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鄭水流和溶洞口只有半船之遙，眼看著那股浪花帶著阿年馬上要入洞口。

    鄭水流單手扛起一只大缸，將封口的黃泥巴一抹，透明液體嘩啦啦瞬間流入水里。

    “老七，你莫停，繞著池邊，倒上個遍?！?/br>
    也不知鄭水流用的是什么好物，方才還翻滾的浪花瞬間平息，阿年趁勢，扭著尾巴掙脫，立刻朝著洞口的反方向去了。

    日暮西斜，岸上的人也看不清，只是有人竊竊私語。

    “早聽說那溶洞里之前鬧鬼，這怕是，真的出事了?！?/br>
    “之前進(jìn)來的時候，過那溶洞就害怕得緊，那里頭，是有怪物呢吧?！?/br>
    白旗跟著鄭水流一路追下來，不過這船他可不敢上，他回頭看著跟著下來的聞東，攤手道：“得，咱們讓姑娘家去冒險(xiǎn)，咱們負(fù)責(zé)留人，這人還是沒留住。”

    瞧著聞東沒說話，白旗又說：“九爺，和您說話呢，待會兒這鄭水流上來，若是要罵人，我可不負(fù)責(zé)替您罵回去。”

    聞東沒事說話，只是回頭看到遠(yuǎn)處坡地上的影壁，外八卦圖，內(nèi)九頭鳥，又想到小騙子說的那番話。

    聞東問白旗：“你會看陣法嗎？五行八卦之類的?！?/br>
    白旗拍著胸.脯：“這誰不會啊，普通人家啟蒙讀的是《三字經(jīng)》，咱們白家人，讀的是《水龍經(jīng)》和《撼龍經(jīng)》，尤其是我，五歲之前就倒背如流了?！卑灼煺f完撓頭，“九爺居然不會，”說完又自問自答，“也是，陣法這事兒，屬于常人借力，九爺天生神力，不需要借?！?/br>
    “鄭水流灑高粱酒得要一會兒，在他上來罵你之前，你過來，替我看看那個。”聞東指了指坡地上的影壁，白旗縮了縮脖子，眼神飄忽：“這有什么好看的。”

    “讓你看，就看。”

    聞東說完，手腕輕輕一拽，遠(yuǎn)在千米之外的姜琰琰只覺得右手手腕一抽一抽的痛，使勁地扯了扯手腕上的繩圈，心里把聞東罵了一百多遍。

    方才九死一生的事兒還沒和聞東抱怨，現(xiàn)在又催著干活了。

    姜琰琰看著天色，也是不早，看著喬美虹脖子上觸目驚心的淤痕，指了指崖頂那突出的鷹嘴巖：“怎么樣？還能撐著上去嗎？”

    喬美虹聳肩攤手：“這有什么不行的，我有你給我的解毒丸，還死不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憨沖錘”是我精挑細(xì)選的一句云南話，為了找這句話，我收藏了一個鏈接，大概的名字叫云南方言罵人寶典，想著馬上就要用，就沒塞進(jìn)收藏夾里，明晃晃的在我的收藏欄上擺著，然后，某次截圖給別人發(fā)圖片的時候……不小心……然后……

    就沒有然后了……

    第48章

    雖然姜琰琰才來鐘家?guī)滋?，可也發(fā)現(xiàn)萬青山和阿壯幾乎都是同進(jìn)同出。

    當(dāng)時他們上山的時候都是騎馬, 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那日晚上下馬之時，姜琰琰便看出些端倪——阿壯是有身手的人, 而且，不在鄭水流之下。

    本以為是阿壯行事低調(diào), 亦或者這種大戶人家, 都要在不起眼或者看似卑微的角色上，安插幾個高手，譬如寺廟高塔里掃地的, 茶館飯店里跑堂的, 走街串巷收煙灰的，都有可能是大隱隱于市的個中高手。

    可這幾天觀摩下來，這位阿壯, 在鐘家的地位似乎真的只是個小廝。

    萬青山和阿壯就像影子和人, 兩人的關(guān)系好到不行，且萬青山這人, 看著忠厚老實(shí)，可能在鐘家當(dāng)上四大管事之一的人，哪有實(shí)打?qū)嵉乃佬难郏?/br>
    尤其是中午萬青山和阿壯下來送中午飯的時候, 姜琰琰追問阿壯身手的事兒, 阿壯一下答不出，亦是萬青山主動解圍。

