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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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茶商 第28章 從長沙往北走水路去夷陵,得經(jīng)過岳陽和荊州。 路過岳陽的時候, 已是傍晚, 鯰魚精載了一路也需要休息,小船停在洞庭湖畔, 波光粼粼,遠(yuǎn)處是一片濕地, 鷺鳥支棱著大長腿踱步, 姜琰琰趴在船板上,看著蕩漾在水波里的水草,忍不住伸手去撈, 軟軟的, 綿綿的。 聞東在岸上喊:“下來,帶你去買幾身衣裳?!?/br> 要裝他的夫人,總不能穿著這一身褂子, 更何況, 姜琰琰的衣裳也不多,身上這件還都濕了。 于情于理, 聞東都得對姜琰琰的衣裳負(fù)責(zé)到底。 “我身材好,半神你隨便挑,我都能駕馭?!苯鼞兄? 忙活了一晚上了, 今天白天還生了一天的氣,她實(shí)在是困得不行了。 聞東歪頭看著她,這小騙子臉皮怎么這么厚呢。 阿毳走在前頭, 已經(jīng)打探了一圈了,噔噔蹬沿著樓梯下來,嘴上喊:“上頭就是汴河街,好多吃的,誒,姜姑娘喜歡吃的燈芯糕,上頭也有得賣,還有擂茶,現(xiàn)做的,那芝麻花生碾得碎碎的,開水一沖,哇塞,我隔著老遠(yuǎn)都聞到香味兒了。” 聞東再一回頭,姜琰琰已經(jīng)背著包袱爬上了岸,瞧著精神精神抖擻,趁著兩人不注意,姜琰琰已經(jīng)把褲帶子偷偷松開了一截,吃東西嘛,怎么能勒著肚皮呢? “走吧。”姜琰琰昂昂頭,臉上藏不住的歡喜,“我覺得這挑衣裳,還是得自己來?!?/br> 聞東對吃是不講究的,除開rou,一概都吃。 姜琰琰剛好相反,在姜琰琰的人生里,唯有rou和甜食不可辜負(fù)。 進(jìn)了成衣店,桿上撐的,墻上掛的,掌柜嘴里推薦的,一水兒的全是旗袍,這兩年旗袍風(fēng)氣從上海一路吹到內(nèi)陸,就姜琰琰身上這件褂子,才是稀罕物,哪里還有店家會賣這種老式又不賺錢的款式。 姜琰琰昂昂頭,些許驕傲:“這褂子,我自己做的,好看吧?!?/br> 聞東挑挑眉:“難怪針腳都是歪的?!?/br> 衣裳還是要挑的,且打著聞夫人這樣高端的名頭,是得挑寫高端的旗袍才好。 高端,往往是和價格掛鉤的。 姜琰琰掃視了一圈,直接問柜頭:“最貴的一撥,先拿出來讓我看看,我從里頭挑。”斜眼瞅了眼聞東,又說,“還有鞋,也先從最貴的里面拿兩雙賣得最好的?!?/br> 聞東也沒說話,也任由姜琰琰去選,坐在旁邊的高腳凳子上悠閑等著,姜琰琰挑了拿不下的,就讓阿毳去拿,不多時,阿毳手里的衣裳堆得像個小山包。 “我差不多行了,就這么些吧。”姜琰琰喊了聞東去看。 聞東看了一眼,忍不住碎碎念:“黑色,藏藍(lán),絳紫色,你挑的怎么都是深色的?” 姜琰琰答:“我也覺得不好看,可耐不住這幾件貴啊,一看到貴的我就想買,想想到時候我坐在人家其他夫人旁邊,人家拿著小洋包,撐著小洋傘,腳上穿著手工的小皮鞋擱那兒聊天,誒,我這衣裳三百銀元子,我這鐲子價值連城,眼神朝我一拋,我拿什么和人家比?