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朔見謝瑯的rou塊腌好了，朝外面咳嗽一聲，清清嗓子，“王夫人去了?！?/br>
    “誰？”謝瑯轉(zhuǎn)頭。

    東方朔：“二皇子的母親，上午去的。小黃門稟告的時(shí)候，我就在宣室?！?/br>
    謝瑯“哦”一聲，繼續(xù)腌rou。

    這跟東方朔預(yù)想的可不一樣，“沒什么想說的？”

    “說什么？我都沒見過她?！敝x瑯道，“也不認(rèn)識她娘家人，更不知她是黑是白，是胖是瘦?！?/br>
    東方朔無言以對。

    謝瑯把先前洗好的麻繩拿過來，把rou串起來，掛到葡萄架下。

    東方朔跟上去，“我以為你會高興。她走了，二皇子就不足為懼了?！?/br>
    “我是那樣的人嗎？”謝瑯瞥了他一眼，“別說王夫人身體不好，二皇子也不如據(jù)兒健壯，即便比據(jù)兒聰明健康，我也不擔(dān)心。因?yàn)橛貌恢覔?dān)心。”

    東方朔：“沒了？”

    “皇位是陛下的。”謝瑯道，“陛下看中據(jù)兒，二皇子乃天神下凡都沒用?！?/br>
    東方朔仔細(xì)想想，理是這個理，“你是如何做到這么冷靜的？”

    小七心想，因?yàn)槲胰隣攨柡Γ粋€蹴鞠大的東西就能把未央宮夷為平地。

    后半句是謝瑯說的，小七當(dāng)時(shí)不信。謝瑯提醒他未央宮是木建筑，小七才明白，火花四濺燃燒起來，衛(wèi)青帶兵過去都救不回來。

    “大概我時(shí)刻記得皇位是陛下的。不是某個人，某些人想搶就能搶走的?！敝x瑯回屋倒點(diǎn)熱水洗洗手，“陛下也不傻。他還沒死，兒子就想要他的位子，陛下能容得下他才怪?！?/br>
    東方朔：“只怕陛下看不出來?！?/br>
    “孟達(dá)爺爺看不出來，你都能當(dāng)大將軍。”小七接道。

    東方朔頓時(shí)覺得胸口一痛，“……謝小七！”

    “別吼他。陛下到了七老八十也能看出來?！敝x瑯道，“除非神志不清。真到那時(shí)也沒力氣換太子?！?/br>
    東方朔仔細(xì)想想還真是，“可是，你怎知道陛下上了年紀(jì)，還能像年輕時(shí)一樣？”

    “因?yàn)槟愕谋菹虏皇浅Ｈ??！敝x瑯擔(dān)心他誤會成神人，“古今那么多帝王，幾人敢剛登基就命張騫出使西域？又有幾人敢任從未跟匈奴交過手，也沒帶過兵的衛(wèi)青為將？”

    東方朔搖搖頭，“想不出來。”

    “所以你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想他。也不要認(rèn)為你做不到他也做不到?！敝x瑯擦擦手，打開陶甕看一下，就沖小七使個眼色。

    小七把木柴塞進(jìn)去，書遞給謝瑯，就去洗手。

    “真沒吃飯？”東方朔問。

    謝瑯搖頭，“這個還得溫半個時(shí)辰。我是讓他去西偏房。”

    東方朔率先出去。

    謝瑯去堂屋端一盤葵花籽和松子，拎著茶壺過去。

    東方朔忍不住說：“你家的日子真塞神仙?！?/br>
    “先生只看到吃和喝，沒看到我三爺炒瓜子累得滿頭大汗。”小七忍不住開口道

    東方朔連忙抬起手，“當(dāng)我沒說?！?/br>
    劉徹這個皇帝大方，自從東方朔有一次直接跟劉徹說他俸祿少，劉徹想起來就賞他點(diǎn)東西。東方朔家中不缺吃喝，也不缺銀錢，在東方朔給小七講文章的時(shí)候，謝瑯就把燉蹄髈的做法寫下來。

