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現(xiàn)在新房子已修好，裴靜姝手上的錢也用得差不多了，他們也沒有什么必要住在這邊。

    既然要請大家吃飯，裴靜姝也要去供銷社買一些油鹽醬醋回來。鑒于上次被人開了玩笑，裴靜姝也不想自己去買，便把錢給裴建國，托裴建國去跑一趟。

    轉(zhuǎn)眼就到了初七這天，大家聽說裴靜姝在這一天進(jìn)新房，都跑過來湊熱鬧。裴靜姝以為來的客人就是村里的幾戶人家，沒想到半個生產(chǎn)隊的人都來了，這種架勢簡直跟后世農(nóng)村擺宴席差不多。甚至還有些不是承山大隊，只是來這里拿過蛋糕去賣的，聽到消息也來道賀。

    不過前來的人都沒有空著手，大家都送了一些拿得出手的大米大豆雞蛋等。

    在現(xiàn)在這個年代，走親訪友送的東西基本上都是大米雞蛋，富有一點的人家、關(guān)系親近一些的就送點白糖冰糖，但那就算是非常豪華的貴禮，有的男方上門也才送一籃子雞蛋。

    裴建國兩口子見了這么多客人，專門擺了一張桌子收這些禮品，竇曉霞則在一旁記賬，要把每戶人家送來多少禮都記在本子上，今后別人擺宴的時候，他們也好按著這個賬目送禮。

    這大約就是農(nóng)村的禮尚往來。

    來的客人也沒有閑著，劉興兩父子主動干起了掌廚的活，周圍鄰里也幫著洗碗洗菜，東西不夠就去隔壁借一些，比如桌子板凳鍋盆碗盞等。

    裴靜姝第一次體驗這個時代的農(nóng)村酒席，簡直大開眼界。

    生產(chǎn)隊的幾個干部也來了，劉支書一來就笑盈盈地對她打招呼：“靜姝呀！今天要搞熱鬧一點，我們生產(chǎn)隊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

    裴小紅恭賀了一番，又說：“這房子就你和珊珊兩人住，完全夠了。今后好好過日子，不要讓別人小瞧了去。”

    裴小紅上次在顧家分家的時候，幫著裴靜姝說了一句，就被顧大娘記在心上，逢人就說她護(hù)著親戚，幫親不幫理，欺負(fù)她一個老太婆。

    裴小紅從別人口中聽說之后，氣了很長一段時間。且不說她和裴靜姝根本不是宗親，她在生產(chǎn)隊帶領(lǐng)婦女們干活，向來都是盡心盡責(zé)的，結(jié)果卻被人這樣誣陷，哪能不氣？

    “哎喲！謝同志也來了！”

    “靜姝，貴客來了！”

    伴著大家夸張的起哄聲，一名瘦高的青年和另外兩個供銷社的工作人員正朝她這邊走來。

    那青年看到她就笑得一臉燦爛，幾人走到她面前，后面那名三十多歲的女子把手上的袋子遞給她：“裴靜姝，恭喜你進(jìn)新房！這是我們小謝同志送給你的禮物，省得被人說空著手還敢來湊熱鬧。”

    大家聽后又是一陣歡笑聲。

    裴靜姝也非常意外，沒想到謝昀竟然也來了，不過來者是客，她也總不能攆人走，只好禮貌笑道：“謝謝你們，快請進(jìn)去坐！”

    “靜姝，你去陪貴客，今天這頓飯就包在我們身上了?！?/br>
    裴靜姝被眾人趕去陪謝昀等人，都有想撮合她和謝昀之意。好在裴小紅和劉支書等幾個干部都在堂屋內(nèi)，氣氛倒也不尷尬，講的也都是些很平常的話題。

    “靜姝有沒有想過參加高考？這次考試參加的人可多了，我看你也是個有學(xué)識的，不如和我一起高考？”謝昀笑著問道。

    裴靜姝笑著搖了搖頭，“暫時沒有這個打算，你好好加油！”

    “小謝不說，我倒是忘了，靜姝確實可以參加高考，這可是一次難得的機會?！眲⒅矂竦溃跋衲氵@么聰明，悟性又那么高，高考難不倒你?！?/br>
    “劉支書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不過我另有打算?！?/br>
    她是211出來的研究生，高考對她來說確實應(yīng)該不難，不過八十年代的大學(xué)管得很嚴(yán)，而八十年代正是改革開放的好時期。她沒有必要為了一個文憑，把大量時間耗費在學(xué)校里，重復(fù)那些她已經(jīng)學(xué)過的知識，她也一直覺得上大學(xué)不應(yīng)該只是為了那張文憑。

