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宋嘉彥沒說話,可從憤怒中抽離出來的他,卻漸漸品出了味兒來。 …… 回長樂候府的馬車上,元氏嘆息,“難怪先前你被人非議,如今想起來,豈非是因為彥兒牽連了你?命格這等事實在難說,可既然那大師有此言,往后斷然要忌諱著?!?/br> 裴琰便道,“若是旁的便罷了,事關meimei安危,便是我也不敢不信?!?/br> 神佛鬼怪之語,信者奉為金科玉律,不信者也不過一笑置之,可如今和裴婠有關,不信佛的裴琰也不敢大意了。 裴婠苦笑,“我也沒想到大師有此一言,往后不僅我,我看咱們家人都要遠著些二表兄才是。” 裴婠可以想象此刻的宋嘉彥會何等暴怒,她只怕宋嘉彥謀她不成,又對府上其他人不利。 元氏嘆氣,“明面上不好忌諱他,咱們心中有數(shù)便是?!?/br> 裴婠這才放心三分,想到從今日起徹底斷了宋嘉彥娶她的可能,心中似一塊大石落了地般輕松,待回了侯府,裴婠立刻召來了石竹。 暖閣中,裴婠皺眉問,“都安排好了?” 石竹點頭,“那和尚一出來我便跟了上,他還想跑,卻被小人捉了住,小人照小姐的吩咐說了,又給了銀兩,如今,只怕他已出城了。” 裴婠凝眸,“可有旁人看見?” 石竹忙搖頭,“不曾,小姐放心?!?/br> 見裴婠神色微松,石竹猶豫一瞬低聲道,“小姐,此事若要滴水不漏,讓那和尚遠離京城并非最好的法子?!?/br> 裴婠眉頭微皺,“難道你要我下令殺了他不成?” 石竹面露赫然,卻正是被裴婠問著了。 裴婠一時哭笑不得,“他罪不至死,我今日所為乃為自保,若因此傷及人命卻是不該,你已露了身份,那人如何敢為了柳家得罪長樂候府?且如今的柳家只怕也在找他,他哪邊都惹不起,不用我說他便會自己躲的遠遠的,柳家的手沒有那般長,如何找的到他?” 石竹抓了抓腦袋,“是,小姐宅心仁厚,是小人想差了?!?/br> 裴婠搖頭,“你想的也非錯,若真到了不得已之時,我亦狠得下心去。” 見裴婠神色肅然并非玩笑,石竹心底一震,適才他只以為裴婠沒想過,才試探著說如此放走那和尚可能留下隱患,裴婠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可他沒想到裴婠最后竟說自己狠得下心。眼前的小主人還是那個嬌妍少女,可骨子里又有了和往日不同的堅韌銳利。 待石竹退下,裴婠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如今宋嘉彥已成為和她命里相克之人,父親母親絕不可能將自己嫁給他。 然而還沒到高枕無憂之時。 她死而復生后的心頭患有三,其一是兄長的死,其二便是嫁錯人,如今前面兩樁皆如她所愿,接下來,便只剩下最后一件叫她憂心的噩夢。 就算兄長沒有死,就算她這輩子不會嫁給宋嘉彥,可如果長樂候府還是像前世一樣卷入冤案之中呢? 裴婠眉心緊皺,至多再有兩個月,父親便要回京述職了。 陰霾籠罩在裴婠心頭,等給蕭惕寫下一封信的時候,她字里行間語氣便有些深沉,卻絕口未提壽宴上發(fā)生的事,只隨口問了青州案進展以示關切。 等這封信寄出,時節(jié)已到了七月下旬,一場秋雨后,京城驟然冷了下來,而廣安候府壽宴上的奇事果然在京城中流傳,此事經(jīng)過夫人小姐們的口,又添油加醋的多了許多神幻猜測,一時宋嘉彥竟成了大家口中的兇煞不吉之人。 