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了一陣，他露欣慰：“舅舅就知道，若非迫不得已，你斷不會損傷手足的?！?/br>
    “嗯?！?/br>
    額頭隔著一層布料，有暖暖體溫滲透，符石一只手覆在他腦后，一下接一下?lián)嶂l(fā)頂，掌心很粗糙，但也很溫暖。

    衛(wèi)桓閉上眼睛。

    暈黃的燭光柔和，深秋的寒風被阻隔在室外，小小的值房很安靜，也很溫暖。

    久久，符石才拍拍他的肩，讓他起身。

    “舅舅有話和你說?！?/br>
    衛(wèi)桓坐回方椅上，手規(guī)矩放在膝上，神色緩和看著符石。

    符石卻站了起來，神色嚴厲。

    一肅，他板著臉問：“我問你，可是你遣人截殺你舅母？”

    事到如今，符石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楊氏性子左了，一直敵視衛(wèi)桓，他知道。他也沒忘記楊氏失蹤那趟返娘家的前一夜，她所說的話。如今回憶起來，卻是在刺探衛(wèi)桓母子身份的。

    他斥道：“你發(fā)現(xiàn)你舅母不妥，為何不告訴我？”

    他處置就是，若楊氏實在開解不來，那把她看守起來也是可以，反正不會教她泄密。

    何至于后續(xù)一連串事？何至于今日之險？

    符石怒：“遣人截殺舅母，你眼里可還有我這個舅舅？！”

    孩子他相信。

    但做錯了事更要教誨。

    衛(wèi)桓啞口無言。

    符石很生氣，只氣過之后，到底是心疼外甥成長不易，性情偏拗也不是他的錯。

    他長吐一口氣，自責：“是舅舅沒有教好你，是我的錯?！?/br>
    “不，不是舅舅?！?/br>
    衛(wèi)桓站了起來，急道：“這怎么能怪你？我都長這么大了，這錯了肯定是我的錯?！?/br>
    他這會，才真正覺得自己錯了。

    舊日姜萱說他那事做得不對，他是承認了，也反省過，只是不管是承認和反省，他都只是認為自己手段用錯了。

    他從不認為自己私下遣人去追殺楊氏有什么不對。

    一直到今日。

    他方真覺自己做錯了，自己不應(yīng)該只考慮利弊，他還該考慮親情。

    衛(wèi)桓跪了下來：“請舅舅責罰。”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br>
    外甥都這么大了，一軍主帥，面子輕易損傷不得，且符石也沒舍得真重罰他，見他真的知錯了，便說：“先給你記著?！?/br>
    他嚴厲：“若有再犯，一并算賬！”

    “謝舅舅?！?/br>
    衛(wèi)桓應(yīng)了。

    符石神色緩和下來，撫了撫他的發(fā)頂，“秋涼地寒，還不起來？”

    “城里事還有許多，先去看看你媳婦，而后……”

    他嘆：“已遣哨馬往城外探去，該差不多有消息回來了。你舅母……如果能，我們先把她救回來吧。”

    衛(wèi)桓低低：“嗯。”

    ……

    姜萱立在屋外，透過一線窗縫看里頭的舅甥二人，靜靜微笑。

    須臾，她輕輕闔上窗牘，擺擺手，示意守衛(wèi)不要說她來過，無聲地離開了。

    今夜這么大的動靜，她肯定無法早早歇下的。

    但她懷著孩子，也不敢熬得太晚，到了子時得訊一切穩(wěn)定，她就回后院去了。

    略略梳洗過，才有躺下，卻又得報衛(wèi)桓回來了。

    她披上斗篷往前面去了。

    擔憂地去，微笑而歸。

    她沒有打攪舅甥兩個，悄悄就折返了，吩咐金嬤嬤等人自回去休息，她解了斗篷躺下。

    床帳是茜紅色的，昨日她才嫌亮了些，只今日看著卻覺甚好。

    皎潔明亮月光自窗紗篩進，映在茜紅的湖綢帳子上，渲染出半室暖色。

    她微笑。

    半晌，才閉上眼睛。

    ……

    懷孕以后，姜萱睡眠質(zhì)量格外地好。她知道衛(wèi)桓等會肯定會騰空回來看她的，想撐著等等，但奈何眼皮子一闔上，人就朦朧了過去。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多久，驟想起這事，她一驚醒了過來。