    劉支書還以為她也跟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外侄一樣怕讀書寫字，就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靜姝你寫的字也那么好，那些復(fù)雜的字都沒寫錯，不去試試太浪費了?！?/br>
    裴靜姝寫在門口木板上的字娟秀，而且一個都沒有錯，在文盲遍地的當(dāng)下，簡直就是一股清流。

    “現(xiàn)在珊珊還小，等她稍微大點再說吧！”裴靜姝只好把顧珊珊搬出來當(dāng)借口，劉支書見她這么說，又給她支招可以讓楊孟英幫忙帶。

    裴靜姝依然雷打不動，劉支書認(rèn)為她現(xiàn)在只想賺錢，不想學(xué)習(xí)，只好惋惜地嘆了口氣，暗道：裴靜姝雖然聰明能干，但也只是小聰明，只看到眼前利益，卻不知道讀書的好處。

    謝昀倒沒有執(zhí)意勸她，又和她聊了一些蛋糕、月餅的做法，裴靜姝也沒有藏私，都說給了他聽。做美食這一行，其實也不是你知道做法，就能做出來。每樣?xùn)|西加多少、什么時候加、火候如何、還有工序等，每個細(xì)節(jié)不同，做出來的食物也是千差萬別。

    人多力量大，沒過多久，飯菜便做好了。

    這些飯菜其實做得都非常隨便，炒出來的菜里放的油也很少，也難怪劉興說他爸是個做大鍋飯的。這種飯菜簡直連中學(xué)食堂里面的飯菜都不如。

    不過眾人卻吃得津津有味。

    就在大家吃飯的時候，小男孩正站在不遠(yuǎn)處，猶豫不決地看著這邊熱鬧的人群，一雙眼睛紅紅的。

    裴靜姝沒過一會兒便注意到了，這個小男孩兒叫燕明，以前每次都是和他jiejie一起過來的，這次卻是一個人。

    她想了想，走過去問道：“今天怎么只見你一個人，你jiejie呢？吃飯了嗎？過來一起吃吧！”

    這個年代吃不飽的人太多了，也有的人專門在別人辦酒宴的時候去蹭吃蹭喝，這種現(xiàn)象也不奇怪，畢竟在十多二十年后還時有發(fā)生。

    小男孩眼眶一紅，哽咽說道：“靜姝jiejie，我不是來吃飯的，你救救我jiejie吧！”

    第26章

    “怎么回事？你先別哭, 慢慢說?！迸犰o姝道。

    燕明反而哭得更厲害, “我jiejie不見了?！?/br>
    “怎么不見的？”裴靜姝又問。

    她對這兩姐弟的印象很深，這兩姐弟的關(guān)系很好, 每次送過來的柴也最多, 卻只肯換一塊蛋糕或者是一碗涼粉, 其余的全部換錢。

    關(guān)于這兩姐弟的身世遭遇，裴靜姝也聽說過一些。上半年斷風(fēng)崖山體滑坡，這對姐弟的父母被埋，房子也毀了, 之后只好跟著叔叔嬸娘一起生活。燕家貧窮，他們叔叔嬸娘也沒安好心, 嫌這兩姐弟上學(xué)花錢, 幫他們掙不了工分，還吃住在他們家。

    燕麗已經(jīng)過了十六歲，在那些閉塞的山溝里可以成婚了，她嬸娘就動了歪心思，想把燕麗嫁給那些山溝里的男人。

    燕麗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并不想這么早嫁人。裴靜姝當(dāng)初承諾給學(xué)習(xí)好的小孩子們發(fā)錢當(dāng)獎賞, 其實也多少考慮到了燕麗這種情況。

    像燕麗這種情況在農(nóng)村一點都不少見，別說是叔叔嬸娘，有些把錢看得非常緊的家庭或者是重男輕女的家庭，對自己的親生兒女也是非常苛刻的, 并不希望把錢浪費在養(yǎng)一個讀書人身上。

