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是寧州來的軍報,半月之前,本該在西寧關(guān)外過冬的蠻族,越過了西寧關(guān)的兩處哨卡,劫掠了關(guān)隘邊上一處千余人的村落,軍報上稱,這處村落被屠戮干凈,整個村子,上至百歲老人,下到三歲孩童,沒有一個活下來的。 裴敬原拿著軍報的手立刻就抖了一下。 “這——這怎可能!” 建安帝還未說話,賀萬玄便開了口,“白紙黑字,蓋著長寧軍印信,侯爺覺得不可能,我們也覺得不應(yīng)該,那村子乃是西寧關(guān)邊上最大的村落,此番卻盡數(shù)死于蠻族之手,請問侯爺,長寧軍鎮(zhèn)守西寧關(guān)多年,此番怎會出如此大的紕漏?” 裴敬原眼瞳微顫,軍報上的村落他去過多次,村中老少皆將長寧軍將士認作至親,每逢年節(jié)瓜果牛羊更不吝惜的往軍中送,可如今……竟被屠村了。 西寧關(guān)哨卡布防森嚴,營中守軍更是枕戈待旦,蠻族悄無聲息的入關(guān)屠村,這別說白紙黑字,便是有親信站在他面前說,他也不會相信。 除非,軍中出了叛國細作。 裴敬原極快的將走之前的布防過了一遍,一張張臉孔在他腦海之中滑過,他對任何一個人都生不出懷疑,留營的皆是他嫡系,誰會與蠻族互通有無? “現(xiàn)在說這些于事無補,唯一肯定的是你長寧軍的布防出了問題,你是軍中統(tǒng)帥,朕要你立刻趕往寧州主持大局,一個村子被屠無傷大局,若整個西寧關(guān)失守,才是國之大禍!” 建安帝當機立斷,接著道:“此前貪腐之彈劾還未查清,如今又出了這般禍端,朕會讓皇城司監(jiān)察使與你同行,回寧州之后,你主持軍務(wù),而后由皇城司查明因果,但凡有疑竇者,皆帶回京中問罪,你可有異議?” 裴敬原當然沒有異議,他心急如焚,恨不能生出翅膀飛回寧州。 “臣無異議,臣今日便啟程回寧州?!?/br> 微微一頓,裴敬原看了一眼賀萬玄,“不知是皇城司哪位隨微臣同去寧州?” 賀萬玄唇角牽了牽,“侯爺放心,不是本督?!闭f著朝殿外喊道,“同舟——” 話音落定,殿門口進來一人,裴敬原轉(zhuǎn)眸看去,正是戚同舟,戚同舟一襲蜃龍袍挺拔而立,一張冷臉,白刃一般叫人望而生寒。 裴敬原認得這位戚千戶,他收回目光,無聲的接受了眼前的局面。 從御書房出來之時,賀萬玄又在后面叫住了裴敬原,他一臉唏噓的走上前來,“侯爺,前日那一卦,今日可算應(yīng)驗了,希望侯爺此去,能轉(zhuǎn)危為吉?!?/br> 裴敬原只看了一眼跟在賀萬玄身后的戚同舟,“兩個時辰之后,城門口見?!?/br> 裴敬原說完便走,賀萬玄細長的眸子微狹,眼底的算計一時被遮掩了大半,戚同舟上前一步,“義父,與其讓長樂候早回寧州,還不如令其留在京中無法脫身?!?/br> 賀萬玄笑了笑,語氣竟有些溫和,“早日離京,亦有早日離京的好處,此番去寧州,你只需要按計劃行事便可?!?/br> …… 裴敬原一回府先令人通知趙赫和李牧,接著便命人收拾行裝,裴婠聽到消息趕到正院之時,裴琰也從衙門慌忙回了府中。 看著妻子和一雙兒女面露惶恐,裴敬原安撫道:“只是邊防上被蠻族鉆了空子,你們不必擔心,長寧軍鎮(zhèn)守寧州多年,這樣的錯漏雖是頭回,卻也不是無法彌補?!?/br> 裴敬原不曾提起屠村之事,雖然心中明白是軍中出了細作,卻決不能在此時擺在明面上說,隨行之人是戚同舟,要找出內(nèi)jian而護著其他人,并非易事。