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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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話說,梁尚的安排是當時條件下確實最好的,這路線規(guī)劃也最隱蔽最合理的。 “若他真遇上并州軍,那就是他的命。” 況且姜琨兒子很多,但首席謀臣只有一位,哪怕真是梁尚失誤導致的,他也不會為此表現(xiàn)苛責。 姜琨扶起梁尚,“公紀何罪之有?” 只是姜鑠若真落在并州軍手中,那就等于落在姜萱姐弟手中了,不管如何,他都逃不出一個死字。 姜琨倒未必想死兒子,但他兒子一旦真死了,他就不用再想什么借兵之類的籍口,直接就能光明正大參戰(zhàn)。 姜琨眸光晦暗,陰晴難辨。 百般思緒一閃,只不過,說這些還是為時過早了些,問過姜鑠還是沒有消息后,他先立即調(diào)兵遣將重重布防。 并州軍一路狂追,逼近渤海郡邊緣,放了張岱梁尚入來后,邊軍立即嚴陣以待。 雙方僵持了數(shù)日,最后并州軍緩緩后撤。 大敗張岱,將其逼得遁入渤???,衛(wèi)桓當務之急是立即將北冀州收入囊中。否則后方未穩(wěn),戰(zhàn)線卻拉長千里去和青州軍大戰(zhàn),這是下下策。 衛(wèi)桓立即分兵,先將和渤海清河二郡接壤的重鎮(zhèn)邊卡拿下,駐了重兵和姜琨互相對峙防備,而后才調(diào)轉(zhuǎn)頭去,收復北冀州。 收復北冀州并沒有耗費太大力氣,畢竟為了這場大戰(zhàn),張岱能調(diào)動的兵力都調(diào)動了,如今北冀州頗為空虛,所過的不少城池邊卡甚至大啟四門歸降。 至六月初,衛(wèi)桓將原張岱勢力范圍下的整個北冀州都收歸囊中,包括張岱老巢河間郡。 烈日當空,艷陽高照。 河間郡治冶樂,內(nèi)外城門大開,衛(wèi)桓率軍而入,馬蹄踏地整齊劃一的“踏踏”聲,百姓噤若寒蟬,留守的文武僚屬皆伏地跪迎,鎧甲摩擦聲不絕于耳,赫赫軍威教人膽戰(zhàn)心驚。 禁不住偷偷抬眼窺去,他們當中有很多人是見過昔日的九公子的,這個從前飽受爭議孤僻冷漠的少年,如今已一躍成為決定他們生死的主宰者。 高大英武,俊美而冷峻,威儀赫赫,只一眼,一種隱隱沙場血氣逼面而來,眾人呼吸一窒,這哪里還有昔日那個私下遭人蔑笑的九公子半分影子? 當下兩股戰(zhàn)戰(zhàn),伏地不起,舊日不偏不倚者猶自可,親近韓夫人的、甚至人前人后譏笑過衛(wèi)桓的,已面如死灰,篩糠般抖動著。 衛(wèi)桓卻未曾多看這些人半眼。于舊事里,這些人基本都是微不足道,他素來是個冷漠的,大些的仇怨當面就報了,其余的人等半個難入他心。 驅(qū)馬緩行,眼前這座蒼渾巍峨的大城,很熟悉,他成長于此,可惜此地留給他的,俱是些不愉快的記憶。 姜萱有些擔心,一夾馬腹緊走兩步,握住他的手。 潤膩的纖手,暖融的溫度,衛(wèi)桓側(cè)頭,沖她笑了笑:“無事?!?/br> 二人并騎而行,沿著城中最大最寬敞的這條筆直青石板大道,直達城中央。 頡侯府。 高墻黑瓦,重檐飛脊,朱紅梁柱,彩繪橫枋,宏闊威儀的列侯府邸高高在上,門前兩座張牙舞爪的巨大石獅,無聲訴說這座莊嚴府邸的數(shù)百年輝煌歷史。 