    這倆人，應(yīng)該是有些秘密, 亦或者說是，有些關(guān)系。

    姜家小秘法很多，除開通神識，還有一招叫貼符耳，和聞東的竹中窺很像，簡而化之，聞東是找人借了眼睛，姜家的貼符耳就是找人借了耳朵。

    當(dāng)時萬青山說回去稟報(bào)，只讓阿壯帶路，這一個轉(zhuǎn)身的時候，姜琰琰就給萬青山貼了個符耳，那道符，入身即化，化后無形。

    也是這道符，讓姜琰琰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聽到了萬青山和鄭水流說的話。

    崖山，育苗圃，有秘密。

    崖山山頂。

    似乎……和姜琰琰想的不大一樣。

    本以為育苗圃應(yīng)該和自家的蔬菜棚子差不多，至少，得露天，有水，有土。

    可崖頂，穿過一片喬木林，扒開低矮的灌木叢，一股腐爛的味道直往鼻子里竄，這味道太熟悉了，姜琰琰似乎剛才就聞過，這是一股類似于她胳膊上傷口的漚爛的味道。

    喬美虹突然轉(zhuǎn)頭，捂著胃干嘔，紅著眼睛抬起頭繼續(xù)走，死死地捏著鼻子皺著眉頭。

    “這味道……?！?/br>
    “是死人的味道?！苯?。

    十丈開外，風(fēng)吹過，混著血腥和rou沫渣滓的惡臭味。

    這還真是一個，育苗圃。

    雀舌茶樹苗，低矮稚嫩，在稀薄的月光下?lián)u曳出詭異的舞姿，像是在晃蕩炫耀自己根系下肥沃的土壤，又像是在魅惑新來的客人，它們挺胸抬頭，將根深深地往下扎入蔓延，蔓延在深紅色的土壤里，汲取最大的營養(yǎng)。

    喬美虹順著園圃里縱向的小道往前指：“你看?！?/br>
    那是一個瓦頂通風(fēng)的平臺，四面灌風(fēng)像是為了讓血腥的味道盡快飄散，平坦中央，放著一個巨大的石臺，石臺上蓋著麻布，麻布隆起。

    姜琰琰和喬美虹一前一后上了石臺，那麻布滲血，還有蒼蠅叮嚀。

    喬美虹作勢要去撩開白布看個明白，姜琰琰突然扶住喬美虹的手：“別看了，里面是死人，而且被肢解了?！?/br>
    姜琰琰看著血跡斑斑的麻布，血色滲透純麻的料子時候，很難暈染出一圈一圈的痕跡，只留著零星斑點(diǎn)，可麻布底下，誰知道會有多恐怖的場景。

    “腦袋，兩只胳膊，兩只腿，腹腔和胸腔，都被切開了?！苯f完，看著喬美虹，“你確定要看?！?/br>
    喬美虹慢慢縮回手，只問：“這人是誰？”

    “你還記得，咱們來的時候，那兩個拉絞盤的漢子對鄭水流說了什么嗎？”

    “記得，”喬美虹點(diǎn)頭，“崖山出事了?！?/br>
    “什么時候出的事兒？”

    “昨天?！?/br>
    姜琰琰指了指眼前的麻布：“這人死了，應(yīng)該也有一天了?！?/br>
    “是意外？”喬美虹這話說出來，自己都后悔。

    “你信嗎？”

    喬美虹復(fù)又搖頭。

    姜琰琰撫了撫心口，這地方，十分詭異，往下看就可以看到這片不大的雀舌茶樹苗苗圃。

    “這里怨氣太重，我都有點(diǎn)受不住了?！?/br>
    喬美虹這時倒是很貼心：“那你坐著，我去周圍看看。”

    喬美虹才轉(zhuǎn)頭，突然看到柱子后頭有一道黑影，喬美虹手腳極快，雖然腰上和胳膊都受了傷，可順手就抄起旁邊一個空置的水桶，朝著那影子砸過去。

    姜琰琰立刻跟上，喬美虹直接躍下平臺，兩只胳膊一探，直接鎖住了那人的肩胛骨。

    是個男人，力氣還不小。

    喬美虹手酸麻得很，這兩條胳膊被那玄蠱纏得都快廢了，這男人一掙扎，喬美虹就痛得齜牙咧嘴的。

    姜琰琰及時趕到，順勢往這男人腰下三寸一踹。

    “女俠饒命，兩位女俠饒命啊。”