雖然還未至寧州,可裴敬原隱隱感覺的出,此番禍端,或許遠不止屠村追責這般簡單。 裴琰急道:“父親,我聽說這次跟著您一起去寧州的是戚同舟,此人乃是賀萬玄的第一走狗,最是陰險狡詐,他跟著您去,必定不安好心。” 裴敬原如何不知,見裴琰著急,便拍了拍裴琰肩頭,“琰兒,父親一走,你母親和meimei,便由你照料,軍中之事你不必管,父親離京之后,你亦不可為長寧軍之事在朝堂上說話?!?/br> “父親——” 裴敬原按了按裴琰肩膀,打斷了他的話,一轉(zhuǎn)眸,裴敬原對上了裴婠擔憂的目光。 一家人都處于慌亂之中,可相較之下,倒是女兒更能沉住氣,裴敬原很是欣慰,然而裴婠卻在此時道,“父親,是不是蠻族……打進來了?” 裴婠面上強自鎮(zhèn)定,可心中卻早就浮起了一個恐怖的念頭。 前世長樂候府敗在蠻族入關(guān)屠城,眼下她只害怕屠城之亂提前上演,然而看到裴敬原回來后的神色,她又不斷安慰自己,或許還不到那個地步。 裴敬原驚訝于裴婠的敏銳,可一想,又覺得只是裴婠小女兒家胡亂猜度,歪打正著了,正要安撫裴婠,外面卻傳來了管家的稟告。 “侯爺,國公爺?shù)搅恕!?/br> 裴敬原一驚,元氏也有些意外,夫妻二人對視一眼,裴敬原嘆氣道,“出去見見,見完他就走,時辰不早了?!?/br> 元氏也沒想到裴敬原會這般突然的離京,當下有些六神無主的陪他出去見客。 正廳之中,來的不只有蕭淳,還有蕭惕。 裴敬原一進廳門,看到蕭惕也跟了來,眼神便不著痕跡的一暗。 “你怎過來了?” 蕭淳起身迎了一步,蕭惕則在后行禮。 裴敬原擺了擺手,蕭淳道:“消息我已知道了,到底怎么回事?” 裴敬原苦笑,“出了點亂子,我稍后就要回寧州,到底如何,還是得回去才知道?!?/br> 蕭淳便道:“可有什么要我?guī)兔Φ模俊?/br> 裴敬原本想說什么,卻想看向蕭惕,“琰兒他們在內(nèi)院,知道此事眼下正慌亂,含章你去開解開解他們。” 蕭惕應(yīng)聲,利落的走了出去。 蕭淳瞧見這一幕,嘆道:“看來事情不簡單?!?/br> 裴敬原面色嚴峻,“你來的有些快,那軍情眼下應(yīng)該還未傳開才是。” 蕭淳苦笑一下,“是含章說的,裴琰都回來了,含章自然也得了消息,不過內(nèi)情如何,他并不知曉?!?/br> 裴敬原瞇眸一瞬,語氣忽而沉肅起來,“如今這個局面,你來我府上對你不利?!?/br> 蕭淳看著裴敬原那似有所指的神色,便有些欲言又止,誰料裴敬原道,“近來京中生出了些流言,關(guān)乎婠婠和含章,我想你不可能不知道?!?/br> 蕭淳眸色微變,裴敬原卻斬釘截鐵的說:“婠婠未來的夫君,我心中已有了人選,等年底回京,便會為她定親,我走之后,你若有心,便暗地里幫忙照顧府上一二,至于那些流言蜚語,我不曾放在心上,想來你也不會聽信?!?/br> 蕭淳的神色一時有些尷尬,“你這話說的……” 裴敬原站起身來,“時間緊迫,我便不和你多言了,此番事端若能平息,咱們年底再聚,若出了亂子,或許……再過不久便能再見了?!?/br> 蕭淳一時不知該說什么,裴敬原卻果然干凈利落的送客,后院之中,蕭惕才剛見到裴琰和裴婠,正經(jīng)話還未說上兩句,便聽侍衛(wèi)來請,說蕭淳要回府了。 蕭惕懷著幾分疑竇出來,正碰上裴敬原回內(nèi)院,蕭惕忙駐足:“聽毓之說侯爺要即刻離京?” 裴敬原盯著眼前俊逸而城府萬鈞的青年,沒有答話,反而猝不及防的問:“你的名字是誰取的?” 