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裴婠深信這一點,她又脫口而出道,“若是三叔提前知道了國公府要出事,三叔會如何?” 他自然會樂見其成……然而這話卻不可對裴婠明言,于是蕭惕道,“自然是阻止蕭晟去見那何家長子,避此禍端?!?/br> 裴婠聞言只覺自己問了蠢話,蕭惕卻覺裴婠將此事想的太嚴(yán)重,以至于所思天馬行空,不由安撫道,“你不必?fù)?dān)心,那何家長子也被拿住,事情很快便能水落石出。” 裴婠便轉(zhuǎn)了話頭,“那三叔這幾日在做什么?” 蕭惕道,“還是在查那幾個盜匪之死?!?/br> 青州案到京城便斷了線索,朱誠查何廷生,蕭惕則繼續(xù)查探盜匪這條線,可這條線才是最難的,裴婠心疼蕭惕辛苦,幸而蕭惕傷勢見好免了不少苦痛。 蕭惕一路將裴婠送至侯府門口,裴婠下了馬車卻見蕭惕無入府之意,“三叔入府坐坐吧,母親見你來必定高興?!?/br> 蕭惕抱歉道,“今日還要出城,便不入府了,代我給夫人問好?!?/br> 裴婠驚道,“三叔怎不早說,本不必送我,如今只怕誤了時辰?!?/br> 蕭惕卻在馬背上道,“讓你自己回來我如何能放心,進去吧?!?/br> 裴婠欲言又止,到底還是轉(zhuǎn)身進了府門,快過影壁之時回頭去看,蕭惕仍然在馬背上看著她,裴婠心底一動,秋夕那日便覺蕭惕妥帖周全,這些日子下來,她更覺蕭惕對她頗為呵護,他面上從不多言,可一舉一動卻猶如他目光一般溫情脈脈。 裴婠視線收回,只覺心跳有些快,趕忙快步轉(zhuǎn)過了影壁。 雪茶在后低聲道,“三爺看著生人勿近,對咱們小姐卻好?!?/br> 一聽這話,裴婠心跳更快了,她加快步伐朝主院去,卻正好見裴琰從主院出來。 裴琰未換官服,此刻腳步迅疾,似趕著做什么,裴婠忙問,“哥哥還要出去?” “要出城查那幾個山匪的案子,你從國公府回來?” 裴婠點頭,“是,剛好碰到了三叔,是三叔送我回來的,他也要出城,你們要去做什么?” 裴琰訝然,“他與我不同差事,我要上云霧山,他要去城外義莊,我離宮之時他已先一步出來,卻是回府了一趟?” 裴婠想了想,發(fā)覺蕭惕回府什么都沒干便又轉(zhuǎn)頭送她,她心底滑過一絲奇異的念頭,似乎蕭惕回府只為了送她似的,隨后她又失笑,蕭惕也沒法子提前知道她去國公府。 裴琰心知蕭惕剛走,便也想和他一道出城,于是不等裴婠多言便急急忙忙出了府,裴婠站在原地,心頭那奇異之念卻總也揮之不去。 …… 裴琰快馬加鞭,果然在快要出城門之時追上了蕭惕。 二人遂結(jié)伴往城外去,裴琰道,“你回府做什么了?今日差事要緊怎還送婠婠回來?” 蕭惕淡聲道,“回府看一眼,如今父親和蕭晟出事,府上頗不安穩(wěn)?!?/br> 此言合情合理,裴琰自然信了,蕭惕又道,“她是你meimei,便也如我至親一般,能送便送一送吧,近來城中流民甚多,便是青天白日也可能有意外?!?/br> 裴琰聽的感動無比,只覺自己是撞了大運才遇上蕭惕這樣的兄弟。 二人一路快馬暢言,因差事不同,沒多時便分道而行,蕭惕此行是要去城外義莊,比云霧山近得多,他一路揚鞭,沒多時便到了義莊。 義莊之中,衙差和仵作早已在等候,見他來了連忙恭敬的上前行禮。 蕭惕乃是金吾衛(wèi)都尉,不說品階,單是他周身凜人之勢都叫人膽寒,仵作年過半百,衙差也是專門看守義莊的老人,他二人常年與死人為伴,如今見到蕭惕,莫名覺蕭惕比后堂躺著的十多具尸首更嚇人。 進了內(nèi)堂,仵作直接將蕭惕帶到了停尸之地。 此處義莊乃是京兆尹衙門所有,如今停放著十多具無人認(rèn)領(lǐng)或正在辦案中的死尸,其中三具,便是那日逃脫之后為人滅口的青州賊匪。 