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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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這選擇對不對,還是運氣致使,姐弟兩個狂奔一路,暫未再遇上像孤狼般無法對付的野獸。 現(xiàn)在姜萱還是選擇沿著小山梁走,太陽越發(fā)偏西,她得趕在它下山前找到一個避風的落腳地。 三人走得很慢,腳下起伏不平,還帶著一個衛(wèi)桓。 姜萱身體素質(zhì)還行,雖天生偏弱,但這么些年一直都在有意識鍛煉,是比尋常嬌弱千金要好多的。但說強肯定也遠夠不上,衛(wèi)桓少年瘦削,但身軀卻頗沉,她撐得挺吃力的。 好在,衛(wèi)桓并未將體重盡數(shù)壓在她這邊,他喘息一直粗重,狀態(tài)并不好,只仍在勉力撐著行走,地勢較平坦的地方,姜萱支撐著借力就可以了。 但叢林中,落差大的地形比比皆是,繞不過去的不少。到了此處,姐弟兩人合作,一個推拉一個扶撐,咬著牙好歹過去。 深秋冷冷,姜萱一身熱汗,但她沒敢停,得盡量走遠一些。 沿著山梁一路前行,金烏西墜,天際泛起一抹赤紅晚霞,天色開始漸漸暗了下來。 叢林間,太陽一下山會黑得非??欤档脩c幸的是,姜萱終于找到一處合適的落腳處。 這是一處背風的山坳凹地,茅草環(huán)繞頗隱蔽,出去十來丈遠,卻隱了一條平緩小溪,水質(zhì)清澈能見游魚。 “就是這里吧?!?/br> 姜萱把衛(wèi)桓挨著山壁放下,重量一卸,她直接一個趔趄險些撞山壁去了,忙伸手一撐。 拉風箱般重重喘息著,一絲名門貴女形象俱無,只現(xiàn)在誰還顧得上這些呢?姜萱一邊讓弟弟不許立即坐下,一邊心里琢磨,走了至少有一個多時辰,應該也夠遠了吧? 心里安了些,稍緩過氣,她領著小弟敲打附近的草叢一番,終于癱坐下來。 姜萱解下身上的小包袱,把先前摘的柿子掏出來,有七個,給了姜鈺三個小的,自己留兩個,剩下兩個遞給衛(wèi)桓。 趁著還有些許余暉,得趕緊把晚飯解決了。 姜萱也沒什么好法子,打獵她是做不來的,好在包袱還有先前撿的野板栗,不少,也不枉她背它一路。 就是沒有火,生吃也行,但烤熟的話還是會好入口太多了。 衛(wèi)桓喘息漸平,看了一眼她遞過來的柿子,接了,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個長條小竹筒,扔了過去。 姜萱定睛一看:“你有火折?” 她才想問問他,不想他真有,這算是意外之喜了。 姜萱心下一松,終于露出一絲笑,“有火太好了!” 其實她想到火,并非真為了板栗口感,而是在叢林夜宿,火的作用實在太大了。 姜萱精神一振,立即提起長刀,去割茅草和撿干柴。姜鈺也跟著去了,撿枯枝拖干柴,遇上一叢矮竹,他還抱著砍好的竹節(jié)去裝水。 姜萱是不大放心弟弟單獨行動的,但想想她還是沒說什么。這一路蛇蟲極少,距離也近,她一抬頭就能看見了。 男孩子,太拘著不行。 一輪紅日漸漸西墜,余暉也看不見,山風呼呼,天色一下子就暗下來。 篝火“噼噼啪啪”燃燒著,橘紅火苗跳動,烤板栗的焦香四溢。 姜鈺到底年紀小,吃飽之后,眼皮子撐不住,坐著就睡著了。 姜萱將他放平在茅草墊上,她也累,但她還有事情要做。 干柴足夠,她分了兩個火堆,剛好把凹地的口子給圍住。完事以后,她洗干凈手,端著一竹筒水來到衛(wèi)桓跟前。 “先給你把藥換一下?!?/br> 衛(wèi)桓腹部那傷口,當時怕血重新溢出,就著血帕子就包扎上了。其實這不好,這傷口還脆弱著,若是血干了一揭,保管撕得鮮血淋漓。 既然都要換藥,早比晚好。 衛(wèi)桓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 姜萱上前,解開他身上的布條。這回衛(wèi)桓是醒著的,就好辦多,不費什么力氣,十分順利。 血帕子其實已經(jīng)快干了,好在還未徹底干透,小心翼翼給揭開。 疼是肯定疼的,雖衛(wèi)桓沒吭聲,但揭到傷口位置時,腹部肌rou猛一下繃緊了。 “很疼吧?我輕點?!?/br> 衛(wèi)桓慢慢放松肌rou:“沒事?!?/br> 沒事是不可能的,姜萱暗搖了搖頭,手上很麻利,給他用水快速清洗。 清洗干凈,接著就該上藥了。姜萱想了想,從懷里暗袋掏出一個半巴掌大的荷包,取出一個白色小瓷瓶。 這是她自己備的藥。 