蕭惕眉峰微動,“是……我的養(yǎng)父。” 裴敬原眸色一深,“那你的養(yǎng)父一定精通《易經(jīng)》,乾卦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我猜你的名字是這一卦,你的養(yǎng)父希望你終日謹慎反省自己才能成大業(yè),看來他對你寄予厚望。” 此時已是日頭西斜,他二人站在廊下,廊檐的陰影正好落在蕭惕肩頭,亦將他眉眼籠了住,他鳳眸微瞇一瞬,繼而又變作波瀾不驚的模樣,饒是裴敬原亦善洞察人心,卻也難分清那一瞬間出現(xiàn)在他眼底的情緒。 “你對婠婠和琰兒有救命之恩,她二人如今亦對你信任有加,在他二人眼中,你是少年英雄,在你父親眼中,你亦是國公府之望,他雖對你無教養(yǎng)之恩,可國公府三公子的身份,是你未來爭權(quán)奪利的基石,含章,莫要讓大家失望?!?/br> 蕭惕望著裴敬原深重的眸子一時難言,裴敬原卻拍拍他肩頭徑直入了后院,蕭惕在原地站了片刻,這才快步往府門而去,府門之外,蕭淳正等著蕭惕,見他出來,父子二人上了馬車,一上馬車蕭淳便道,“人家似乎不愿將女兒嫁你?!?/br> 蕭惕并不意外,只淡聲道:“來日方長?!?/br> 半個時辰之后,裴敬原帶著侍衛(wèi)出了府門,待到了城門處,趙赫、李牧以及戚同舟等人早已在此等候,眾人匯合,一路縱馬,朝寧州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哇~男主名字就是這么取的→_→ 第68章 屠城 事發(fā)突然,裴敬原從入宮到離京,前后不到兩個時辰,至他離開,元氏和裴婠都還未回過神來,裴婠雖不知內(nèi)情,可見母親擔憂,便和裴琰先行安撫。 陪著元氏直到華燈初上,她方才將心中擔憂放下了兩分,一來裴敬原本就打算離京,二來建安帝只是令他立刻趕回寧州并未降罪,因此并不一定是寧州出了了不得的禍端,待陪到元氏歇下,裴婠和裴琰方才離開了主院。 一出院門,裴婠鎮(zhèn)定的神色立刻變了,“哥哥,寧州到底出了何事?” 裴琰一臉苦澀,“我當真不知,只知父親被急召入宮,又要立刻趕回寧州,不但兵部幾個小吏要跟著,便是戚同舟都要同行,我這才覺得事情不對了。” 裴婠神色嚴峻,“如今可有法子探得內(nèi)情?” 裴琰搖頭,“只得明日入宮,想法子打聽了?!闭f著又面露疑竇,“怎么忽然著急起來?剛才陪著母親的時候看你還頗是鎮(zhèn)定?!?/br> 裴婠簡直心急如焚,且這世上根本無人能懂她的急迫和恐懼,無論邊關(guān)生出何種事端,只怕都沒有人會聯(lián)想到邊城被屠這樣的大禍,而裴婠眼下最為擔憂的,乃是此番讓裴敬原回寧州的緣故便是前世邊城被屠的引子。 如果是這樣,那她顧不得隱藏死而復生的秘密也要將可能發(fā)生的大禍告訴裴敬原。 “剛才害怕母親擔心罷了,我只怕父親此番離京,是因?qū)幹萦写笞儭!?/br> 裴琰拍拍裴婠肩頭,“別怕,父親領(lǐng)兵多年何時出過亂子?這一次,我猜測要么和此前有人彈劾父親貪腐有關(guān),要么便是發(fā)現(xiàn)蠻族在關(guān)外有何異動,要我說,最危險的不是寧州出什么事,而是戚同舟竟然跟著父親,皇城司若想故意對付父親,可比蠻族可怕多了?!?/br> 裴婠當然也忌憚皇城司,可前世長寧軍也從未出過岔子,而后來一出錯,便是邊城被屠之國殤,想到兩座城池的百姓可能生靈涂炭,裴婠哪里還從容的了! 