揭開遮尸的氈布,三具死尸早已腐爛,不僅面目紫漲可怖,尸臭更是令人作嘔,蕭惕看著這三具尸體,面不改色的問,“聽說有了新發(fā)現(xiàn),是何發(fā)現(xiàn)?” 仵作心底暗暗驚嘆蕭惕的處變不驚,口中道,“當(dāng)日初驗,并未發(fā)現(xiàn)異狀,后來小人也未再驗,就在今晨,小人來此檢驗別的尸體之時,卻發(fā)現(xiàn)這具尸體不太對勁。” 說著話,仵作從木板底下摸出塊臟帕子來,他將那帕子打開,蕭惕只看到里面濕漉漉的一團,仵作一番撥弄展開,卻見那團濕漉漉的東西竟然變作了一張人臉。 仵作道,“皮rou腐壞,此物便脫落了下來,此物薄如蟬翼,可嚴(yán)絲合縫貼于面表起易容之效,小人那日曾查驗過尸體頭臉,卻未曾發(fā)覺?!?/br> 蕭惕看到此物之時神色便已變了,不必仵作解釋他便明白過來,這死的人,根本不是鄭世樓,而這□□無縫的易容之術(shù),他更是再熟悉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xù)日六! 第35章 桃林 蕭惕眼底明暗不定的,忽問,“那日驗狀你這里可還有?” 當(dāng)日鄭世樓三人橫死之時蕭惕還在棲霞莊養(yǎng)傷,因此并未看到驗狀,如此一問,仵作忙道,“當(dāng)日謄抄好的已經(jīng)交給了金吾衛(wèi)幾位大人,小人這里有一份未謄抄的,小人這就給大人取來。” 仵作將□□順手放在尸體旁,轉(zhuǎn)身去前堂翻找自己的包袱,沒多時,從一疊驗狀之中抽出來一張,正要再回后堂,一轉(zhuǎn)身卻見蕭惕已走了出來。 仵作恭敬的上前,“大人,這上面有幾處涂抹的,您若看不明白只管問小人?!?/br> 蕭惕接過,一目十行的將整篇驗狀看了一遍。 死者身量和鄭世樓極其相似,不僅如此,臉上的疤痕,身上的舊傷,都與鄭世樓相差無幾,且此人也是習(xí)武之人,骨骼健瘦,雙手粗繭厚重,乃是常年拿刀劍所留。 蕭惕鳳眸微狹,短時間內(nèi)要找一個和鄭世樓長相一樣的人很難,所以那人用了易容之法,此易容術(shù)便是仵作也難驗出,而盜匪的尸首初驗之后多半會被扔去亂葬崗,到時候便無人可知鄭世樓沒死,鄭世樓不過是夜狼山匪營五當(dāng)家,幕后之人為何花這般大的力氣保他? 而即便用了易容術(shù),要找個軀體和鄭世樓相似的也不容易,尤其是此人身上的舊傷不可作假,什么樣的人會受這樣多的傷? 蕭惕便問守在外面的衙差,“這幾日京兆尹可有人報官說家中成年男子失蹤?” 衙差搖了搖頭,“沒有,近日京兆尹在查私鹽案,沒什么人報官。” 此三人死在京城,要臨時找替身,只能在京城以及周邊村鎮(zhèn)尋找,而這代替者和另外兩個山匪幾乎是同一時間死亡,可過了這么多日,卻無人來報官。 京城之中,只有地位卑賤又無親故之人才能死的這般不引人注意。 蕭惕將驗狀還給仵作,“這三具尸體不必留了,盡快處理了吧。” 吩咐完,蕭惕轉(zhuǎn)身出門,仵作和衙差則返回后堂搬運尸體,一進后堂,仵作卻發(fā)現(xiàn)那放在木板上的□□不見了,仵作望著門口的方向出了一會兒神,不敢再提。 此時天色已昏黑,蕭惕上馬,一路策馬揚鞭朝著京城而去,入城之時天色已是昏黑,蕭惕略一沉吟還是先回國公府一趟,小半個時辰后,蕭惕駐馬在了國公府門前。 夜色之中的國公府寂靜凄涼,廊下風(fēng)燈未點,花圃樓臺隱隱綽綽,一片大勢將去的頹敗之氣,蕭惕入府直往清暉軒而去,可路過正院之時,卻見胡氏帶著蕭筠和蕭霖從中走了出來,蕭惕本不打算理會,可蕭筠竟然幾步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看著還沒裴婠高的蕭筠,蕭惕眉頭微皺。 蕭筠似乎剛哭過,一雙眸子微紅,瞪著蕭惕道,“你又去了哪里?家中出了事,大家都在為父親和哥哥著急,就你和沒事人一般,你果真不會將這里當(dāng)自己家!