宋嘉彥雖然學問出挑,可因庶出身份,并不如裴琰和宋嘉泓在世家子弟中得人望,此流言一出,許多人對宋嘉彥避之不及,宋嘉彥面上不顯,心底卻憋了萬丈火氣。 這日黃昏時分,宋嘉彥打開了東市慶和樓三樓雅間的門。 門內(nèi)柳承志一看宋嘉彥來,立刻殷勤的湊了上來,“二公子——” 宋嘉彥冷笑一聲落座,不接柳承志的茶,只一雙眼陰沉的看著他,柳承志一臉冷汗,苦笑道,“已經(jīng)派了所有柳家的下人去找了,還找了道上的人,可那人就和泥牛入海了一般,一點蹤跡也沒有,二公子,那人的底細我是摸清了的,不過是個小嘍啰罷了,沒道理平白反悔誤事,如今人也消失的無影無蹤,這太不尋常了?!?/br> 柳家早已沒落,柳承志不過是個普通商戶,雖是宋嘉彥的親舅舅,可他名不正言不順,當不得宋嘉彥一聲舅舅,如果宋嘉彥是個不成器的也就罷了,他也不會如此低聲下氣,可偏偏他也看得出宋嘉彥是有手段有野心的。 想到宋嘉彥說不定是以后的廣安候,柳承志這腰就彎的格外容易。 宋嘉彥聽到這話面色徹底冷了下來,一雙眸子結了冰凌一般,他忽然問道,“忠國公府那個私生子回來了沒有?” 柳承志一愣,“忠國公府的私生子?哦你說蕭家三爺啊,沒,還早呢?!?/br> 宋嘉彥微愣,他也不知怎的,想到有人用這般手段害他,第一個懷疑的人選就是蕭惕,卻沒想到他人還沒有回來,可除了他還會是誰? 宋嘉彥有些茫然,甚至有些隱隱的恐懼,有人躲在暗處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不知何時就要給他致命一擊,而他連那個人是誰都不知道。 見宋嘉彥不語,柳承志道,“二公子的心思我已明白了,不過就是想求得長樂候府的大小姐,如今情勢不利二公子,可也不是沒有法子?!?/br> 宋嘉彥一聽眉頭一挑,“你有什么法子?” 柳承志笑道,“今日局面,不過是那和尚說了句什么相克生劫的話,可佛家還有一個說法,說凡是災劫,皆是可渡的,這劫若是應了破了,豈非不必受此困擾?” 宋嘉彥眼底的陰沉緩緩散去,“繼續(xù)說——” 柳承志莫測一笑,“為今之計,便是要想個法子,破了這相克的劫,不僅如此,這劫要應在裴家大小姐的身上,卻要由二公子去受,到時候就說,是二公子替裴家大小姐渡了劫,一來可破了那和尚的話,二來,二公子也好趁機邀功示好,讓大家看到二公子對裴家大小姐的一片心意,豈不兩全?” 宋嘉彥沉郁多日的眸子亮了起來,他上下打量了柳承志一眼,第一次覺得柳承志不那么酒囊飯袋了,他沒有說話,可腦子卻飛快的轉(zhuǎn)了起來,破劫,應劫,是啊,他既能安排第一回,難道還不能安排第二回嗎?! 同一時刻的青州,兩封信一起送到了蕭惕的手上。 蕭惕迫不及待打開第一封,短短百字來來回回看了半個時辰,看完疊好,意猶未盡的收入懷中,打開第二封,本道是尋常消息,可剛看了一眼,蕭惕的神色就變了。 廣安候府壽宴上的事端,原原本本的被空青匯報了過來。 蕭惕看完一遍,又看了第二遍,一股子不安之感漫上了心頭。 片刻后,蕭惕提著太阿劍從房中走了出去,不遠處便是金吾衛(wèi)指揮使岳立山的屋子,蕭惕到跟前敲門,得了回應后推門走了進去。 岳立山疑惑的看著他,蕭惕沉眸道,“不必等增援,屬下可入夜狼山破營?!?/br> 青州案已查至關鍵一環(huán),原來反軍和青州一處山匪有極深關聯(lián),岳立山派人查探,得知那匪營已盤踞數(shù)代,戒備森嚴,機關重重,說是一處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堡壘也不為過,他已持御令調(diào)兵,可沒想到蕭惕竟忽然主動請纓。 