    東方朔走時(shí)，謝瑯便給他張紙，未留他用飯。

    小七高興了。蓋因小七心疼謝瑯，東方朔留下來，他三爺不能挑好吃的吃，還得讓東方朔先用。

    謝瑯關(guān)上大門，轉(zhuǎn)過身見小七抿嘴偷笑，也忍不住樂了，“你呀。何時(shí)才能長大啊?！?/br>
    “十七歲吧?！毙∑呦胍幌抡f。

    謝瑯：“為何是十七？”

    “三爺十七歲收養(yǎng)的我啊?！毙∑叩溃叭隣敹寄莛B(yǎng)個小孩了，我也該長大了?！?/br>
    謝瑯?biāo)阋幌拢斑€有一年多啊?！?/br>
    小七點(diǎn)頭，“再過一年零三個月，我就跟三爺在一起十三年?！?/br>
    “是呀。沒想到這么快?！敝x瑯感慨。

    元狩四年，清明時(shí)節(jié)，謝瑯領(lǐng)著小七回養(yǎng)蠶里給他爹娘以及小七的爹和祖輩添墳，看到他爹娘墳頭上的小松樹變成大樹，謝瑯才真真切切意識到小七當(dāng)真長大了。

    他來到養(yǎng)蠶里也有十三個春秋。

    思及此，謝瑯不由得回頭看去，當(dāng)年低矮的茅草房全變成了青磚大瓦房?；h笆小院也都換成了高墻大院。

    “三爺看什么呢？”小七好奇地問。

    謝瑯回過神，看向同他一樣高的少年，感慨道，“小七長大了，三爺老了?！?/br>
    “三十歲就老？”小七最怕他說這個，“最好不要讓孟達(dá)爺爺聽見，不然他又得要?dú)⒘四??！?/br>
    謝瑯不由得想到，去年夏天小七看到劉徹有根白頭發(fā)，驚得不敢相信，謝瑯就說劉徹老了。小七問謝瑯多大，謝瑯說他還未到而立之年。劉徹當(dāng)時(shí)就要?dú)⒘怂?，讓他永葆青春，“知道，他快四十了，不可以說”

    “可惜你忍不住?！毙∑吣闷痂F鍬，“三爺，咱們回去吧。”

    謝瑯點(diǎn)點(diǎn)頭就往村里去。然而，他還未進(jìn)村就聽見錢小花嘰嘰喳喳的，跟個知了似的。

    “過去看看?！敝x瑯沖小七努一下嘴。

    小七握緊手里的鐵鍬，“也不知又跟誰叨叨?！?/br>
    “到跟前就知道了。”謝瑯走到跟前，險(xiǎn)些笑噴，錢小花正數(shù)落她兒媳婦，“錢小花，干什么呢？”明知故問。

    錢小花：“你管我——咦，三郎叔，咋這么快就回來了？”

    “都快半個時(shí)辰還快？你想我在那邊住下啊?！敝x瑯道。

    錢小花臉上堆滿笑，“哪能啊。三郎叔，你看也快到午時(shí)了，別走了，今天去我家吃吧?！?/br>
    “不了。我跟家里的仆人講回去用飯，他們該做了。”謝瑯看一眼站在錢小花對面，縮著肩膀低著頭，一副小媳婦模樣的女子，冷不丁想到謝大郎的前妻。那女人剛嫁給謝大郎的時(shí)候，姚桂芝數(shù)落她，她也是這幅樣子，“人家的閨女不是閨女？”

    錢小花想問什么閨女不閨女，順著謝瑯的視線看過去，明白謝瑯是覺得她欺負(fù)人，“三郎叔這次可冤枉我了?！?/br>
    “是嗎？”謝瑯以前不信，但自從錢小花知道給他送腐竹，謝瑯就對她改觀了，“說說看?！?/br>
    錢小花驚訝道，“你信我？”

    “你不瞎胡扯我就信你?！敝x瑯道。

    錢小花指著她兒媳婦的額頭，“這女人太小氣，我在教訓(xùn)她?！?/br>
    “小氣很正常啊。你是咱們村最小氣的人，她是你兒媳婦，不小氣你們也成不了一家人?！敝x瑯道。

