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裴婠不敢置信,卻又深知眼前并非幻夢,她滿是驚惶不定的望著蕭惕,想到夢里的場景和前世蕭惕的惡名,怎么都邁不出往前的步子。 裴琰回頭看她,“婠婠,你怎么傻站著——” 裴琰的話喚回了裴婠心神,怕露出破綻,她忙斂眸定神。 就在她垂眸之時,站在裴炎跟前的蕭惕朝裴婠看了過來。 那雙漆黑的深眸中有湍急暗流涌動,仿佛有什么壓抑的情緒亟待爆發(fā),可一瞬之后,蕭惕收回目光,神色恢復成幽深平靜,叫人難以窺探分毫。 裴婠攏在袖中的手重重掐著自己掌心。 不一樣了,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樣了,此時的蕭惕不是前世的活閻王,他在青州戰(zhàn)場立了大功,他還救了自己的哥哥,她不應怕他,他是國公府三爺蕭惕! 裴婠如今的心志已非常人可比,縱然心底十分震駭,卻也極快鎮(zhèn)定下來。 她抬眸,朝元氏走了過去。 蕭惕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裴琰一家,對著元氏抱拳道,“在下蕭惕,見過夫人?!毙辛硕Y,又看向裴琰,“世子的傷勢可痊愈了?” 裴琰朗笑道,“早已痊愈了,沒想到恩公乃是蕭家人,我曾祖乃是恩公姑祖父,算起來你還高我一輩,你又救了我性命,實在是有緣——” 裴琰只顧著見到蕭惕的喜悅,元氏到底不似裴琰那般粗枝大葉,只轉而看向忠國公,“國公爺,恭喜國公爺尋回三爺。” 元氏本不打算摻和蕭氏家事,然如今蕭惕是侯府恩人,她無論如何得幫蕭惕一把。 蕭淳知道蕭惕在青州立功的事,卻不知還有這救命的緣故,當下強笑道,“沒想到他和琰兒還有這般緣分——” 元氏便道,“琰兒在青州受傷,全靠他才撿回一條命,說他是我們闔府上下的大恩人也不為過,原不知他身份,如今知道了,改日定要登門拜謝才是?!?/br> 元氏說著走向一旁的胡氏,拉住胡氏的手安撫道,“給夫人道喜,三爺此番在青州立了大功,又得雍王殿下和陛下的賞識,往后有他和上面兩位哥哥一起為國公府支應門庭,將來,還不知夫人要享多大的榮華——” 說著又低聲道,“好嬸嬸,既是宮里的意思,不認也要認的,何不做的光鮮體面些,你也好落個好名聲?” 胡氏嫁給蕭淳,輩分便也在元氏之上,可因為年紀相仿,并不常喚嬸嬸,然元氏要幫蕭惕,少不得嘴甜些哄著胡氏,胡氏也沒想到蕭惕和長樂候府有這么一段故事,見元氏為蕭惕說話,心底本是不快,可元氏這最后一句話卻是提醒了她。 胡氏咬了咬牙,還沒忘記是誰在給蕭惕撐腰。 遂道,“幸而老三在青州立了大功,若非如此,還不知國公爺有個孩子流落在外,如今既進了家門,斷是要做一家人的,什么規(guī)矩禮數的,等以后再學不遲——” 這話,便是將適才傅氏的刁難一語掩了過去。 傅氏先為蕭惕所震駭,又見蕭惕得長樂候府相幫,哪里還敢使壞,只得先憋下心頭憤懣,一邊暗暗打量蕭惕,一邊想著待會兒要告訴女兒這老三并非好人。 蕭淳等的便是胡氏這話,當下道,“正是如此,讓諸位見笑了,犬子初回府中,往后還請大家多多照顧,昌興,吩咐下去,準備開宴了。” 眾人見此,便知這熱鬧是結束了,隨著蕭淳的招呼,紛紛落座。 宴席一開,廳內復又熱鬧起來。 有好事者來問蕭惕在青州的事,裴琰便將蕭惕那日戰(zhàn)神下凡般的姿容大肆夸贊。 