父親便是認(rèn)了你,你也是養(yǎng)不熟的,我大哥出事,你是不是很高興?!” 蕭筠本就剛哭過,此刻一喊,眼淚竟然又要出來了,蕭惕眉峰微揚,這黃毛丫頭罵別人卻把自己給罵委屈了是何道理,蕭筠不是裴婠,蕭惕可不知何為憐香惜玉,不過殺雞焉用牛刀,蕭惕覺得蕭筠最多算個毛都沒長的小雞崽,他不說動刀,他連嘴都不想動。 蕭霖做為庶子,平日里最會伏低做小和稀泥,如今蕭淳和蕭晟都被關(guān)著,雖然不愿承認(rèn),可蕭惕眼下看起來是這個家中最能擔(dān)事的,蕭霖上前道,“三弟,筠兒是太著急了,剛才外祖母過來,說父親和大哥的境況她也打探不出,他們?nèi)缃襁€在金吾衛(wèi)關(guān)著,你就在金吾衛(wèi)當(dāng)差,你能想法子打探打探消息嗎?” 蕭惕朝蕭霖看過來,正院的昏燈遙遙映在他眼底,寒星一般生人勿近,蕭霖縮了縮脖子,本能的后退了一步,蕭惕淡聲道,“父親走之前交代我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金吾衛(wèi)不是黑白不分之地,總會水落石出的?!?/br> 蕭惕說完便走,又將胡氏三人晾在了那里,蕭筠氣的跺腳,而蕭霖只覺背后涼風(fēng)嗖嗖的,胡氏咬牙看著蕭惕離開的背影,只覺蕭筠的話一點沒說錯,蕭惕成了國公府三公子,卻一點沒有庶子的低聲下氣,更不將她這個嫡母放在眼底,這哪里是半路找回來的私生子,這根本是半路殺進府來治她的混不吝! 胡氏帶著蕭筠怒氣沖沖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剛坐下,便有婢女來報。 “夫人,小姐,三公子又出府去了?!?/br> 胡氏氣的冷笑,“眼看著國公府要出事了,只怕是在給自己找后路呢,如今他入了金吾衛(wèi),連陛下都知道他的能耐,以后便是國公府的倒了也礙不到他!” 蕭筠扯著手帕,“我就知道,母親,咱們是指望不了旁人了,眼下唯一的希望便在舅舅那里,母親,咱們?nèi)デ缶司税??!?/br> 胡氏想到剛才傅老夫人來說的話,心中只覺一陣一陣的發(fā)寒,看著蕭筠殷切的眸子,更覺說不出實情來,胡臨修若是想幫她們,早就幫了,絕不會讓傅老夫人過來說那般喪氣話,胡氏不由流淚,“這次你舅舅,只怕也是不愿為了咱們觸怒陛下的。” 蕭筠一聽這話,也只能陪著胡氏嗚嗚的哭。 …… 天明時分,蕭惕帶著岳立山身邊的校尉到了金吾衛(wèi)大牢之外,那校尉亮出腰牌進了大牢,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之后,朱誠從內(nèi)走了出來。 看到蕭惕站在外面,朱誠似笑非笑的,“動作果然快,不過那鄭世樓沒找到之前,你大哥仍要留在此處,今日只能先讓你父親出去。” 蕭惕面不改色的,“指揮使所言極是,請盡管查蕭晟。” 朱誠眉頭挑了挑,一時哭笑不得,“喲,我倒是成了你的刀了?!?/br> 蕭惕自謙道,“蕭惕不敢,指揮使素來公允,您查他,我們都很放心。” 朱誠覺得有些憋屈,看著蕭惕的目光也不善起來,就在這時,身后玄鐵大門之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不多時,蕭淳跟著岳立山的校尉從門內(nèi)走了出來。 蕭淳還是那身衣裳,然而他已被關(guān)兩天三夜,此時鬢發(fā)散亂眼下青黑,狼狽慘淡,哪里還有半分忠國公的威儀,看到蕭惕,蕭淳那暗了多日的眸子才微亮,然而對上朱誠嘲弄神色,蕭淳仍然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朱誠笑道,“國公爺一把年紀(jì),卻得了個好兒子。” 