    這人噗通跪在地上，手捂著襠.部痛得哭爹喊娘。

    這聲音，有些熟悉。

    姜琰琰掏出腰間彎刀，反手抓著刀柄，挑起那人的下巴，光線晦暗不明，卻并不影響姜琰琰視物，這臉蛋，瞧著也眼熟。

    “你是中午拉絞盤的漢子，”姜琰琰冷笑了一下，“告訴鄭水流崖山出事的那位，也是在寡婦屋子里耽誤了時辰的那位。”

    姜琰琰四下看了一眼：“中午和你一起的那人呢？瞧著和你關(guān)系極好，你是崖山的事兒的時候，也未曾避諱他，應(yīng)該是和你一起做事的同僚?！?/br>
    做事留個漏網(wǎng)之魚去通風(fēng)報(bào)信，可不是姜琰琰的作風(fēng)。

    原本是刀柄對著這漢子的下巴，姜琰琰邊說，邊手腕扭轉(zhuǎn)，換了個方向，刀尖抵著這人喉結(jié)，冰涼得嚇人。

    “他……他被鄭管事安排，專門盯著你們?nèi)チ耍边@漢子手朝著對面燈火點(diǎn)點(diǎn)的茶戶山樓，“就在你們住的那小樓，對面，有個屋子，正對著你們的二層和三層，里頭，有個西洋的望遠(yuǎn)鏡，從那兒，可以看到你們的動靜?！?/br>
    姜琰琰和喬美虹互看了一眼，那她們倆人偷偷出來的事兒，豈不是很容易被看到。

    “不過，也是有死角的?！边@漢子倒是老實(shí)，問什么說什么，有什么能比命重要呢？

    這漢子空手比劃了一下：“靠山的那個窗戶，那小樓看不到，想來兩位……兩位女俠，是從那窗戶口跳出來的吧。”

    “少廢話。”喬美虹只稍稍一用力，這漢子的喉嚨就往那刀尖兒上靠近一分，“你在這兒做什么？”

    這漢子聲音怯怯的：“鄭管事讓我在這兒，守著育苗圃?！?/br>
    姜琰琰把手邊的刀尖兒縮回來了一些，只問：“你多大了?！?/br>
    這漢子咬咬牙：“十八?！?/br>
    “挺顯老的，我還以為你三十了?！?/br>
    “曬的，在山里頭曬的，不如……不如兩位女俠貌美如花。”

    喬美虹嗤笑了一聲：“我看你跑的時候還挺硬氣，還以為你是寧死不屈那一掛的，沒想到，還挺乖巧，嘴花花的，我最討厭了?！?/br>
    姜琰琰亦是說：“把這贊美人的話收回去，問什么，答什么，留你一命。”

    這漢子突然撲倒在地上，朝著姜琰琰磕頭：“我說，什么都說，只求兩位女俠，能把我?guī)С鋈ァ！?/br>
    “帶出雀舌茶山？”

    “不，不是，帶我離開鐘家。”

    ***

    這漢子，也姓石，家里排行老幺，玩得好的都叫他石小滿。

    按他的話說，早些年，川江不老實(shí)，今年洪明年旱的，他們村就挨著川江，一村的生計(jì)，都靠著水，折騰了幾年，村里窮得連褲子都得輪流穿，女人們都跑了，嫁去了歇馬鎮(zhèn)這種富得流油的大鎮(zhèn)，村里的男人就成了絕戶。

    這村子里的人，大多姓石，算起來，這石小滿還和石老七沾親帶故的，自己能來鐘家，也是石老七介紹的。

    鐘家招人，鰥寡孤獨(dú)優(yōu)先，工錢也高，石小滿自然也就來了，來了之后，石老七就和他說，進(jìn)莊子可以，可千萬別被選進(jìn)雀舌茶山，就在清平莊子附近兩座茶山做事兒，那是最好的。

    石小滿也不是見錢眼開的人，可瞧著之前一同進(jìn)來的人，一個個都被鄭管事選進(jìn)了雀舌茶山，心里也癢癢。

    聽說，工錢是在外頭的人的好幾倍。

    久了，石小滿發(fā)現(xiàn)，這鄭管事選人也是有講究的，年輕的優(yōu)先，男人優(yōu)先，家里頭無親眷父母老鄉(xiāng)朋友的優(yōu)先。

    其實(shí)能招進(jìn)來的，大多都是沒家人的，可老鄉(xiāng)朋友，這行走江湖，只要不是罪大惡極，總得有幾個見面能打得上招呼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