難道說,我就年齡值點(diǎn)錢,活了一百歲?” 聞東倒吸一口涼氣,他錯了,他就不該問。 “換了?!笨v然不教訓(xùn)這小騙子,也不能任由這小騙子胡來啊,這十八歲的模樣非穿著八十歲的衣裳,末了,人家得說他挑夫人的眼光不行。 聞東從柜頭手里取了撐衣桿,繞著店鋪轉(zhuǎn)了一圈,桿頭指了哪件衣裳,就讓柜頭取下哪件。 都是照著年輕夫人喜好穿的花色和顏色去挑,有兩件拿捏不準(zhǔn)的,一件旗袍是茉莉花圖樣,但是領(lǐng)口開了個水滴形的小洞,另一件呢,料子不錯,桃花暗紋。 聞東左看右看,姜琰琰湊過腦袋,剛想說挑第二件,聞東忽而點(diǎn)頭,指著第一件說:“我知道,你喜歡茉莉花的,就這件了?!?/br> 姜琰琰略急:“那件露著胸口算怎么回事?我不要?!?/br> 聞東瞧了她一眼,“呵”了一聲:“放心,你露不出來?!?/br> 挑好了衣裳和鞋子,阿毳付了錢,走在后頭還在結(jié)賬。 姜琰琰站在店門口看著天色,黃昏已至,瞧著聞東剛好站在自己身邊,姜琰琰慢悠悠地開口說:“我覺得,聞夫人還需要幾件首飾,耳環(huán)啦,鐲子啦,戒指啦?!?/br> 聞東:“聞夫人性情恬淡,不喜這些外在的珠寶玉石。” 姜琰琰抿抿嘴,又說:“聞夫人喜歡追趕時髦,現(xiàn)在都流行背小洋包?!?/br> 聞東嘆氣:“我家夫人年初流產(chǎn),嬌弱得很,提不動包。” 姜琰琰扭頭,眼皮子底下目光火.辣:“那做個頭發(fā)總行吧,難道讓我扎著麻花辮去?” 聞東抬腳走下臺階,留下一句:“到了荊州再做,你動不動就喜歡淋雨,做好了又給淋壞了?!?/br> 兩人一前一后往碼頭走,他們的小船還停在湖畔,從長沙出發(fā)的火輪船也抵港,泊在隔壁的大港,從底下走過,人得仰著頭才能看到船板上的欄桿和聳入天的煙囪。 阿毳見了,忍不住道:“還是咱們的阿年游得快?!?/br> 鯰魚精沒名字吧,被阿毳取了個同音的字兒,倆人關(guān)系從阿毳玩水開始,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質(zhì)的飛越。 姜琰琰瞧著阿毳得意樣,忍不住去打擊:“咱們比他們早出發(fā)一個多小時,不算多快?!?/br> 雖是以鯰魚精為榜樣,阿毳還是忍不住去瞧人家的大輪船,姜琰琰原本是勸著的,可阿毳指著對頭驚呼了一聲:“呀,那個姑娘真好看?!?/br> “在哪兒呢在哪兒呢?”姜琰琰扒拉著阿毳的肩頭往那邊瞅,果然瞧著一個扎著長馬尾的纖細(xì)姑娘從船板上走下來,戴著個圓錐形的斗笠,斗笠下,一雙眼睛四處張望,那眼睛含著光,火.辣辣的光,瞧哪兒燃哪兒的那種。 姜琰琰認(rèn)得,果斷說出名字:“云南喬家喬美虹,傣族的?!?/br> 瞧著阿毳半臉狐疑,姜琰琰解釋:“就是會跳孔雀舞的那種?!?/br> 兩人點(diǎn)點(diǎn)頭,又繼續(xù)看,聞東孤零零地站在旁邊,感覺自己像是帶了兩個孩子出行。 阿毳忽而指著對面一個身影指:“那人我認(rèn)識,東北白家的當(dāng)家人……白旗。”一個“旗”字兒還沒落地,阿毳又扭頭朝著聞東,“先生,他怎么也來了?” “你倆認(rèn)識?”