那里都要交代。

    于是，又是一輪新問題的商討，和解決方案的決策。

    鞠禮時而幫門口排隊的其他同事整理文件，時而聽著鐘立言的口述，幫他草擬郵件，也忙的不可開交。

    一上午馬不停蹄的工作，鞠禮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漸漸對整個劇組的運作都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

    午飯過后，鐘立言本想睡個午覺，卻仍然沒能抽出時間。

    女主角的更替，代表著一大堆預(yù)算都要重做，駐組財務(wù)自己整理了一上午可能變更的數(shù)據(jù)、可能增加的預(yù)算，以及后續(xù)處理問題，在預(yù)算管控上需要注意的地方。

    下午一到，他就沖進鐘老板的‘辦公室’，就怕其他有事匯報的人，要跟他搶老板。

    老板跟財務(wù)算錢的時候，鞠禮悄悄將電腦屏幕轉(zhuǎn)開到鐘老板看不見的角度，然后偷偷打開手機，查看起新任務(wù)【未來影后的夢想之門】。

    小秘書系統(tǒng)從來都是有的放矢，36個小時內(nèi)要完成的任務(wù)，那必然是跟眼前發(fā)生的事有關(guān)了。

    未來影后，搭配上自殺的女主角，再簡單不過的連線題——這不就是要想辦法讓秋賢玥來演《暖夏甜茶》的女主角，在她奔跑向影后目標的路上，跨出一大步。

    方才碎掉那些女演員介紹ppt的時候，她就專心看了下每個ppt里，介紹女演員的邏輯方式。

    幾項指標、推薦角度什么的，她已經(jīng)悄悄記在心里。

    于是，此刻便按照那個邏輯，開始搜索秋賢玥的信息。

    一點開這妹子的百度圖片，鞠禮就愣住了，怎么這么眼熟？

    再一看，秋賢玥最近行程是《白扇軍師》，她猛一拍腦門兒，想起來了！

    這不就是那天在片場，幫她倒熱水的那個，長的有點王祖賢、林青霞等老港式美女的英氣的美女嗎？

    鞠禮捂著腦門兒突然覺得頭皮發(fā)麻，轉(zhuǎn)頭就對上了鐘老板冷冰冰的視線。

    她忙低頭繼續(xù)佯裝專心做會議記錄，不敢再做奇怪的小動作，或發(fā)出奇怪的聲音。

    這會兒要是被鐘老板發(fā)現(xiàn)她在干嘛，問她來，她可回答不出秋賢玥是誰，哪里優(yōu)秀哪里合適——這豈不是要讓老板對秋賢玥的第一印象奇差嘛。

    那可不行。

    接下來，鞠禮從秋賢玥知網(wǎng)上寫的論文，到其微博上發(fā)的自己上學時期獲的獎項，連人家妹子發(fā)在抖音上的拍戲片段小視頻都沒放過。

    能錄入到ppt里的全都按合理邏輯整理進去，無法整理到ppt里的，都存到手機里。

    制作ppt的過程中，鞠禮還要悄悄背著點鐘老板。

    這一下午，她拿出做間諜的專業(yè)素養(yǎng)，和前段時間制定攻克朱敬一計劃時的精神頭，在晚飯前做好了ppt。

    晚飯間隙，她又悄悄溜出去將ppt打印好放在包包里。

    回到餐廳包間兒后，她便開始等待一個時機。

    演員選擇是邱芳這個制片人負責的，芳姐待她很不錯，進劇組前就親自給她送過咖啡，來了《暖夏甜茶》劇組后，有吃的喝的都會想著她，鞠禮反復(fù)斟酌過，還是決定把秋賢玥的演員介紹ppt交給邱芳。

    畢竟，如果她直接將ppt交給鐘立言，不僅多管閑事插手了本該由邱芳負責的事，還直接越級上報給了邱芳的頂頭上司，就很可能得罪邱芳。

    鞠禮在《白扇軍師》劇組里，已經(jīng)下了制片人白萌的面子，雖然她做秘書工作，可能不會有太多與白萌接觸的地方，但如果白萌是個小心眼兒的小人，那她一個底層秘書在公司內(nèi)樹敵大制片人，仍是件非常非常危險的事。

    何況，在《白扇軍師》劇組立的功，恐怕還不足以讓她穩(wěn)穩(wěn)立足公司、取得鐘立言的絕對任重。

    她這樣沒有根基，沒有靠山的情況下，但凡做錯了一件事，都可能被身居高位的敵人抓住把柄，再隨便動動小手腳，她可能就會失業(yè)了。

    …

    等了好半天，鞠禮才總算等到一個鐘老板出去上衛(wèi)生間的機會。

    她立即蹭到邱芳跟前，笑著道：“芳姐?！?/br>
    “哎，怎么樣？吃的還合口味嗎？咱們劇組里條件也不太好，湊合兩頓啊~”邱芳轉(zhuǎn)過頭來，親切程度儼然同胞姐妹。

    “已經(jīng)吃的很好了?！本隙Y說的很真誠，對這樣一頓大餐，她是真心覺得很豐盛，“芳姐，咱們不是在找演員嗎？我這邊有一個，想給您看看。”

    邱芳乍然聽到她的話，挑了下眉毛，眼珠轉(zhuǎn)了一圈兒，才道：“啊，我這邊正愁著找不到合適的替補女主呢，快，給芳姐看看?！?/br>
    鞠禮見她不僅應(yīng)諾，還一副很熱切的模樣，心里微暖，忙將藏在包包里的ppt掏出來遞給她，“她叫秋賢玥，去《白扇軍師》劇組探班的時候，朋友就跟我說過她演技非常硬，只缺一個機會，絕對會大紅大紫?！?/br>
    “哎呦，這姑娘長的很正啊?！鼻穹寄眠^ppt，看了一眼秋賢玥的照片，立即夸贊道。

    坐在邱芳身邊的執(zhí)行制片人也探頭過來看，邱芳還回頭問：“對吧?！?/br>
    那執(zhí)行制片人看了看鞠禮，又看了看邱芳，才笑著道：“很有女主角的長相?！?/br>
    鞠禮不知道女主角的長相，是什么樣的長相。

    但雖然邱芳很熱情，她卻還是敏銳的察覺了一絲不對勁。

    包間兒屏風后傳來腳步聲，邱芳立即收起ppt，對她說：“一會兒我看完了，就給你回復(fù)哈?！?/br>
    “好嘞，謝謝芳姐。”鞠禮說罷，起身坐回自己位置。

    心里卻有點兒微妙的不舒服，她總覺得……邱芳的口氣像哄小孩子似的。

    飯后，鞠禮陪著鐘立言離開回賓館，出包間兒門的時候，她回頭朝著邱芳眨了眨眼。

    邱芳也了然的沖她點頭，仿佛是在向她保證一樣。

    ……

    ……

    ……

    入夜許久，女主角的人選仍然沒有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