    錢小花噎了一下，“我，我不說了。”

    “小七，咱們走。”謝瑯轉(zhuǎn)身就往西去。

    錢小花連忙拉住他的胳膊，“說，我說還不成么。這么多年了，你咋還跟以前一樣。我跟她說，三叔難得回來一趟，把剛烤好的油皮拿出來給三叔帶上。

    “這女人說油皮是留著賣的。還說你不差錢，自己也會做，看不上我的油皮。三郎叔，你是這樣的人嗎？”

    “我說不是，你還繼續(xù)罵？”錢小花這么小氣的人，都嫌她兒媳婦小氣，這個姑娘得有多小氣啊。謝瑯不敢想象，“小心等你不能動了，她三天給你送一頓飯，把你活活餓死?！?/br>
    年輕的女子猛然抬頭。

    “她敢?。俊卞X小花瞪她兒媳婦一眼。

    謝瑯：“她把大門一關(guān)誰知道？指望你兒子？指望得上么。”

    錢小花臉色微變，“三郎叔，我，我——”

    “別我了。人家也是娘生爹養(yǎng)的。你善待人家，別人才會善待你閨女。”謝瑯道，“她不舍得，你可以給她解釋，油皮是我教的，紙也是我教的，你們家里的棉花、紅薯等物也是我給的種子。這樣講她還不樂意。這個兒媳婦日后才敢餓死你。”

    年輕女子忍不住說：“我沒有！”

    “你嫁進(jìn)來的第二日，你婆母特意去城里跟我說，托我的福她兒媳婦娶到家，家里還有點(diǎn)余錢?！敝x瑯?biāo)阋幌拢兴奈鍌€月了。忽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相了，“你在村里待這么久，不知道我謝三郎幫養(yǎng)蠶里做了多少事？別說你婆母給我點(diǎn)油皮，每月送我一筐油皮也是她應(yīng)該的。你連這點(diǎn)東西都不舍得，還指望你贍養(yǎng)不能干活的老人，孝順只能吃閑飯的公婆？我覺得難。小七，去喊謝廣。”

    小七：“喊他干什么？”

    “他來你就知道了?！敝x瑯道。

    小七把鐵鍬給他，就朝村西頭跑。

    “三郎叔，使不得?！卞X小花連忙說。

    “使不得，三郎叔?！崩钋镌逻B忙從她家門口跑過來，“我覺得這孩子只是心疼東西?！?/br>
    “是呀，三郎叔?！眹^的婦女也忍不住開口。

    年輕女子疑惑不解，“娘，伯娘，你怎么了？”

    “快給你三爺認(rèn)錯，說你不敢了?！卞X小花朝她胳膊上拽一下。

    女子眉頭緊皺，不大樂意，“我，我不敢了，三爺?！?/br>
    “什么不敢了？”謝瑯問。

    女子想想，“不敢那么小氣。以后，以后每月給三爺送一筐油皮。”

    錢小花朝她腦袋上戳一下，“誰讓你說這個？”

    年輕女子疑惑不解，試探著問，“那說什么？”

    “你三爺要里長休了你?！崩钋镌录奔钡?。

    女子臉色大變，猛然轉(zhuǎn)向謝瑯，眼中盡是不敢置信。

    謝瑯笑了，他不是這個意思。

    錢小花誤認(rèn)為她和李秋月猜對了，謝瑯真有此意，“三叔，就饒她這一次吧?！毙萘怂€得再娶一個，可費(fèi)錢了。

    “誰說我要休了她？”謝瑯反問。

    錢小花：“不是？”

    “當(dāng)然不是?！敝x瑯見謝廣到了，便直接問，“小七都同你說了吧？”

    謝廣：“小七說她小氣，還說她要餓死小氣的二伯被伯母。”

    “你平時(shí)閑著沒事干就去各家轉(zhuǎn)轉(zhuǎn)，免得又出個像我以前的大嫂那樣的毒婦?！敝x瑯說著，瞥一眼錢小花的兒媳婦，“特別是公婆年齡大，無法做事的人家。”

    年輕女子渾身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