蕭淳將佝僂的背脊挺直,啞聲道,“指揮使謬贊了,此案到如今地步,指揮使與其在蕭氏下功夫,還不如換個方向,免得耽誤指揮使立功?!?/br> 朱誠掃蕭惕一眼,“我可不著急立功,這案子越來越有趣,我如今查的樂不思蜀。” 蕭淳眸色微暗,岳立山身邊校尉上前道,“國公爺,您還得見陛下?!?/br> 蕭淳便不再糾纏,轉(zhuǎn)而朝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蕭惕跟在蕭淳身后,面上也略有疲色,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著,蕭淳卻什么都沒問,待到了紫宸殿前,建安帝卻還未起身,然而得知蕭淳來了,命蕭淳進殿說話。 天色已大亮,穹頂一碧如洗,一抹金芒正要透云而出,蕭惕候在殿外,秋晨涼風(fēng)中遠(yuǎn)目眺望,千重宮闕巍峨貴胄,玉瓦飛檐連綿無際,與這天家皇權(quán)相比,任何人都顯得渺小卑微,哪怕是貴為忠國公的蕭淳。 一炷香的時辰后,殿門吱呀而開,蕭淳面色發(fā)白的從紫宸殿中走了出來,他在朱誠面前挺直的背脊又彎了下去,好似肩頭壓著不能承受之重。 剛在廊下站定,數(shù)道腳步聲在二人西南方響了起來,蕭惕和蕭淳同時抬眸望去,只見遠(yuǎn)處丹墀處,皇城司督主賀萬玄正帶著親衛(wèi)緩步而來,賀萬玄著一襲墨色描金蜃龍袍,隔的這么遠(yuǎn),也能被其顯赫氣勢所懾。 蕭惕還在看,蕭淳卻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臂,“走吧?!?/br> 蕭淳真值狼狽之時,自然不愿碰見任何人,蕭惕“嗯”了一聲,跟在了蕭淳身后,他沿著宮廊大步往前,直到轉(zhuǎn)過宮墻,身后拿到極具震懾力的目光方才消失。 宮外馬車已備,蕭淳乘馬車,蕭惕騎馬,一起往忠國公府而去。 昨夜哭了半夜的胡氏還未起身,被侍婢叫醒之時甚至不敢置信,等散著頭發(fā)套了衣衫沖出來,果然看到蕭淳回府了,胡氏嗷哭一聲,“國公爺——” 蕭淳見胡氏這般也知其擔(dān)憂頗多,扯了扯唇,“沒事了?!?/br> 胡氏走上前來,上上下下的看蕭淳,“國公爺沒受苦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國公爺一定會回來的,只是這兩日我怕死了,咱們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氣?不過……晟兒呢?” 蕭淳嘆氣,“他還得再有兩日,你不必?fù)?dān)心,我如今回來,他必定也能安然歸家?!?/br> 胡氏有些失望,可蕭淳回來已足夠開懷,又一邊哭一邊說這幾日如何擔(dān)憂驚怕,等說完了一場,忽然看到了不遠(yuǎn)處站著的蕭惕,她還不知蕭惕怎也回來了,眉頭當(dāng)即皺了起來,一邊將蕭淳往正院拉一邊道,“國公爺今日回來了,我便有一言要告知國公爺——” 蕭淳疑問的望著她,胡氏便道,“國公爺和晟兒出事,滿府上下皆為國公爺擔(dān)憂,可只有咱們的三公子什么都沒做,國公爺,您——” 蕭淳眉頭一皺站定,正要說話,蕭筠和蕭霖也得了消息跑了過來,一看到蕭淳,蕭筠也哇一聲大哭起來,兄妹兩個走到蕭淳跟前,又是一番久別之狀。 蕭惕在旁看著,心底半分波瀾也無。 等哭完了,蕭筠一轉(zhuǎn)眼也瞪著蕭惕,“你還知道回府?如今父親回來,你只怕要失望了吧!” 蕭惕眉頭微揚,這邊廂蕭淳看看胡氏,再看看蕭筠,微訝道,“你們這是做什么?” 蕭筠轉(zhuǎn)頭告狀,“父親不知,父親和大哥這幾日出事,他如同沒事人一般,他根本不關(guān)心父親和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