衛(wèi)桓沒有進去。 他勒馬駐足大門前,冷冷盯視,良久,吐出二字:“焚之。” 話罷,直接調(diào)轉(zhuǎn)馬頭,揚鞭離開。 …… 傳承了三百余載,張岱最引以為傲的頡侯府最終付之一炬,熊熊烈火,將內(nèi)里一切化作灰燼。 衛(wèi)桓并沒在河間久留,將冶樂乃至整個河間都洗涮了一遍后,他離開了河間軍,往南,抵安平郡,駐宣和。 安平郡位于河間以南,與渤海及清河郡皆有接壤。 安排好北冀州的各處駐防后,衛(wèi)桓率大軍駐宣和,與渤海清河的姜琨張岱遙遙相望。 姜琨沒動,他也沒動,只下令犒賞三軍,而后原地休整。 雙方都盯著對方,沉默著,誰也沒發(fā)表什么意見,進入一個貌似平靜,實則互相提防、互相虎視眈眈的休戰(zhàn)期。 …… 一個多月了,直到抵達宣和,姜萱這才見到姜鈺。 因衛(wèi)桓覺得,姜鈺也該適當歷練一下了,于是分兵到各處接手城池關卡時,讓他給賀拔拓個副手,從石邑一路往北過去。 完事以后,又折返宣和,和姜萱前后腳進城的。 “阿姐!衛(wèi)大哥!” 姜鈺黑了,也瘦了些,不過好像一下子長大了,青澀的稚嫩感不見了,添了少年武將的銳意鋒芒。 衛(wèi)桓見了,還算滿意,點了點頭。 姜萱欣慰又心疼,摸摸他的發(fā)頂:“嗯,我家阿鈺長大了?!?/br> “我早就長大了!” 不過見到jiejie,到底依戀,說話間添上些撒嬌之意,姜萱疼惜摸摸他的臉,“瘦了,讓金嬤嬤給做些好吃的,好生補補?!?/br> 姐弟兩個親昵說話,一同來的賀拔拓就含笑看著,他私下也是親眷身份,倒不用回避。 待姐弟兩個說得差不多了,他才稟衛(wèi)桓:“姜鑠押解至,已送去西獄?!?/br> 姜鑠被生擒后,姜鈺沒有擅自將其殺死,而是讓陸延請示衛(wèi)桓,先行將人押回石邑。 衛(wèi)桓當時并沒有空理會姜鑠。 他忙著將北冀州收入掌中,而姜萱和張濟等人則忙著安撫百姓收編降卒,連軸轉(zhuǎn)腳不沾地,于是姜鑠就暫時擱下,直到賀拔拓和姜鈺完成任務折返,途徑石邑,這才把他提上。 說起這個人,姜萱姐弟倆臉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姜萱淡淡道:“既然如此,就先見一見罷?!?/br> …… 位于宣和城中央的安平郡守府,前衙最西側(cè),是刑獄之地,建有一座石牢。 陽光無法穿透厚重的大青石墻壁,烈日當空,石牢內(nèi)卻幽暗冰涼;前任安平郡守弒殺,石牢經(jīng)常被使用,階梯洗刷不凈的暗紅,空氣中揮之不去的血腥氣息,更為這處暗無天日的空間添了陰寒。 衛(wèi)桓先給姜萱披了一件薄斗篷,才牽著她的手進去。 一行人順著階梯,緩緩向下。 “滴答”,不知從哪處傳來的滴水聲,地下一層更陰冷,火杖穿不透陰森的暗色,冰冷的石廊半昏半明。 沿著廊道走到最盡頭,進門順石階轉(zhuǎn)下,姜萱終于見到的姜鑠,這位她曾經(jīng)的庶弟,婁夫人膝下長子。 陳舊卻結(jié)實的圓木柵欄后,姜鑠正囚于后,正一動不動趴在陳腐的茅草堆上,一件新舊血跡斑斑的囚衣,頭發(fā)披散凌亂蓋住顏面,左腳小腿呈不正?;《葟澱?,他瘸了。 姜鈺沒有因私仇擅自將其殺死,但他不可能讓仇人好過的,在初擒獲姜鑠掙扎那會,他直接一腳碾在對方的傷處,狠狠的。 