    供一個小孩讀書, 家里不僅要失去一個勞動力, 還要提供學(xué)雜費，去外地念大學(xué)，那開銷更是很多家庭都無法承擔(dān)的。

    在農(nóng)村這種觀念幾乎一直延續(xù)到新世紀(jì)，甚至在零幾年的時候，有些頑固的家長依然還有這種舊觀念。裴靜姝大學(xué)時有個室友便是來自比較偏遠(yuǎn)的農(nóng)村，家里有個等著娶媳婦的哥哥，父母不想每年花一萬多在女兒身上。不過她朋友趕上了好時代，申請到了扶助基金，本科畢業(yè)之后也找到了非常好的工作。

    她現(xiàn)在有能力幫助這些人，也希望能盡自己所能減少一些悲劇。她也估算了一下，燕麗和燕明賣柴攢下的錢有五六塊，就算他們的叔叔嬸娘苛待他們，這些錢也夠他們兩姐弟用到學(xué)期末。

    沒想到還沒到學(xué)期末，燕麗就先出了事。

    燕明泣不成聲道：“我也不知道，嬸娘昨天下午叫jiejie去割草，我本來也要跟著去的，她說讓我先把衣服洗起來才能去。等我把衣服洗完去找jiejie，卻怎么也找不到，昨天晚上jiejie也沒有回來。我實在找不到人，也不知道能找誰幫忙，趙大娘她們背地里都說jiejie是被嬸娘賣了……”

    裴靜姝聽得心情沉重，她以前聽說這種事還是在法制頻道，沒想到現(xiàn)在故事的受害人卻成了她熟悉的女孩。

    這種感受遠(yuǎn)比隔著屏幕聽來更為氣憤、悲愴。

    “你先別哭，除了這些，你叔叔嬸嬸最近還有什么異常？有沒有什么陌生人來過你們家？”裴靜姝問道。

    人已經(jīng)失蹤一天了，在這種地廣人稀的農(nóng)村想要追回來并不容易。不過如果真的是他們叔叔嬸嬸所為，之前肯定會有蛛絲馬跡留下。

    “嬸嬸一直對jiejie說女孩子讀書沒用，家里沒有那么多錢供jiejie上學(xué)。有一天jiejie對她說了不用家里的錢，嬸娘就對jiejie發(fā)火，她在房間里罵了jiejie很久。最近嬸娘出過一趟遠(yuǎn)門，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毖嗝骺拗?。

    他哭得悲慟，吃飯的人們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便過來詢問。

    ——“這是哪里來的小孩子？怎么哭得這么傷心？”

    ——“這不是前段時間拾柴來賣的學(xué)生嗎？”

    ——“小娃娃，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別光是哭，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兒？”

    裴靜姝把燕明剛才說的事情對大家復(fù)述了一遍，大家紛紛都表示同情，也有人說道：“你有沒有仔細(xì)找過你們附近？你jiejie會不會落水了？或者遭到了什么意外?！?/br>
    “jiejie不會落水的，我們那里沒有什么水池，淹不死人?！毖嗝鬓q駁道。

    “不管是發(fā)生什么意外，我們還是應(yīng)該先把人找到為上?！迸犰o姝皺著眉說，現(xiàn)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

    “人都已經(jīng)消失一天了，現(xiàn)在去哪里找呀？”有的人開始打起退堂鼓來。

    ——“要是他叔叔嬸娘真的起了心要賣掉這個女娃子，肯定早就留了后手，又怎么可能讓人輕易找到？”

    ——“就怕找到之后，這個女娃子也毀了?！?/br>
    ——“那些人販子要賣，肯定是賣到那種窮山溝里面，一片山林見不著幾戶人家，外地人去了也難尋?！?/br>
    ……

    裴靜姝聽著眾人潑冷水，態(tài)度卻是非常堅定：“我們都還沒有去尋找，怎么就知道找不回來？如果燕麗真的落入了人販子的手上，我們又置身事外的話，那她這輩子才真的可能被毀掉。試想如果遇上今天這種事情的是你或我，又該是怎樣的絕望心情？”

    如果今天自己不站出來，那大家還是會繼續(xù)麻木下去，自己也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裴靜姝不想向這種風(fēng)氣低頭，她讀那么多書、學(xué)習(xí)那么多的道理，就是該在這種時候站出來，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或許她不夠聰明，但不能沒有良知。