姜琰琰問。 聞東:“走了?!?/br> 三人上了船,阿毳細(xì)心地把新買的衣裳和鞋子都給擱在了箱子里。 船里地方狹窄,勉強(qiáng)能躺下兩個人,還得是面對面地躺,極其尷尬,不方便穿旗袍,姜琰琰還是穿著自己那件褂子,方才在店里試旗袍的時候,已經(jīng)讓柜頭幫忙烘干了,還噴了層香水,姜琰琰一進(jìn)篷內(nèi)聞東就直打噴嚏。 姜琰琰也不管,自顧自地開始收拾包袱,低著頭問:“半神對香水過敏啊?!?/br> 聞東正襟危坐:“演戲得從口頭禪開始,從現(xiàn)在起,你得叫我先生?!?/br> “太過官方了?!苯痤^,船篷里黑黢黢,零落散進(jìn)一點(diǎn)兒余暉,也不夠看清對面人的臉龐,倒是姜琰琰這雙眼睛,顯得賊亮亮,星星一樣的眼睛眨啊眨,伴著姜琰琰真摯的口吻,“要不來點(diǎn)膩歪的?哈尼?親愛的?東哥哥?老聞也行啊,比較親密?!?/br> 聞東嘆氣:“我的聞夫人含蓄內(nèi)斂。” 姜琰琰跟著笑:“你的聞夫人愛你愛到死?!?/br> 聞東微微一愣,作勢要躺下,單只胳膊撐著后頸,支棱著另一只手招呼姜琰琰出去:“不是喜歡上船板淋雨嗎?現(xiàn)在沒下雨了,你去外面睡?!?/br> 姜琰琰巋然不動:“玩笑呢吧,半神還需要睡覺?還和一個小姑娘搶地盤?” 說來也是,聞東在長沙的排場大得很,小洋樓成了聞東一人的別墅樓,怎么出來了,這副寒酸樣,也不找艘大點(diǎn)兒的船,只能讓三個人抻開胳膊撂個腿,現(xiàn)在是日夜兼程,鯰魚精不用睡,可她要睡呀。 反正也沒地兒休息,姜琰琰賴在船篷里也不走了,問:“我瞧著阿毳認(rèn)識那白旗,半神的祖籍在東北,白旗也是東北人,半神應(yīng)該和白旗,應(yīng)該有不少交集吧?!?/br> 瞧著聞東沒答話,姜琰琰也不喪氣,她睡不了,能讓聞東安然睡下? “還有喬美虹,這個喬家我是知道的,喬家偏遠(yuǎn),又靠近南洋,人丁稀薄,頻頻對外聯(lián)姻,最后和廣西大戶肖家世代聯(lián)姻,女子養(yǎng)到十八,就得去肖家相親,喬美虹前年就該滿了十八了,還是到處亂跑?!苯炝藗€懶腰,“誒,我什么時候也能碰到包辦婚姻這樣的好事兒啊?!?/br> 聞東倏爾睜開眼,語氣十二分的嫌棄:“瞇個覺還能聽到你碎碎念,你屬麻雀的?” “喲,”姜琰琰興致來了,“早晨我在船艙里瞇覺的時候,是誰跟個留聲機(jī)似的滋啦啦地在我旁邊吆喝?” 聞東半睜開眼,聽到姜琰琰仔仔細(xì)細(xì)地分析:“這倆人,一個東北,一個云南,偏偏都在長沙去夷陵的客船上,半神之前說,苦主給半神是發(fā)了請柬的,這倆人,手里怕也是拿著苦主的請柬吧?!?/br> 姜琰琰眼神在聞東鼻尖上來回掃:“半神,這次你有競爭對手了?!?/br> 聞東索性也不睡了,胳膊撐著后肩起身,靠在篷上平視姜琰琰。 “實(shí)力相當(dāng)才叫棋逢對手,喬白兩家,還不算?!?/br> 聞東說完,豁然起身,小船經(jīng)不住他這動靜,左搖右晃了兩下,阿毳自外頭吆喝問了一句:“先生可還好?” “好著呢。”