    屋里靜悄悄的，她還未睜眼，就感覺到熟悉的氣息。

    一喜，眼皮子一抬，果然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坐在床沿。

    屋里昏暗著，僅墻角一支留燭，他怕驚醒她連帳子都沒掛起，就這么靜靜坐在床沿，一手輕輕覆在她的腹部，低頭看著她。

    “阿桓。”

    姜萱驚喜：“什么時候回屋的？也不喊我?！?/br>
    她忙一撐坐起。

    衛(wèi)桓扶她，聲音有些懊惱：“我吵著你了?！?/br>
    才不是，姜萱說：“我就想和你說說話，不然我睡不安穩(wěn)?！?/br>
    確實，衛(wèi)桓入屋一陣，她就醒了了。

    兩人都很思念對方，靜靜摟著一陣，才稍松了松。

    微微凌亂的鬢發(fā)，清亮的眼眸，衛(wèi)桓摩挲了她柔嫩的臉頰片刻，又俯身親了親，才拉她靠在自己身上，兩人說說話。

    姜萱捏著他的大手：“什么時候回的？”

    “才從舅舅那回的。”

    衛(wèi)桓垂眸，看她細細把玩自己的手，昏黃燭光映著，她十指若削蔥根，一縷柔軟的發(fā)絲垂在臉畔，下頜小巧柔和。

    他心越發(fā)寧靜。

    “尋尋?！?/br>
    他忽輕聲說：“我覺得，你說得對?！?/br>
    姜萱曾和他說過，他該用心去感受，親情，友情，戰(zhàn)友兄弟，長輩血親，還有許多許多。

    現(xiàn)在和從前不一樣了，那些傷痛都過去了，從前他沒有的，現(xiàn)在都有了。

    今夜，衛(wèi)桓忽有了一些認同。

    說不清，道不明的，他也不會形容，好似已不需再用理智驅(qū)使自己要去感受了，他漸漸打心里有了一種真切感。

    此刻，他感覺到了寧靜和溫暖。

    衛(wèi)桓側(cè)頭看她，昏黃燭光映照，明明暗暗，他眉目仿佛較平日疏朗了些。

    姜萱歡喜。

    突然她很高興，高興得鼻端一陣酸熱，她有些想落淚。

    “嗯。”

    她回身抱著他，閉上眼睛，將淚意忍下，翹唇露出一抹笑。

    夫妻無聲擁抱。

    良久，才輕輕分開。

    衛(wèi)桓探手覆住她的臉頰，輕輕抹了她眼角一點濕潤，他凝視她，忽低聲說：“我也不想你羨慕旁人了。”

    姜萱一愣。

    衛(wèi)桓輕輕摩挲她的臉。

    他心性敏銳，于她，更是時刻關(guān)注，他知道，她是有些艷羨程嫣的。

    程嫣和徐乾，不單單是一對彼此珍視的夫妻，兩人還是知己，三觀合拍，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這又是另一種境界了。

    她一直沒說過，但他知道。

    對著他一雙漆黑眼眸，姜萱聽懂了，她搖了搖頭：“不是的，我……”

    在她心里，衛(wèi)桓是最好的，任何一個人都比不上他。

    “尋尋。”

    衛(wèi)桓手指按在她的唇上，“我知道，我懂?！?/br>
    她的心意，他都懂。

    他想了想，柔聲說：“只這會，我感覺有些事也沒那么難?！?/br>
    “我會努力的，總有一日，再不教你艷羨旁人?！?/br>
    柔和，卻極認真。

    姜萱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