席上也有對朝事洞明的,跟著道,“難怪這認親宴來的突然,想來是雍王殿下將這位三爺捧到了圣上眼前,此番青州立功者,皆要加官進爵,別看這位是剛被尋到的,以后只怕是前途無量——” 又有人問,“還不知這位三爺母親是誰?” 便有人笑道,“國公爺年輕時候的風流賬,我們如何知曉?適才說跪母親墳冢,可見早已不在世上了,自更不需提了?!?/br> 這么一說,便有人低聲道,“如此說來,就算認了也是庶出,還來路不正……” 裴婠聽著席間的話,一顆心仍在驚跳。 前世蕭惕出現在眾人視野的時候,乃是賀萬玄的義子,直到她死,從沒聽說過皇城司督主和忠國公府有什么關系,可想而知,前世的蕭惕不曾認祖歸宗。 既是如此,為何這輩子蕭惕來認生父了呢? 裴婠滿腹雜思無心飲宴,腦中正一團亂,卻覺一道陰影擋住了自己。 裴婠下意識抬眸,瞬間,裴婠撞進了一雙漆黑的深眸之中。 是蕭惕站在了她身邊! 四目相對,裴婠的心在抖,蕭惕的目光卻是平靜溫潤,他對她微微點頭致意,繼而平和的看向了元氏,蕭淳帶他來敬酒了。 元氏捧著杯茶,“該是我們敬你才是,琰兒,你快敬恩公一杯,他輩分在你之上,你該叫表叔才是。” 裴琰利落的起身,“三叔,我敬你一杯,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蕭惕溫聲道,“世子不必將那日看的太重,當日不過是舉手之勞,你我年歲相近,也不必叔侄論,反倒生分了?!?/br> 裴琰大笑,“好!我表字毓之,敢問三叔表字?” 蕭惕雖然移走了目光,裴婠這片刻卻一直在打量蕭惕,她想好好看看,這個年輕些的蕭惕,到底會不會像前世那般危險可怕…… 蕭惕頓了一下道,“表字含章?!?/br> 裴琰便改稱“含章”,同蕭惕狂飲了三大杯。 裴琰喝酒上臉,蕭惕卻始終從容沉穩(wěn),數杯酒下肚,面上竟無半分酒色。 裴婠看著蕭惕,只覺得縱然年輕許多,身份也不同,可這個人,和那夜在廣安候府大開殺戒的活閻王,本質上仍是一樣。 他們同樣城府萬鈞,同樣有常人難及的膽魄。 “婠婠,你盯著含章做什么?” 忽然,元氏笑問了一句,裴婠一個激靈,元氏已同蕭惕父子解釋,“前些日子病了一場,今早上出府的時候還無精打采的?!?/br> 說著又看著裴婠道,“婠婠,不若以茶代酒也敬你表叔一杯?他既救了你哥哥,又是親戚,往后咱們都要多走動才是?!?/br> 裴婠聽著“你表叔”三字心肝顫了一下。 她對救哥哥的人感激的五體投地,可她沒想到這個人是蕭惕! 裴婠不想認賊做叔,可當著這么多人,尤其是蕭惕的面,她不敢表現異樣。 她端著茶杯起身,沉靜的看向蕭惕,“多謝你救了我哥哥……三叔?!?/br> 蕭惕一雙鳳眸望進裴婠眼底,年輕俊美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狠厲,甚至,此刻的蕭惕目光溫潤而深重,看著她時,有種呼之欲出的親厚感。 裴婠疑惑,是因為他與哥哥相識,所以對她如此親和? 蕭惕一錯不錯的看著裴婠,“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小侄女?!?/br> 裴婠正將茶杯舉到唇邊,聞言背脊頓時僵??! 不是說不以叔侄論嗎! 裴婠恐惶不定,因此沒看見蕭惕眼中一閃而過的野獸般的貪慕。 就在這時,外面忽起高聲。 “圣旨到——” “雍王殿下賀禮到——” 廳內頓嘩,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忠國公蕭淳! 蕭淳也驚訝不已,忙帶著人迎了出去。 