聞東撩開簾子出去,把船篷留給姜琰琰一人,隔著簾子囑咐:“我看你年紀(jì)小,讓著你,明晚船泊夷陵,你就要乖乖裝我的聞夫人了?!?/br> 第29章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船到了荊州, 按照原定的計劃, 聞東讓阿毳帶著姜琰琰下去做了頭發(fā),還買了一些胭脂水粉, 再換上之前在岳陽買的旗袍,姜琰琰挑開簾子進(jìn)船篷的時候, 聞東差點(diǎn)沒認(rèn)出來, 還以為是長白山萬靈洞那位千年狐貍下了山。 姜琰琰有點(diǎn)兒內(nèi)雙,眼線畫得有些濃重,閉著眼睛的時候兩綹黑線垂在眼皮子邊上, 聞東總是忍不住去看。 姜琰琰睜著大眼睛回過頭, 紅.唇只涂了淡淡的一層,倒是貼合得很好看,她昂昂頭, 自信滿滿:“怎么樣, 好看吧?!?/br> 看得出來,姜琰琰對這身不花錢的裝扮很滿意:“人靠衣裝馬靠鞍, 我擱那鏡子前頭一站,柜頭都說沒見過我這么好看的夫人?!?/br> “我一個感動,就把他推薦的另一套脂粉也買了?!苯ξ? 修好的柳葉眉兒跟著顫, “當(dāng)然,還是拿半神您的錢付的賬。” 瞧著聞東的臉色登時變得有些難看,姜琰琰又撩起手腕, 上頭纏著兩條粗草繩,被染料染了色,一圈紅一圈藍(lán),聞著有股草藥味。 “別怪我不夠義氣,也給半神您帶了東西,驅(qū)蚊繩,特意也給半神買了一個?!苯⌒囊硪淼貜氖滞笊先∠?,這繩瞧著挺脆生,她生怕拉斷了。 “諾,不客氣?!?/br> 聞東心口撲撲跳,略有些招架不住,自己雖然也算是個富神,可姜琰琰花錢的速度像是個老道的紈绔。 接過驅(qū)蚊繩,聞東就聽到船篷外頭,阿毳的聲音高亮興奮:“阿年阿年,你看我給你帶什么了,驅(qū)蚊繩,買一送一?!?/br> 姜琰琰笑容還凝在臉上,一本正經(jīng)地繼續(xù)說:“半神您的是買的那個一,我才是送的那個一。” 這半截繩頭還落在手腕上沒系上,姜琰琰就給聞東來了個大翻轉(zhuǎn),這小騙子別的不行,讓人心情一路跌宕起伏的本事倒是爐火純青。 “你說你,什么時候能正兒八經(jīng)地辦點(diǎn)正事兒?!甭剸|有些嫌棄,不準(zhǔn)備把驅(qū)蚊繩繼續(xù)戴上,可船篷里又沒出丟,他把驅(qū)蚊繩囫圇捏在手心里,也不知塞哪兒,倒是被姜琰琰硬掰著手指頭。 “半神不必客氣,我來給半神戴上。” 女孩子家的東西還是得讓女孩子來,姜琰琰兩下給聞東系好,又用袖口一掩,笑得燦爛:“行了?!?/br> 姜琰琰說完,又笑盈盈地撩開簾子出去,和外頭阿毳說話,又問鯰魚精什么時候能到。 聞東僵著手臂,左手腕一陣冰涼,這小騙子天生體陰,碰過的地方和冰凍過一般,旁人覺得不舒坦,可聞東倒是覺得莫名地……舒爽? *** 傍晚的時候,船靠岸。 夷陵多山,遍地丘陵,青山疊出了獨(dú)有的茶梯,這次請了聞東來的,就是夷陵有名的茶商鐘鳴。 曉得聞東要來,鐘家早早地就派了人在碼頭候著,一中年男人團(tuán)著手,臉上被曬成醬色,后背的衣衫是濕了又干,干了又濕,眼巴巴地等了一下午了,才瞅見碼頭上慢慢走來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