    “你打算去找人？”楊孟英見裴靜姝的態(tài)度堅決，便滿臉擔(dān)憂道：“那些窮山溝里的人個個都不是好惹的?！?/br>
    裴靜姝正色道：“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我們不該冷漠以對?！?/br>
    “說得好！這個時候我們不應(yīng)該袖手旁觀，無論燕麗是被賣掉還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們都應(yīng)該先把人找到。”謝昀也點頭說道。

    “那還等什么？來幾條漢子，和我們一起去。那些窮山溝里的人不講到底又如何？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新社會了，販賣人口是犯法的，我們?nèi)羰侵弥焕?，也等于是幫兇。今天我們這么多人在這里，還怕找不到一個小女孩？”劉支書一出言，當(dāng)場就有幾十人響應(yīng)。

    現(xiàn)在農(nóng)村最不缺人，而且多數(shù)都是身強體健的年輕人，有的還回去扛起了鋤頭或棍棒，跟著劉支書等人一起去了斷風(fēng)崖。

    裴小紅和隊長則去鎮(zhèn)上報案，本來劉支書想讓謝昀去報案的，不過謝昀說自己身強體健，該去走一趟，報案這種小事情還是讓女同志去。

    燕明走在前頭給眾人帶路，別人問他一句，他就回答一句。與來時的忐忑不安和畏畏縮縮不同，現(xiàn)在的燕明心中終于有了一絲渺茫的希望，就像星星之火，雖是微渺，卻可以燎原。

    這頓飯還沒有吃完，桌上剩了很多飯菜，不過在場的人卻沒有幾個有心情再吃下去了。

    楊孟英心急如焚，她聽過很多販賣人口的故事，這兩年還好一些，十多年前還有親生父母賣小孩的，哪一個故事背后不是一段血淚？

    她以前也很喜歡和別人嘮嗑這些故事，因為她不是故事里的人，她可以聽著別人的故事，感慨自己活得好。可今天裴靜姝、裴靜龍和裴建國都發(fā)了瘋似的跑去救人，聽說那些山里人最為野蠻，殺人放火也沒人管，他們這一去將面臨什么實在沒法想象。

    “媽?！备]曉霞走進(jìn)來叫了一聲。

    楊孟英轉(zhuǎn)過身，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我們也去看看吧！他們兩兄妹做事沖動，沒個人在一旁勸著，不知會鬧成什么樣子。去的人雖然多，但到底是人家的地盤，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也有后手，聽說那些山里人有些有火｜槍，我怕……”竇曉霞說到這里，便沒再往下說了。

    楊孟英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她點點頭，“他們幾個不省心的，是想讓你我守寡。你讓朝辰在家里好好看家，我拿點東西就走?！?/br>
    竇曉霞走了出去，給裴朝辰打招呼，那裴朝辰道：“mama，你盡管去，家里有我和meimei呢！我們會給小姑看好家的，絕對不會讓強盜進(jìn)來，你們就放心去找燕麗jiejie吧?！?/br>
    楊孟英一出來就聽到裴朝辰這句話，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裴大娘，你這是也要跟去？”丁大嫂問道。

    “他們一群男人做事沖動，我還是跟過去看看吧?！睏蠲嫌⒖嘈Φ馈?/br>
    “我們也跟你們一起去，裴靜姝這些日子幫了我們這么多，我們怎么好意思讓她這樣冒險？多一個人多一份力，萬一有個什么，大家也好幫襯?！倍±洗笳f道。

    村子里又跟著走過來一群，剛才沒有跟裴靜姝一起去的家庭，現(xiàn)在也都派了代表來。還有些是男人去了，女人放心不下，想過去看看；也有的是父親去了，不讓兒女去的……這一刻，他們都聚在了這里。

    楊孟英眼眶一紅，又流下眼淚來，“真是多謝你們……”

    劉二娘道：“謝什么謝？！裴靜姝有這份善心，我們都該跟她學(xué)習(xí)，她今天說得很對，我們坐視不管，改天我們遇上這種事情，也不會有別人來幫我們。大家都是一個生產(chǎn)隊的，要互幫互助，不然別人還以為我們生產(chǎn)隊是一盤散沙，一點都不團結(jié)呢！”

    “就是，我們生產(chǎn)隊很久沒聚這么齊了。我這腿跟不上你們，小江和你們一起去，我就在靜姝這里幫她看著家和這些小孩?！焙纹牌诺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