岳立山看著面前站著的年輕人,并沒有立刻否決他的請求,只問道,“再等五六日,我們可無傷無亡蕩平匪寨,你忽然想冒險是為何?” 蕭惕道,“調(diào)兵動靜太大,若有人通風報信,只怕敵人會望風而逃,既是夜長夢多,不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屬下可一人前往,絕不損指揮使其他部下。” 岳立山笑了笑,“你也是我的部下,再者,這不是你的真話?!?/br> 蕭惕對上岳立山銳利的目光,沉聲道,“屬下想再立戰(zhàn)功?!?/br> 岳立山挑眉,似乎有些滿意,“拼上性命也要再立功?你已經(jīng)升的很快了?!?/br> 蕭惕凝眸,“還不夠——” 岳立山好整以暇的望著蕭惕,蕭惕便繼續(xù)道,“屬下想早日回京,亦想早日手握更大的權力,到了那時,屬下才能護想護之人?!?/br> 你的母親已死,你想護的是誰? 這話已到了岳立山嘴邊,他卻沒問出來。 很快,岳立山道,“準你所請,但如你所言,此行只有你一人?!?/br> 蕭惕沒有意外,甚至連眉峰都沒動一下,他躬身行禮,轉(zhuǎn)身便走了出去,他的背影帶著頂天立地的孤勇,義無反顧的踏入了漭漭夤夜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章字數(shù)都很足喲~我們的男主超超超深情的! 第21章 圖謀 裴婠仍舊每三日一封信交給空青,卻沒再收到蕭惕的只言片語,如此過了七八日,眼看著時節(jié)入了八月,蕭惕還是渺無音訊,到了八月初九這日,裴琰入金吾衛(wèi)的公文下來,裴婠的心思便轉(zhuǎn)到了裴琰赴職之事上。 裴婠定在初十入宮,因此當天晚上元氏便備下了筵席慶賀,一家人用完了宴席,元氏見天色不早便去歇下,只余下裴婠兄妹二人說話。 銀月當空,清輝瀉地,裴婠拿了一壺徽州蜜酒和裴琰喝著玩,裴琰見裴婠如此笑道,“不過是入金吾衛(wèi)而已,瞧給你高興的?!?/br> 裴婠飲了一杯蜜酒,面上笑顏奪目,她是真的太高興了。 “哥哥不知,我病著的時候夢見哥哥重傷,如今哥哥生龍活虎,又入金吾衛(wèi),將來必定平步青云,一生顯達,我如何能不高興呢?” 裴婠自然不能說真話,這世上也沒有人懂她失而復得的歡喜。 裴琰眼底便生出幾分寵溺來,“父親母親只我一個兒子,你也只我這么一個哥哥,我當然得撐起咱們家的門庭來,要不然,以后你嫁了人有人欺負你怎么辦?” 裴婠頓時一陣鼻酸,忙道,“哥哥知道就好,金吾衛(wèi)雖然顯貴,可也時而行緝盜之責,哥哥入了金吾衛(wèi),定要注意自己安危才好?!?/br> 裴琰爽朗一笑,“你且放心,我可沒有含章那般的功夫,便是想沖鋒陷陣也難?!?/br> 這么一說,兄妹二人都想到了遠在青州的蕭惕。 裴婠問,“這些日子國公府也沒有青州的消息?” 裴琰嘆了口氣,“只怕是沒有的,胡夫人的態(tài)度你是知道的,忠國公當初是在陛下和雍王壓迫之下才認了含章,哪有什么父子情份,含章雖在此前立了功,可一個金吾衛(wèi)中郎將,忠國公府還看不進眼里,就不知道含章這次在青州有無機會。” 裴琰雖沒說的十分露骨,可裴婠卻聽出來了,忠國公對這個三兒子報的是可有可無之態(tài),甚至迫于胡夫人的壓力,只怕還覺蕭惕的出現(xiàn)給他造成了麻煩,可如果蕭惕仕途高升,為忠國公府增光添彩,那境況才會有所改變。 