剛一出門,便見一著蜃龍袍帶伏虎刀的高大男子拿著圣旨走在最前。 當下便有人低聲道,“是皇城司的人!竟然是賀督主的人來傳圣旨,這意義可是非同一般……” 裴綰也第一時間看到了那一襲刺眼的蜃龍袍! 所有人都朝外涌去,唯獨她落在最后。 “恭喜國公爺,圣上有旨,府上三爺此番在青州立了首功,此前雖無功名在身,卻可破例擢其入金吾衛(wèi)當值,圣上賜三爺從四品中郎將之職,明日便可入大內領腰牌,請三爺出來領旨吧……” 眾人皆驚,沒想到蕭剔竟能一躍成為從四品金吾衛(wèi)中郎將,雖然裴琰也領了此職,可他乃是長樂侯世子,又有多年軍職在身,入金吾衛(wèi)是理所應當之事。 蕭剔在眾人艷羨驚疑的目光之中從容領旨,其風骨之沉定凜然,簡直叫人不敢相信他流落在外多年,是在普通人家長大的。 等他起身,跟在皇城司親衛(wèi)后的一個宦官又上前笑道,“恭喜蕭公子,雍王殿下本欲親來相賀,可今日被留在了大內議事,這才令小人前來祝賀……” 這宦官十分恭敬,身后十多人抬著大小箱籠,一看便知雍王賀禮之厚。 一時間,蕭剔深受建安帝和雍王看重便成了明明白白的事實,世家貴戚們面上的鄙薄輕視瞬間藏匿的無影無蹤,而站在后面的傅氏和胡氏對視一眼,更是且驚且忌。 裴婠心底同樣驚疑不定。 和權勢滔天卻又惡名昭彰的皇城司相比,金吾衛(wèi)可謂正統(tǒng)禁軍,其中軍將也多為世家出身的高門子弟,而多年來,皇城司和金吾衛(wèi)亦算是明爭暗斗的死對頭。 裴婠還記得,前世的蕭惕對金吾衛(wèi)可謂是趕盡殺絕。 而如今,來傳旨的是皇城司,可蕭剔卻入了金吾衛(wèi)?! 若說皇城司是黑,金吾衛(wèi)便是白,那么這輩子的蕭剔,還會成為前世那般冷血毒辣的皇城司活閻王嗎?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表示:活閻王還是活閻王,還是大尾巴狼活閻王→_→ 第5章 攔路 “婠婠!你讓我好找!” 一只手猛地拉住裴婠,裴婠頓時回了神。 轉眸一看,卻是國公府大小姐蕭筠。 蕭筠與裴婠同歲,乃是蕭淳和胡氏的掌上明珠,亦是與裴婠從小玩到大的閨中密友,裴婠所有心神皆在蕭惕身上,看到她才想起來今日這認親宴上竟然沒見她。 “筠兒,你怎么現在才出來?” 蕭筠哼了一聲,拉著裴婠便走。 二人從側門出了花廳,一路往北,沒多時便走到了僻靜的后花園中。 蕭筠放開裴婠,憤懣道,“婠婠,我們府上以后沒太平日子可過了!” 蕭筠生的桃腮杏眸,生氣起來一雙眸子瞪的溜圓,裴婠知道她說的是什么,嘆氣道,“如今認了親,他往后便是你三哥了——” “呸!我才不認這個三哥,誰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父親的血脈?” 裴婠見四下無人,便問,“所以到底是怎么認下他的?” 前世的蕭惕官至皇城司督主,那般顯赫不可一世,卻也沒有和國公府扯上半點關系,若真是輕而易舉就能認祖歸宗,為何前世沒有認呢? 蕭筠聞言冷笑一聲,“就憑一把父親當年用過的短匕!” “大抵十九年前,父親和母親剛成婚一年多,大哥剛生下來,父親到青州幫陛下處理事務,就是那個時候,父親在青州留了情……” 說至此,蕭筠一臉的鄙夷,“據說他也是被他生母棄養(yǎng)的,自小就送去了村戶人家,后來他那村子生了瘟疫,人都死絕了,就他逃了出來,正好撞上了打仗,瞎貓碰上死耗子似的幫了忙,便被雍王殿下看重了,雍王殿下認得蕭氏的東西,這才覺得他身份有疑?!?/br>