舊傷未愈,又添新創(chuàng),哪怕好好養(yǎng),姜鑠也瘸定了,更甭提如今的環(huán)境。 腳步聲在寂靜的石牢中十分清晰,趴在茅草堆的姜鑠動了動,沉重鐵鎖“哐當”一聲,柵欄門被拉開。 一個陰影投在姜鑠頭上,是姜鈺,他當先而行,冷冷立在柵欄門前。 四目相對,姜鑠手倏地攢緊。 這次來的,卻不僅僅姜鈺一人。 賀拔拓在前頭引路,他的身后,石階上先出現(xiàn)了一雙玄黑軍靴,不疾不徐,穩(wěn)健有力。慢軍靴些許,是一雙小巧的杏色繡鞋,茱萸繡紋被淡藍色的裙擺覆住,昂貴精致的絲織物顏色清淺,來人腳下輕緩無聲,步履從容優(yōu)雅。 姜鑠將目光投向石階。 一步接著一步,一個高大英武的玄甲男子扶著窈窕纖細的女子,緩緩步下。 姜鑠都認得,一個正是衛(wèi)桓,而另一個,即是他那個嫡姐。 多年不見,她青澀盡褪,如玉蘭初綻姿容綽約,不見半點憔悴黯淡,青蔥年歲風華無限。 離了姜家,離了陽信侯府,這對姐弟非但沒有落魄一蹶不振,反而高高在上更盛舊日。 姜萱青絲綰成一個少婦樣式,她已成婚,是并州之主及冀州新主之妻。 而他,如今則是階下囚。 姜鑠慢慢坐起,挺直肩腰。 姜鈺嗤笑一聲:“喲,這是沒舍得死呢?” 初擒獲姜鑠時,還五花大綁防止他自盡,受過幾次刑后,賀拔拓對姜鈺說,松綁吧,這人不會死的。 一個高高在上的侯公子,他父親還雄踞青州呢,怎可能沒有一點脫身的希冀。 賀拔拓底層打滾多年,一眼就看透了。 果然,姜鑠沒自盡,哪怕他腿都瘸了,就算回去也注定一輩子不良于行。 姜鈺非常直接的一記譏諷,讓姜鑠臉色變了變,又青又白,他“呸”一聲,一口濃痰啐了過去,落在姜鈺靴邊。 姜鈺大怒,不待獄卒上前呵斥懲戒,他已接過獄卒手上的長鞭,“嗖”地一下毫不留情。 姜鑠慘呼一聲,長鞭擦過他的臉面,重重落在他的身上腿上,登時一道重重血痕。 姜鈺猶自不解氣,連連揮鞭。 姜萱沒有阻止,只冷冷看著。 姜鈺連續(xù)打了七八鞭,怕打死了,沒有繼續(xù),他扔下長鞭,俯身惡意冷笑:“我可不能將你打死了?!?/br> “我還要將你從城頭上扔下去,一般摔個稀巴爛!” 姜鑠終于色變。 姜鈺呵呵冷笑:“怕了吧?” 他笑意驟一收,厲聲:“我母親受過的苦楚,我要你們統(tǒng)統(tǒng)都受一遍!” …… 姜鈺不是說笑,他是真這么想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直接殺了太便宜姜鑠了,他母親經(jīng)歷過的傷害苦痛,他要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都經(jīng)歷一遍。 這般,那婁氏才痛徹心扉吧? 回去后,姜鈺也是這樣和jiejie姐夫說的,切齒一陣,又恨道:“還有那個惡賊!我還要將那個惡賊的所作所為廣告天下!” 還有姜琨! 這個罪魁! 姜鈺要將他那層虛偽的臉皮扒下來,讓全天下的人都看看,看看這仁厚寬和義薄云天的陽信侯究竟是怎么一個真面目! 如今,他和阿姐已有了這樣做的底氣! 可話一出口,姜鈺自己卻先皺了眉頭,喃喃:“可是,可是阿娘還在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