若是從前的裴婠,只怕要覺得傷情費解,可上輩子的經(jīng)歷告訴她,哪怕是至親骨rou,亦有其權衡偏頗,裴婠一定眸問,“哥哥覺得三叔此人如何?” 裴琰笑,“這還要問?自然是人中龍鳳?!?/br> 裴婠略一沉吟道,“那……哥哥便可好生結交于他,哥哥雖在京中有許多好友,可三叔和我們有親,又對我們有大恩,別人是比不得的?!?/br> 裴琰沒聽出裴婠話中深長之意,只爽朗應了。 裴婠心中微定,兄長能轉(zhuǎn)死為生,她也改了她和宋嘉彥的結局,那么,這一輩子的蕭惕一定也和前世不同,她根本不必顧忌前世的蕭惕如何暴戾狠辣。而只要她不再讓長樂候府卷入前世的冤案中,所有的悲劇便不會發(fā)生了。 第二日一早,裴琰便入宮當值了,此時已是深秋,再過幾日便是中秋佳節(jié)了,午間裴婠幫著元氏備下了節(jié)禮,便商議起今年的中秋節(jié)如何過才好。 元氏道,“前些日子你落了湖大病一場,你哥哥又在青州受了傷,再加上前些日子那游方大師說的話,這幾日,我心里越想越?jīng)]底,便想中秋那日去城外寶相寺上香祈福,我們一早出發(fā),黃昏便可回來,晚上一起用團圓飯?!?/br> 裴婠聽到黃昏回來眉心微皺。 前世那件差點要了她性命的事,便是發(fā)生在她上香返回的路上。 那時已至年末,兄長戰(zhàn)死,父親病倒,母親也染了風寒,別家都在歡歡喜喜準備過年,長樂候府卻是一片愁云慘霧,她沒法子,便也學著大家去寶相寺上香祈福。 冬天日短,她掛心父親母親,硬是要在當天趕回,回程走到一半天便黑了,那伙從青州逃竄來的流寇,便在那個時候出現(xiàn),生死一線之時,是宋嘉彥救了她。 宋嘉彥為救她身中一劍,左邊胳膊差點廢掉,從那以后,宋嘉彥成為父親母親認定的女婿,癩頭和尚的事前世她查清楚了,可那次的意外,她前世卻始終沒查明白,雖然這輩子一切都變了,她也不會自己上香回城了,可陰影卻留在了她心底。 于是裴婠道,“何必還要回來?如今時日短,咱們急急忙忙也勞頓,中秋那日哥哥多半能早些下值,到時候讓哥哥出城,我們在棲霞莊過節(jié)豈不好?” 棲霞莊是侯府在城外的莊子,就在寶相寺前山腳下。 元氏眼底微亮,“你想去莊子上過節(jié)?” 裴婠笑道,“我記得莊子里入了秋,菊花、桂花都開的不錯,那后面有一片棗園,后山還有一片栗樹林,父親從前埋下的女兒紅也還沒挖出來,咱們到時候叫人去附近村子里買些鮮美的湖蟹,賞花吃蟹,再摘些蜜棗,再做些桂花糕和糖炒栗子,別的不為,到時候咱們親自去采摘,豈不趣味?若是覺得好,咱們還可多住幾日再回來?!?/br> 元氏本就寵著裴婠,更何況裴婠說的她也動了心,元氏幾乎是立刻就拍板定了下來,待下午裴琰回來,得知要去棲霞莊過節(jié),也頗為高興。 既已定下,第二日元氏便先派人去莊子上準備,又擬了單子,叫下人采買了直接往棲霞莊送去,這幾日間裴婠心情極好,一邊陪著元氏準備,她自己也收拾了兩只小箱籠,一副要在棲霞莊住上十天半月的架勢。 因太過高興,裴婠給蕭惕寫信的時候便將去棲霞莊過節(jié)一事提了幾句,又問蕭惕何時歸來,因算起來,蕭惕竟已離開京城一個月了。 廣安候府中,宋嘉彥看著面前的信箋眸閃銳光,檀書在旁道,“小人看的清楚,都是往棲霞莊送去的,還有不少香燭貢品,看樣子,是要上完香在棲霞莊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