正兀自著急,卻有家丁來報,“世子,小姐,三爺來了?!?/br> 裴婠眼底頓時一亮,“三叔來了?!快請!” 仿佛瀕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裴婠有預感,蕭惕此時過來,定然可以解她心頭之疑! 很快,蕭惕出現(xiàn)在了廊道的盡頭。 下午雖是見過,卻也是匆忙之間連話都未說幾句,此刻蕭惕身披夜色而來,挺拔的身量越發(fā)顯得偉岸俊毅,四目相對的剎那,蕭惕眼底的沉定一下就讓裴婠心安下來。 “三叔!” “含章!” 兄妹二人迎上去,蕭惕自然明白他們的焦急,利落道,“去婠婠那里說話?!?/br> 三人當即往蘭澤院而去,入了暖閣,蕭惕落座便道,“是不是都在擔心寧州的事?” 裴琰連忙點頭,“含章此時過來,莫非知道寧州內(nèi)情?” 裴婠正給三人倒茶,此時一轉(zhuǎn)身,便覺蕭惕脈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心頭一暖,捧著茶盞朝蕭惕走去,蕭惕此時沉聲道:“寧州那邊的確出事了?!?/br> 幾乎沒有停頓的,蕭惕又道:“一個村子被蠻族越關(guān)屠盡。” “咣當”一聲,裴婠手中茶盞滑落在地,閣中暖意襲人,可這一瞬間,裴婠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漫上,使她整個人如墜冰窖,她語聲發(fā)緊的問:“村子……被屠?” 蕭惕和裴琰都看出裴婠受了驚嚇,裴琰還未來得及起身,蕭惕便當先起身走到了裴婠跟前,他傾身將落在地上的茶盞撿起來,然后才道:“是,西寧關(guān)內(nèi)的一個小村落?!?/br> 裴婠放在身側(cè)的指尖禁不住的發(fā)抖,“軍情來的時候只一個村子被屠嗎?” 蕭惕離裴婠最近,他不明白,一個村子被屠殺殆盡的確可怕,卻如何令裴婠恐懼到眼底所有的鎮(zhèn)定全在一瞬間土崩瓦解,她身體微微發(fā)顫,語氣更帶著害怕聽到什么更可怕消息的試探,蕭惕生出一種詭異之感,而裴琰根本沒聽明白裴婠的話。 裴琰走到裴婠身邊,想先拉著被嚇到的裴婠坐下,可他拉了拉裴婠的胳膊,卻未曾拉的動,裴婠僵立在原地,一雙眸子固執(zhí)的望著蕭惕。 裴琰忙道:“靠近關(guān)口的村落的確危險,難怪父親走的這么急,一定是蠻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偷偷入關(guān)劫掠了?!?/br> 裴婠面上血色全無,仍然盯著蕭惕,蕭惕忽然明白了裴婠在問什么,他道:“事發(fā)之后,長寧軍已火速出兵,當天晚上軍情便上路了,路上用了五日,送到了陛下面前?!?/br> 五日……也就是說,距離屠村,已過了五日。 裴婠腦袋混亂一片,幾乎沒有深想便急急問道,“后來呢?蠻族能屠村,便能屠城,西寧關(guān)距離寧州不足兩百里,距離磁州不足三百里,會不會……” 裴琰被meimei這可怖的推測驚的哭笑不得,“傻丫頭,你在想什么?長寧軍是吃素的嗎?蠻族或許能有一小股人鉆空子入關(guān)劫掠,可想要攻城,至少得有數(shù)萬人,而數(shù)萬人不知不覺的奔襲入關(guān),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