倒不是沒有其他藥,在山道等衛(wèi)桓清醒那會,她在那幾個河間軍身上掏了好些東西出來,傷藥銀錢短匕之類,她選著收了一些。 傷藥肯定有的,但都是普通貨色,肯定比不上姜萱自己的。她身上金創(chuàng)藥是精心準備的,最上等,說不遜色于宮廷藥物可不是假話,消炎愈創(chuàng)絕對一流。 現(xiàn)在掏出來,一是救人救到底,畢竟止血不過治傷第一步罷了,消炎不給力后果非常嚴重。 衛(wèi)桓才十六,比她都還小幾個月,若這么死了,也實在太可憐了。 二來,如今還身處叢林,三人暫同行,就當增加武力值了。 別看衛(wèi)桓傷勢不輕,姜萱并不小覷對方的爆發(fā)力,若再遇上孤狼之類的,他絕對比她有辦法。 好藥雖然珍貴,但也算用得有意義。 姜萱十分麻利給衛(wèi)桓傷口厚厚撒了一層,覆上剛才讓姜鈺裁一截里衣疊成的新帕,布條就不換了,沒這條件。 然后重新取了一筒水來,從荷包里取出消炎退燒的藥丸,讓他和水服下。 “這藥挺管用的,你連服幾日,熬過前頭這幾天,應就不怕了?!?/br> 姜萱也是疲得厲害,守夜什么的實在有心無力。處理好衛(wèi)桓傷勢,再次檢查一次四周及火堆,就撐不住了,直接一頭栽倒在小弟身側(cè)那草墊上,眼睛已閉上。 篝火“噼噼啪啪”,橘紅火苗跳動,姜鈺小小聲打著呼嚕,很快的,姜萱的呼吸也變得平緩綿長。 她幾乎轉(zhuǎn)瞬就睡著了。 三人安靜躺著,深秋黑寂的夜里,遠遠有零星幾聲秋蟲嘶鳴。 須臾,本以為已睡著的衛(wèi)桓瞼睫動了動,無聲睜開眼睛。 …… 夜涼無月,幾點星子孤零零綴在墨藍的天幕上。 衛(wèi)桓的目光,沁寒尤勝那孤星幾分。 傷口很疼。 只軀體上再多傷痛,也無法掩蓋他胸臆間的憤慟。 這一個月間,衛(wèi)桓的人生翻天覆地變化,將他一下子從人間打入地獄。 得韓氏吩咐的下仆,連薄棺都不給,一張破席卷了,直接將衛(wèi)氏尸身抬至亂葬崗。 那天大雨滂沱,冒雨連夜急趕而歸的衛(wèi)桓跪在泥濘中,親手扒開薄薄的黃土,扒開七八具同坑新骸,最后他扒開草席,看見一具赤.條.條的青白尸身。 衛(wèi)氏一雙眼睛大大睜開看天,尸身淤青傷痕遍布。 衛(wèi)桓痛哭失聲。 他十六了,長大了,正在尋摸去路了,他打算再過幾個月,就帶他的母親離開頡侯府。 頡侯冷漠,衛(wèi)氏失寵日子漸難捱,這公子之位,他毫不留戀,自己總能養(yǎng)活她的。 可今日,等待他的卻是一具冰冰冷的尸體。 母親竟是被人生生折辱而死的! 無心無情的生父漠視,陰險辣手的嫡母設計,最后魂歸離恨天,就這么被破草席卷起,隨意扔了出去。 瓢潑的大雨,漆黑的寒夜,他仰首,痛聲悲鳴。 刻骨恨意! 重新埋葬了母親后,衛(wèi)桓提刀去了頡侯府,他等了二日,等到了韓夫人攜子出門赴宴。 白刃一閃,鮮血噴濺。 他要將仇人一一親手刃之,已祭奠母親在天之靈! 韓夫人還有一子,衛(wèi)氏被成功設計,少不了他這嫡長兄的大力配合。 衛(wèi)桓逃離后,不等傷養(yǎng)好,就開始關注嫡長兄行蹤。 也是上天有眼,托了彭越之功,青州河間聯(lián)軍大敗,二者潰逃四散,張大公子身邊僅剩七名近衛(wèi),驚惶逃入昌邑東北群山。 衛(wèi)桓尾隨,伺機攻其不備。 只他到底傷未痊愈,又以寡敵眾,血戰(zhàn)一場,兩敗俱傷。 倒地時,頭部重重地磕在石塊上,他掙扎著還是暈厥了過去時,衛(wèi)桓是極不甘的。 他還沒復完仇! 侮辱害他母親的仇人還沒殺完,包括他那個高高在上生父! 但他實在是撐不住,眼前泛黑,失去意識。 原他以為自己會死的,但最后,他沒有。 隱隱約約的,感覺到有人給他止血包扎。他以為是臆想,深山野嶺哪來的人?就算有,怕是敵對取他性命來的。 不想?yún)s是真的。 衛(wèi)桓側(cè)頭,往左邊看去。 篝火噼啪,紅橘的火苗跳動著,姜萱挨著小弟,微微蜷縮睡得正沉。 山凹不大,三人最遠距離不過兩臂,火光映照下,她側(cè)臉極清晰。 小巧唇鼻,一雙彎彎的柳葉眉,長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白皙秀美的面龐難掩倦疲。 沒錯,是那個昔日優(yōu)雅雍容的姜大女郎。 她舊日對他無丁點好感,他亦素厭這些所謂世家公子女郎的高貴姿態(tài),兩人吵過架,兩看生厭。 不想,她會出手救他的命。 衛(wèi)桓這一輩子,無兄弟姐妹,無深交友人,旁人從不會助他,他更不會幫人。 孤獨跋涉十數(shù)年,不想到了背叛親離千里追殺的絕境底下,卻有人愿意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